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0章 Insomnia

關燈
第60章 Insomnia

賀遠舟再次睜開眼時, 辦公室的燈亮著,清潔阿姨擰了拖把,正在門口拖地, 間或發出桌椅碰撞的聲響。

直到拖到他這片格子間, 才詫異地開口:“唉喲,你昨晚上在這兒睡的?我說呢, 進來的時候空調怎麽開著……是不是阿姨把你吵醒了?對不住啊, 年紀大了缺覺,想著早點來把活幹了, 趁你們都還沒到……”

賀遠舟睜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的言語在耳邊遙遠地震動,良久才搖搖頭, 本能地回答:“沒事。”

這幾乎是他夢裏才會出現的場景,在過去的三年, 他無數次在半夢半醒中回到這裏,回到他停留在這個時空的最後一刻。

但直到醒來, 才發現只是自己的臆想。

現在的感受卻不一樣, 他徹底從一個冗長而混亂的夢中醒過來了。沒有耳鳴, 沒有不舒服的感受, 大腦也是清醒的,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病了一個多月, 他久違地感受到健康,呼吸和思考都變得輕松。

而他醒來前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手術臺上, 醫生給他推麻醉, 讓他從一數到十,他不記得自己數到幾, 像是突然被拔掉了插頭,瞬間陷入了無意識。

在他的感覺中,下一秒,他就在這裏醒過來了。

三年裏,他做過數次身體檢查,第一年並沒有異常,直到這次在路上昏倒,同時做了腦部CT和磁共振,才確診了他顱底的那顆腫瘤。

一般來說,大部分腦膜瘤是良性的,生長周期很長,前期在臨床上幾乎無癥狀。他被發現的那一顆很小,第一時間甚至沒找到,按理來說,不應該有這麽強烈的臨床反應。

強烈的頭疼、聽覺和視力障礙,這都是腦膜瘤病程晚期才會出現的癥狀。

而一般這個大小的腫瘤,醫生會建議先作觀察,定期體檢,等長到一定大小了再做手術。但考慮到他的情況特殊,又強烈要求馬上手術,在確診後第二天,賀蓉就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賀遠舟才得知這個結果的第一時間,先是感到慶幸。

這大概率不是他的身體,原本的他並沒有經歷“腦膜瘤”這個聽起來就很唬人的病癥,一年定期體檢一次,各項指標都很健康。

但伴隨著慶幸而來的是另一種可能:他三年前重點查了腦部CT,沒查出什麽問題,這意味著這顆腫瘤是這幾年才長出來的。而頻繁的抑郁和焦慮情緒會大大提升腫瘤的發病率,尤其是惡性腫瘤。

所以這同時又可能是他原先的身體,只是他這幾年過得太壓抑,生生把自己熬病了。

在手術之前,賀遠舟仍然不確定哪一個才是事實。

此刻,他拿起桌上的手機,點開日歷。

2023年7月22日4:49分。

是他二十五歲生日的後一天。

在這裏,他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的覺,在那個時空卻將近三年。

對初緒而言,只過去了短短三個小時,等天亮時見到他,甚至不會發現他曾經離開過。

他在這個世界沒有死,她沒有為此悲傷,更來不及找新的人。

原先最大的擔憂在此刻消失,賀遠舟坐起身,依照慣性收拾好自己的折疊床,和清潔阿姨道別,坐電梯下到負一層,拉開駕駛座的門。

他的腦海還在機械地計算兩個時空的時間換算,答案是8765:1,這裏的一秒相當於那裏的2.4個小時。

從園區駛出時,天還沒大亮,是一個夏日的冷峻淩晨,路燈已經熄滅,道旁的行道樹在灰白的晨霧中面目模糊。

賀遠舟打開車燈,甚至不敢用力踩油門,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只開到四十碼,以免發生意外。

他沒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了。

然而離家越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快,只能用力握緊方向盤,強忍著情緒,不讓自己失控。

等他真正雙腳落地,站在家門口時,手機顯示5:22。驗證指紋時,昨晚和初緒不愉快的記憶再度浮現,卻已經隔了很遙遠的時間了。

門鎖的綠環點亮,“滴嘟”一聲解開。

家裏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好像他真的只離開了一小會兒。

賀遠舟深深吸氣,他的眼眶又變得太燙,如果當著她的面崩潰,可能會嚇到她。

然而等他推開主臥的門,走近熟悉的床時,卻發現初緒不在這兒,沒有像往常一樣睡成一團。

他的大腦一瞬間白了,眼淚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湧出來,順著臉頰砸到地上,像一場小型的陣雨。賀遠舟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思考在這一時刻停止,他不知道初緒去了哪,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離開,原本被拉得無限長的神經一觸即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勉強擦幹眼淚,從昏暗的主臥出來,腳下直打飄,準備出門去找她。

