杜如墨聽得臉色大變“那怎麽辦？”</p>

寧王和王妃都是明理人，治下雖嚴卻賞罰有度，是出了名的好主子；世子也是待人隨和，除了對她有恩，更重要的是，她心裏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依戀，故而她極不願看到有任何禍事降臨到寧王府裏</p>

不過，對於寧王府的禍事，李初似乎已有解決之法，並不那麽擔心，反倒是她的反應方為他關註的重點因此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取出金戈鐵馬圖贗品的真正目的</p>

“聽說民間有位臨摹妙手杜玉山，學貫天人，閱歷豐富，因此仿造出來的書畫惟妙惟肖，即是原作者也分不出真假，若能尋到此人，寧王府此劫或許可消弭”</p>

他由懷裏拿出一個錦囊，倒出一只玉印，擺在她面前</p>

“這是杜玉山的玉印，每一幅他仿造的書畫，都會用某種手法蓋上他人看不到的專屬印記，然而我追尋他許久，卻只尋到這一枚玉印，人是怎麽也找不到……”</p>

杜如墨心裏的震驚難以言喻這是她當掉籌措盤纏的玉印，是她在家裏唯一能找到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她知道這枚印對爹意義重大，但爹病危、家中斷糧，就算留著這東西，命都沒了有什麽用？所以她才會瞞著爹當了它，請個人代為照顧爹，再用剩下的錢上京謀差事</p>

是的，她爹就是杜玉山，化名帶她離鄉避禍，爹過去做過什麽她也一清二楚，可為什麽這枚玉印會被世子給找出來？</p>

李初看出她的驚慌與無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可一思及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橫下心繼續說道：“杜玉山雖制仿作，卻堅持以助人為目的，所以他的作品極少，但他的畫技高超，有些甚至被拿來取代真跡然而他曾說過，真品是獨一無二的，他做的再肖似，終究是贗品，自然不能掠美，故每個作品都刻意留下一個看不到的破綻——就是這個玉印”</p>

“是啊……他的確是這種人……”杜如墨不自覺的喃喃自語</p>

“你認識他？”他捉住她的語病</p>

“我……”警覺地住了口，她突然發覺李初已經明白所有事，他只是要她自己承認罷了</p>

“經查，這枚玉印，是你拿到當鋪當掉的”他給了她最重的一擊</p>

杜如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如紙證據確鑿，豈容她狡辯，然而她能老實招了嗎？當年離開家鄉是為避禍，所以在進寧王府前，她事先買通那對涇陽山上的夫妻，偽裝成她父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爹的下落就怕萬一她洩露了爹的行蹤，給他引來禍事怎麽辦？</p>

內心掙紮的垂下眼睫，最後她祈求的目光望向李初</p>

“爺兒，能不能讓杜墨說個故事？”算是求情吧，如果這回無法過關，她寧可把自己的命撂在這，也不會出賣爹</p>

李初默許，等著她的自白</p>

深吸了口氣，她才娓娓道來，“杜墨原不是涇陽人，當年我爹被人栽贓引來殺身之禍，才帶我逃離故鄉當時我們眼見家園被毀，娘不幸被敵人殺害，我們卻不得不先逃，連屍首都是事後才偷偷回去找……因為那人勢力太大，我和我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p>

她看著李初的眼突然布滿憂傷，盈眶的淚水像要落下“爺兒，您知道我為什麽總認不得路嗎？”</p>

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把話說下去，“我還記得老家那，有一大片竹林，小時候我最喜歡在那玩耍，掘荀子回家吃我爹帶著我離開那天，我很舍不得，頻頻回頭張望，即使那竹林已燒毀一半”</p>

那種離情和悲痛仿佛還壓在胸口，令她忍不住捂著胸，聲音不禁哽咽了“爹告訴我，別再看了，忘了所有的路吧！以後什麽路都別記了，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故鄉，也沒有前途了如今，那片竹林已成家母的墳地”</p>

