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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非晚觸犯天道,擅自使用招魂術,使清凈道出現裂痕,我已向上天請示,罰於非晚以肉身獻祭清凈道!”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祭壇中心響起。

雷聲大作,電閃雷鳴。

於非晚雙手被扣在通天的石柱上,跪在祭壇邊,臉上身上全是血,順著鴉青色帶著刺繡的袍子向下落。

他此刻已經完全沒了力氣,只能半瞇著眼聽周圍人聲對他不加掩飾的諷刺。

“這可是於家剩的最後一個人了,沒想到啊,竟然是這樣個孽種!”

“就是啊,於家其他人都是平定災禍犧牲的,怎麽輪到他就…哎,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當初要是死的是他就好了,可惜了那一大家子人。”

“早就聽說於家大公子不好相處,你看看,怪不得呢!”

“哦喲,聽說他的貼身家傭還是蝴蝶變來的呢,天天跟個妖呆在一起,能是什麽好東西!”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出來喊了一聲:“殺了他!”

其餘人聽到了,紛紛跟著他喊:“殺了他!殺了他!”

成百上千人拿著武器,洩憤似地沖他而來。

一會兒天罰就要降了,可他們還是要爭著搶著來刺他一刀。

仿佛這樣才能彰顯他們懲惡揚善,行俠仗義,說不定還能計入史冊,名垂千古。

於非晚嘴角無力地抽了一下。

當初於家還在的時候,這群人可沒敢當面這麽對他。

真是墻倒眾人推啊!

他實在懶得聽這群人對他的諷刺,也實在太累,正想低頭睡去,安然接受自己的天罰。

可就在這時,天色驟變!

一道刺眼的藍光劃破天際,蝴蝶卷著風振翅而來,一位藍發少年提著劍,一步一步殺上祭壇。

於非晚發現自己身邊漸漸清凈了許多。

他睜開眼看見,少年所過之處,血水蔓延。

少年做完這一切,掛著傷,跪在他面前,於非晚伸手想抱他,但是藍發少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變成粉末,隨風而去。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於非晚別哭。

少年就是剛剛那群人口中說的,蝴蝶變成的貼身家傭——郁時升。

……

一道天光降落,把於非晚帶入一個地牢,那是關押身上背負最深罪孽的囚犯的,它設於虛空,不分晝夜,日日夜夜總能找到法子這麽被困於此的人。

從此,於非晚在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無時無刻不在這裏倍受折磨……



五百年後

於非晚擡手揉了下眼睛,扣在手腕上泛著淡藍色光的鎖鏈發出“叮當”一聲響。

他看見不遠處有位老人朝他緩步走來,笑得挺慈祥。

周圍過於空曠,他走得每一步都帶著回響,聲音被放大,讓人想不註意都難。

於非晚懷疑自己是不是最近休息太差,精神有些錯亂。

倒不是這位老人有什麽問題,只是這地方實在淒涼,五百年沒人來過了。

老人在離他一米之外停下,於非晚撐著眼皮子盯了一會兒,費勁想這人是誰。

想了好一會兒,雖然有些迷糊的印象,但是最終還是沒想出來,於非晚沒再執著於自己的記憶力,選擇直接開口問。

當他準備開口的那一刻,他有些無奈地確認:五百年沒講過話了,猛然間開口還有些不適應。於是只能在腦子裏面極快地演練幾遍才問出來。

“你是誰?”

老人笑了一聲:“不用管我是誰,我只是來接你出去的,不過有個條件。”

於非晚伸了個懶腰,換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撐著腦袋:“什麽條件?”

“很簡單。”老人伸手指了指天:“渡亡靈。只要你渡的亡靈數量夠了,你犯下的罪就可以一並洗刷掉。”

於非晚手指僵了一下。

淡藍色半透明的鎖鏈扣在他的手腕和腳踝上,泛著白光極細的“線”從他身體裏被抽出來,源源不斷地朝上空渡去。

那是他的靈力。

他犯了錯,在這裏被困了五百年,靈力不斷產生又不斷被抽走,以彌補他曾經釀下的慘劇。

“不過你得分一半的靈力在這裏,剩下的一半和你的肉身可以離開。”

老人繼續說:“我來問問你的意見,你不必急著回答我,再想想也不是不行……”

“沒問題。”於非晚搶答:“我可以接受。”

老人愕然。

於非晚怕他沒聽懂,又補充了一句:“我答應你給的條件,帶我出去。”