中途註意到她昨晚胡亂收拾出的大帆布包還丟在地上,裏面裝著她最重要的家當。

初緒不可能放著她的充電器在家,還有她的平板和護照,她或許還沒走。

他努力打起精神,最後在小小的客臥找到她。

初緒喜歡蓋厚被子,房間裏的冷氣開得很足,睡得不太安穩,他進去的時候,她還在床上翻身。

賀遠舟劫後餘生般地長出了一口氣,然而等靠近看清她的臉時,鼻尖再次一酸,低頭輕貼了貼她的額頭,不敢眨眼,怕這是一場易碎的夢。

慶幸的是初緒最後也沒有消失,感覺到他的觸碰,皺了一下鼻子,發出一個含混的音節。

賀遠舟用拇指擦掉她臉上的水痕,小心翼翼地躺上床,伸手抱住她。

不敢抱得太用力,怕把她驚醒,也不敢閉上眼睛,怕自己睡著。

……

初緒一整晚沒睡好,淩晨兩點的時候,覺得自己冷戰不下去了,差點想打電話找某人對線。

但以賀遠舟的臭脾氣,才不會為這種事翻來覆去,那會兒估計都睡了。她好不容易才忍回這種沖動,決定早上起來再說。

前提是他乖乖回家跟她道歉,反正這次她是不會主動找他和好的。

他要是又搞什麽“吵架冷靜期”,好幾天不跟她說話還美其名曰他在“思考”的話,就有多遠滾多遠吧。

這麽想著,初緒才勉強合上眼睛,連連打著哈欠睡著了。

賀遠舟進來的時候她完全不知道,在睡夢中迷迷糊糊滾進他懷裏,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

但只要他們吵架,她腦袋裏裝著事兒,是睡不熟的。生物鐘早早啟動,七點多的時候就開始活絡筋骨,習慣性地把手伸進身邊人的衣服裏,摸兩下腹肌,往上摸兩下,再往下摸兩下。

人睡完一覺,手心很幹燥,和他肌肉的線條相貼,摸起來暢通無阻,手感很好。

她就這樣不安分地動作了一陣,直到手心的熱源變得不大對勁,才猛地清醒過來,甩開手,睜開眼睛。

盡管視線還有些朦朧,但面前的人是賀遠舟沒錯,甚至不用看,她對他的身體太熟悉,光靠摸都摸出來了。

她有點生氣,但惱羞成怒的成分更多。

他們正吵著架呢!他怎麽能不聲不響跑過來跟她一塊兒睡,不是說好睡公司的嗎?

還害她不小心動手動腳,像她多饞他身子似的。

於是張口的第一句是質問:“誰讓你回來的?”

可惜剛睡醒,她的聲音聽起來毫無威懾力,正懊惱呢。面前的人卻更緊地抱住她,低頭貼著她的頸窩,悶悶地喊她的名字:

“初緒……”

初緒一楞,怎麽回事,他聽起來怎麽好像在哭?

在印象裏,他們認識十年了,她從來沒看賀遠舟哭過,不論是高興還是難過,就連結婚他都很平靜,壓根沒有熱淚盈眶的場面,因為他是個機器人。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後背僵直地挺在這兒,剛想把他推開,就註意到他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好像很冷似的,但呼吸滾燙地打在她的肩頭,很快把她也悶得有些熱。

初緒茫然問他:“你怎麽了?”

他的呼吸微微一滯,聲音哽咽著,告訴她:“我好想你……”

“啊?”他主動說“好想你”這種話也是第一次。

賀遠舟抱著她,像是要把她蜷起來塞進懷裏,黑發隨著他的動作在她耳畔輕蹭,語氣濃烈又悲傷:“……我好愛你。”

他怕自己下一次睜開眼又會找不到她,所以就連以前不願意宣之於口的話都必須要在這一刻說出來,萬一他沒有下一次機會了怎麽辦?

“啊?”初緒徹底被震撼了,努力仰起頭,想去看他現在的表情,“你怎麽了?”

賀遠舟的眼睛濕透了,隨著眼睫的眨動在昏暗中模糊地一閃一閃,好像怕被她發現自己現在的樣子,又第一時間貼上來,伸手把她的腦袋壓在他肩頭。

他的呼吸也變得濕重,抱著她忍著不吭聲。

“出什麽事了嗎?你為什麽哭啊……”初緒打死也不信他會無緣無故說“我愛你”這種話,第一時間能想到的全是不好的事,默默抱住他的腦袋,聲音輕下去,“不會是你媽媽……她沒事吧?”

“沒有……”賀遠舟努力回答她的話,然而聽著她熟悉的聲音,鼻間聞著她熟悉的味道,眼眶又漲又疼,“我只是太想你了……”

“你想我想到哭?瘋了吧……”初緒才不信,努力去看窗簾後的天色,“我們才幾個小時沒見,現在幾點?”