愁苦中她淡淡地笑了，笑裏卻又說不出的痛，感染了聽她述說的那人的心緒</p>

“所以從此以後……或許是成了習慣，我總是記不住路，因為那種回憶，太傷人、太殘酷了爺兒，杜墨的來歷確實是杜撰的，但求的只不過是圖個溫飽，別無他意您要治我的罪也可以，杜墨一人承受，求爺兒勿要遷怒他人”她眼中滿是悲情與懇求</p>

李初聽得有些動容這麽平鋪直述的語氣，他卻仿佛能體會到她心裏的苦楚她沒有提到杜玉山，但他確定杜玉山就是她爹，為了大局，他該逼她老實托出她爹的下落，但依她的個性，怕是死，也不願意透露只字片語吧……</p>

他深深地睨視著他，直至她的淚落下，他不禁幽幽長嘆了口氣“你贏了，我不會再問你了，除非你願意說我對任何人都硬的下心，唯獨你，總是讓我一再讓步……”</p>

“別燒我們的房子……”</p>

“墨兒，別去！他們會殺了你！”</p>

“可娘被殺了啊……”</p>

“都是爹惹得禍端，百年之後我會補償她的，如今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守護你平安，墨兒，你要活下來……”</p>

杜如墨由惡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她又夢到了，那是她和爹離鄉的那一天，她眼睜睜地看著惡人毀了家園，殺了娘親，卻只能流著淚逃跑</p>

低低嘆了口氣，她望了望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她連忙起身梳洗，準備到李初的房裏，伺候他起床</p>

要換成其他人，從她的房間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世子寢房只有她，總要提早一個時辰，為自己的迷路爭取時間，免得讓世子等煩了</p>

唉，她也想改掉自己這個毛病，然而那就像被下了暗示一樣，她這輩子怕是當定了路癡</p>

那天之後，世子沒有再問她爹的事，可這事卻沈甸甸地擱在她心頭除了自己的身世已被他知道，她還有兩件重要的事沒有坦誠一是她的女兒身，這事他可能已經知道，而另一件，就是爹的一身技藝早已傳授給她，因此世子要找爹協助寧王府做的事，其實她便可代勞</p>

可爹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政治陰謀的死亡威脅，若是她這回幫了寧王府，無疑是將自己和爹再一次卷入太子與二皇子的權力鬥爭，萬一爹因此出了意外，她承受得了這後果嗎？</p>

她的心拉扯著，陷入天人交戰</p>

世子不問，不代表她的良心過得去要是她選擇保全爹，便是看整個寧王府於危難不顧，無論是當年的慘劇，抑或是仲山裏的暗殺，二皇子的手段有多狠辣，她是親眼見識過的，寧王府於她有恩，她於世子有情，這之間究竟該如何取舍，她已失了頭緒</p>