老人笑了一聲,從兜裏拿出鑰匙“吧嗒”一聲開了扣在他手腕和腳踝上的鎖,鎖鏈由於失去控制,直挺挺地掉下來,“咣當”在虛空中回響,過了許久才漸漸淡去,於非晚盯著那處靜靜停在下面的鎖鏈楞了許久。

他被它們鎖了五百年,五百年太久,久到他甚至忘了沒被鎖住的時候過得是什麽日子。如今終於掙脫束縛,他自己卻說不上來此時此刻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了。

他慢慢活動了一下手腕,一縷白色長發正好落在指尖。

於非晚膚色極白,白到一頭白發長在頭上也不會覺得突兀。而且現在有些憔悴,唇上都沒什麽血色。

他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問老人:“從哪邊走。”

老人:“你跟我來就行。”

於非晚點了下頭,眼見著老人從兜裏掏出來一張符紙,手掌一轉拍了出去,那張符瞬間自燃,然後閃出一道金光照在兩人臉上。

“轟”!

於非晚親眼見著自己所處之地在裂開,像是一面鏡子在一瞬間被震成碎片。身下是在流動的虛空,而擡眼就是一片藍天。

和五百年前沒有什麽區別,喚起來於非晚久違的熟悉感。

他有些感慨。

剛來的前一百年他不是沒想過出去,但是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濟於事。

曾經朝思暮想都做不到的事情,眼前這人隨便動動手就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什麽叫做差別,這就是。他想。

做完這一切之後老人又發話了:“輕功會吧?直接飛出去就行了。”

他說完之後發現旁邊沒人回應,迷惑地看了一眼,發現身邊早空了。

於非晚怕他反悔,天空一出現就直接飛出去了。

老人無奈地搖了下頭,跟了上去。

於非晚沒走遠,就在不遠處等他,於是老人一出去就看到一個身穿鴉青色長袍的少年,沒有束發,白色長發散在身後,看起來病怏怏的。

他用紅綠色異瞳看著周圍,不帶一絲情緒。

不過老人知道,他這個樣子大概率只是沒適應外面的環境。

本著“反正也不趕時間讓他看看現在的世界也無所謂”的想法,老人沒上前打擾他,而是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默默等著。

空氣沈默了半晌,反倒是於非晚先開了口。

“接下來幹什麽,我住哪?”

老人還以為他開口會問出什麽刁難的問題,擔驚受怕半天發現就這,稍微放了點心,如實回答:“你放心,給你安排好了。”

他說完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道出實情:“不過跟你從前住的地方肯定沒法比,稍微見諒一下。”

於非晚擺手,表示沒事。

被鎖在虛空之中五百年,哪還記得之前住的宅子什麽樣,他自暴自棄地想,只要能住人,再怎麽說應該都比他這五百年住得強。

於非晚接著問:“現在這外面什麽情況。”

被困的這麽些年,他眼前從來只有無盡的虛空,連日夜交替都很難感受得到,更別說外面的世界了。

他擡眼,目光所及之處的變化實在是超乎他的認知,於是於非晚索性不猜測了,反正旁邊有這個時期的人,問他總比自己摸索方便。

“2023年。”老人答:“現代化社會,跟你生活那會兒差別還挺大,估計得適應一陣子。”

“不過這幾天我帶著你把基礎的東西學學,以你的能力,適應起來不難。”

於非晚“嗯”了聲。他頓了一會兒,轉而又問道:“那清凈道呢?”

老人楞了一下,但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情況不太好。”

於非晚短促地笑了笑,接上老人的話:“也對,要是情況好你們估計也不會讓我出來去渡亡靈。”

許是被猜中了,老人沈默了一下。

“現在的亡靈都要專人來渡麽?”於非晚又問。

“也不全是。”老人沈聲道:“不過自那天之後,需要被渡的亡靈越來越多了。”

“清凈道……”他嘆了口氣:“險象橫生。”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你去了就知道。”

於非晚抿了下唇,從老人的言辭中,他也能大概猜出來是怎麽回事。

人活一輩子,無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是是非非,總該有能夠喘氣的時刻。清凈道就是幹這個的。他們本只用走盡這條路就行,臨了了一錘定音,給前生下個審判,緊接著就可以入輪回,該擔的因果,該享的福報,或是該續的前緣,都不再是今生他們應該考慮的。

這條道本是世間生靈在這一世最後,也是最輕松的一條道,本該讓他們暫且放下一生擔在身上的所有擔子,輕輕松松地去。

但是現在,他們很痛苦。

這要怪這能怪五百年前那個強行招魂的人。

是他把清凈道震毀。

從此這條道上只剩險惡。生靈生前所結的果,無論是善是惡,都被扭曲呈現在這路上,化成利刃折磨這他們。

他們的最後一程從最輕松變成最苦楚。

有些亡靈渡過去了,或者幸運些,他們的清凈道沒有被毀,而有些則被困在這條路上,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一直無法超生。