賀遠舟不回答了,就這樣執拗地抱著她,像小狗似的把濕熱的眼淚蹭到她身上,直到最終止住了,又沿著淚痕一點一點慢慢地吻她,從她的肩線到側頸,最後含著她的耳垂輕吮。

“唔……你別……”他的動作弄得人很癢,初緒止不住地瑟縮,但腰被他緊箍著,連腿都被壓得嚴嚴實實,只能輕顫著仰起細白的頸。

她腦袋裏亂糟糟的,都快忘記事情的前因後果,不知道是該推開他還是迎合。

主要是他在這兒抱著她哭,真的很容易讓人心軟,這太犯規了。初緒從前也不是沒跟他吵過架,但哪見過這陣仗,被這樣軟磨硬泡地親著,到頭來居然莫名其妙被他吻上了唇,還忘了拒絕。

這……

難怪網上都說男人的眼淚是最好的春/藥,原來如此……

初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自覺伸進了他的發間,隨著他的吻輕輕收緊手指,又在某一刻緩緩放開。

他身上太燙,把她也焐熱了好幾個度,兩個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形成世界上最小的一片雨林,他用柔軟的吻描繪她的唇形,又勾著她的舌尖糾纏。

直到他帶著薄汗的手伸進她的衣服,貼得她微微一顫,灼熱的吻也由她的鎖骨向下蔓延,抱著她的腰把她整個托起來,在危險的地方輕聲呢喃:“可以做嗎?”

“啊?”這是初緒今天醒來為止說得最多的一個語氣詞,總算清醒過來,用力伸手推他,“你瘋了吧,我們還在吵架!”

賀遠舟壓根不松開她,只是直起身,貼著她的頸窩輕輕搖頭:“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和你離婚……”一邊說一邊在她脖子上落出一片片紅痕,“我想和你好好的……”

這句話說得倒是挺有良心的,初緒所剩無幾的氣又消了大半,伸手揪他殷紅的耳朵:“可是昨天晚上,是你先不理我的,是你先想和我吵架。”

“我錯了,”他回答,語氣又變得濕漉漉的,“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那你怎麽……”初緒想說“你怎麽保證”。但是他現在的樣子太奇怪了,跟平常的精神狀態差得太遠,好像有點瘋掉了。

不是吧?說個離婚就把他說瘋了?

昨晚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到底怎麽了?”她問。

賀遠舟仍然不開口,埋在她頸窩裏,呼吸一起一伏。

初緒熱得快受不了,擰起眉梢:“你突然這樣,是因為我昨天跟你說了離婚的話嗎?”

賀遠舟含糊地應了聲什麽,也不知道是承認還是否認,頓了頓,只蹦出一句:“我不想和你離婚。”

他說不想就不想?初緒重重哼了一聲:“你自己說,你昨晚錯在哪了?”

賀遠舟吸了一下鼻子,總算開口解釋昨天的事:“我那天晚上不是真的生氣,也不是不想理你,我只是想引起你的註意……”

“你放屁,哪有你這麽引起人註意的?”初緒不可置信地反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黑著臉的樣子有多嚇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讓你關註我……我只是想讓你、像現在這樣抱著我就好了……不是真的想找你吵架。”賀遠舟垂下眼簾,自說自話地控訴起來,“你從出門旅游之後,就不喜歡理我了,每天都只給我發幾條消息,打電話也很快就掛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是我的錯覺……我們蜜月結束之後,你就沒那麽在意我了。”

賀遠舟說得越多,語氣就越像個怨夫,最後甚至質問她:

“是不是因為我們結婚了,最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我變得太好得手,你就對我不上心了?”

“還是因為蜜月我們做了太多,你現在玩膩我了?”

初緒一下子被問住,想不通他怎麽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麽羞恥的話。

什麽玩膩了……

不過細想一下,他的這套理論好像也沒什麽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他們搬到新家之後,白天見晚上見的,以前談戀愛會怦然心動的事情現在都變得稀松平常,確實讓她放松了很多。

之前他們異地,反而是最有激情的,想到第二天要見面她都會睡不著覺,脫衣服的時候會覺得害羞,把他送到機場的時候還會難舍難分。

最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太滿了,工作室的活也做得懶懶散散的,她總覺得對餘悅她們有所虧欠,才特意安排了新疆的行程。加上好不容易因為結婚的事和高中時期的一些朋友恢覆聯系,每天要聊的人太多,她確實把更多的時間和熱情給了她們。

畢竟家裏這個,都結婚了,又是個死宅男,跑都跑不了。

“我就知道……”她不說話,即便賀遠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從她的呼吸聲中都聽出來了,她在心虛。

頓了頓,突然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在新疆遇到了別的男人,他比我更好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