天初亮的王府裏，還是和以往相同，有些奴仆已經起床灑掃或煮食，她踏著沈重的腳步出房門，猶豫該往東還是往西時，忽然發現西邊假山旁的桑樹上，系了條紅布</p>

她好奇地走了過去，模了模紅布昨夜睡前還沒有看到這東西，代表它是新系上的，這究竟代表著什麽？</p>

納悶間，她又發現假山後的小橋，對面的一株榆樹上，也綁著同樣的紅布她不假思索地舉步過去，恰恰好來到花園門口，她往裏一瞧，湖畔一整排的楊柳全綁上了紅布</p>

深冬的冷冽寒風凍得她腦袋頓時清明，她突然想起以往前去世子寢房時，不管怎麽迷路，到最後似乎都會經過假山，越過橋，然後通過花園的湖……</p>

難道這排綁在樹上的紅布是在指引她前往世子的房間？</p>

激動又難以置信的，她小跑步地經過一排楊柳樹，當她跑到湖的另一端，擡起頭，果然看到世子院落的門口，王府裏那唯一的梧桐樹上也有條隨風搖曳的紅布</p>

杜如墨整顆心都撼動了這分明是特別為她準備的，否則怎會由她房門口連到世子的院落門口？是誰在晚上偷偷做了這些，讓她能不再迷路、不再鬧笑話？</p>

會是……世子嗎？</p>

胸口盈滿感動，她徑自跑進院落，忍不住沖動地想推開李初的房門，卻在門前躊躇了</p>

她只是個書僮，就這麽沖進去未免太失禮，且她也不能確定是他，他堂堂一個世子，何須為她做這些事，她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p>

何況她騙了他，甚至不願幫他，他應該恨她才是，可是除了他，還有誰對她這麽好？</p>

在她猶豫不已時，房門突然由內打開，李初站在門後，兩人視線在空中交會他臉上一如往常淡淡地沒啥表情，但註視著她的目光卻多了些溫柔</p>

“站在外頭吹風做什麽？還不快點進來？”說完，他轉身就要回房，卻被她叫住</p>

“爺兒！”她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指著院外的梧桐樹問：“由小的房門到您的院落，沿路的樹都綁了紅布，這是……”</p>

“是我綁的”他淡淡一笑，“你這傻子每天找到我房門要花一個時辰，現在我綁了紅布，以後你只要沿著走就行，在這大冷天的不必那麽早起，可以多睡一會兒”</p>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直接又強烈的關懷卻沖擊著她她不過是個下人，還是個不老實的下人，他不僅不計較，甚至事事為她著想，紆尊降貴的替她綁布條……</p>

心中的悸動再也無法壓抑，她一個箭步沖進他懷裏，埋首在他胸前道：“謝謝您，爺兒，我何德何能讓您對我這麽好……”</p>

李初沒料到她會這麽激動，不過也沒有推開她他不能說為她做的事沒有使心機的成份，可對她的那種憐惜，卻也是真心實意的</p>

從一開始她入府，他不過對她施了點小恩惠，便換得她願意舍身相救，及後，她雖然瞞著他許多事，待他卻是真誠的，事事為他著想，以他為先，願意為他奉獻犧牲他沒有見過這麽矛盾的人，內心卻慢慢被她所感動，腦海裏她的形象也越來越鮮明，讓他想忽視也沒辦法</p>

他真的被她打動了，所以寧可用整個寧王府的安危和她賭一把也不逼她</p>

“你既然忘了所有的路，那麽由我替你找路好不好？此後，你也不必再四處亂闖，凡事有我就是”他是真心說這句話</p>

杜如墨聽得鼻酸起來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她不是不想記路，而是不敢記，認路這事像把利刃插在她的傷口上，而他，願意幫她療傷</p>

“謝謝爺兒……可萬一，杜墨不是到爺兒您房裏呢？您總不能在整個王府裏都綁上布條吧？”她擡頭看他，眼中有著淚光</p>

“這……”李初思索片刻，不禁勾起笑，“這麽著吧，以後你若找不到路，就往自己心意相反的方向走，八成能走對！”</p>

怎麽聽起來很笨呢？杜如墨被他逗得笑了，埋在他的胸口低低的笑開</p>

嗅著她頭頂的清香，李初也漸漸地從這種相偎中，清楚了自己舍不得放開的原因，似乎這麽摟著，彼此間暧昧流動的情感就會漸漸明朗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大亮了，院落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叫</p>

兩人直覺的看去，目光和一個眼神驚慌的婢女對上，對方尖叫後，急急提起裙擺跑開，杜如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男兒身’，忙不疊的推開李初，退後一步</p>

只是太遲了！李初望著她苦笑道：“看來明兒個起，寧王世子有斷袖之癖的傳聞，大概會傳遍王府了”</p>

“不、不會的”像是下定什麽決心，杜如墨定定地看著他，話中有話地說：“因為杜玉山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啊！”</p>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