而渡亡靈者要做的,就是幫他們走出這條道。

隨著現在咒法的不斷進化,如今渡亡靈者們往往能在清凈道損壞的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亡靈滯留的時間縮短,但是耐不住清凈道損壞的數量增多。

渡亡靈者本身也需要極大的天賦,在人群中占比很少,所以他們依舊短缺且辛苦。

而那五百年前不知死活強行招魂釀下大錯的人,正是於非晚自己。

他輕咳了一聲。無論清凈道有多險惡,他都理應要去面對的。

這本是由他而生的果,也應該由他去結。

如今這麽多亡靈和渡亡靈者被卷入其中,已經是一萬個不該了。

所以當老人跟他講清凈道險惡的時候,他沒有動半點撒手不管的心思。

不過有些事情於非晚覺得還是有必要問一下的:“有別的辦法讓清凈道恢覆了?”

其實於非晚問出這句話就知道答案應當是有的。

他將清凈道震毀之後就一直被鎖在虛空中用靈力滋養通道,不過現在看來效果沒他想象得大。

而如今老人來把他放出來,想必是想到了什麽別的法子。

果然,老人很快點頭:“找到了,不過你現在不用太在意這件事,先渡亡靈就行。”

於非晚也沒多問,只是“哦”了一聲便結束了話題。

他跟在老人身後繞過了幾條街,停在了一道大鐵門面前,於非晚透過鐵門的縫隙看到裏面的建築。

他姑且稱這個地方叫做“府”,不過府裏面建築挺高的,在他被困住之前是沒見過這麽高的建築。

於非晚扭頭問老人:“這裏都是我的?”

老人笑著搖頭:“當然不是,只有裏面一間房。”

果然,於非晚想,這要是全歸他,怎麽也說不出比不上他原本住的房子這樣的話。

老人站在一個長方形的東西面前,那東西感應到他的存在,瞬間亮了起來,映出他的臉。兩秒鐘之後,那道緊閉的鐵門慢慢打開。

於非晚眼睛亮了一下:“這是什麽新法術麽?”

老人:“是科技。”

“人類的智慧。”

他說完之後帶於非晚拐到鐵門後面的一個小亭子裏面,裏面站著一個人,穿著黑色的衣服,老人說這人是這裏的保安。

他對保安說:“麻煩給他錄個人臉識別,他是這的業主。”說完給保安交了些證明材料。

保安接過去翻了翻,確認無誤後給於非晚錄入了人臉。

老人領著他找到房子,把鑰匙遞給他。

“這裏算是城區裏面條件最好的高檔小區,家具裝修什麽的都給你安排好了,以後你每渡一次亡靈我們都會給你一些工資,用於日常開銷。外面有吃飯的地方你可以去轉轉。”

他說完打量了一下於非晚,擡手指了下他身上的長袍:“衣服可以換一個,頭發也可以剪了。”

於非晚回想起來,剛才一路上看到的人好像確實沒什麽穿長袍的,也沒有人留像他這樣長的頭發。

“時代變了嘛,理解一下。”老人笑得開朗。

於非晚:.......

雖然不太明白這個時代的人的審美,但是他還是決定照做。

老人給他留了點錢,明天或許能去剪個頭發再買套衣服。



老人沒打算在於非晚的新住所久留,囑咐了幾句就打算走。

於非晚恰好也懶得守什麽待客之道,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

“對了,”老人到門口又折返回來:“算算時間,郁時升也該輪回轉世回來了。”

於非晚眼眸動了一下,剛剛還處在半發呆狀態瞬間回過神,他下意識地問:“那他還會回來找我麽。”

“不好說,”老人回答:“不過他應該已經記不得前世的事情了。”

於非晚眼神肉眼可見地暗了下去。

那就是不會來找他了。

他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繞著發梢玩。

算了,什麽都不記得了或許對他倆來說都是好事,他也沒理由在五百年之後繼續困著誰。

盡管那人對他來說挺重要。

再重要過了這麽久也只能是有緣無分。於非晚想。更何況雖然這人對他重要,但是對於當事人來說,或許根本就不願再見到他。

兩人當年的情況有些覆雜,想一會兒就頭疼。

於非晚索性不想了。

他最終輕輕闔上眼睛再睜開,對老人說:“我知道了,你走吧。”

老人在進門時就教會他手機怎麽用,臨走時對他說:“有事聯系我。”

於非晚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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