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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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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酒醒

修長的手指在茶盞上捏緊又放下,直到茶涼透了他也沒有喝上一口。

一串輕盈的腳步聲被他捕捉到了,是雲岫姍姍來遲。

“姐姐——”蕭清讓在看見她的時候眼底一亮,下意識地起身想要迎過去。但雲岫周身並不和善的氣場讓他動作一頓,神色黯淡下來,一抹勉強的笑意也難以掩飾心中流露出的淒然之色。

“晉王殿下如此興師動眾地來找我,究竟什麽事情?”

蕭清讓嘴角輕顫:“你我之間就非要這樣生疏麽?罷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雲岫抱臂望著他,擺出一副悉聽尊便,看你能玩出什麽花樣的姿態。

蕭清讓帶著雲岫來到酒樓的包廂,包廂內早有一個人在等著,還是老熟人,秦昶。

秦昶看見雲岫,瞇了瞇眼,隨即大笑起來:“我就知道你這小姑娘不一般,當初在破廟裏居然被你騙了。”

蕭清讓找回公主之事讓魏帝龍心大悅,對這個兒子愈發的看重,如今是將身邊的暗衛營交給了蕭清讓,那秦昶回到暗衛營自然是蕭清讓一句話的事情。秦昶重新回到暗衛營後,也得到了蕭清讓的重用。

蕭清讓的坦白並沒有讓雲岫心安半分,她只覺得更加的心驚。魏帝在明面上將蕭澈的牙門軍交由蕭清讓管轄,沒想到在暗處還有暗衛營,足以見得魏帝對這個兒子的重用和信任。

那蕭澈如何能贏得了他?那她又能依仗誰?

秦昶對蕭清讓的解釋也有些驚訝,他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打趣道:“你對人家小姑娘還真是毫無保留。”

“好了,說正事。”蕭清讓垂著眼簾,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

秦昶清了清嗓子,從袖中取出一只半個指節大小的鐵盒,鐵盒看似密不透風,但從某個角度上輕輕一擰,鐵盒中彈出一個僅有三分大小的機關盒。他從機關盒中取出一張紙卷遞給雲岫,解釋道:“這是慶元十四年十二月,我收到的一封密信。”

慶元十四年十二月,就是潼安鎮被屠城的前夕。

雲岫展開密信,上面有一行蠅頭小字,“梁餘已清,白一有異心。”

“這能說明什麽?”

秦昶冷笑一聲:“說明屠城的人,不是梁王,不是魏帝,而是鳳陽樓的掌櫃,白一。”

“據我所知,梁王餘孽在寧和城外被捕,壓根就沒有流竄到潼安鎮。魏帝前往潼安鎮只是為了尋回丟失的皇子。”秦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蕭清讓的方向,接著說道,“壓根不存在梁王餘孽,魏帝更不可能會為了斬草除根而去屠城。”

“潼安鎮的慘案是白一試圖魚死網破的結果。”

雲岫驚訝道:“白掌櫃有異心...怎麽,他倒戈到梁王那邊去了?可當時梁王不是已經死了麽?”

秦昶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

雲岫雲淡風輕的頷首,無所謂道:“罷了罷了,前塵往事,個中蹊蹺我早就不感興趣了。”

她桌下的手掌心被之家摳出了點點血印,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對眼前這兩個人聲嘶力竭地叫喊。

白掌櫃是暗衛營出身的暗衛精英,魏帝是養尊處優的不懂武藝之人,白婉親眼看見了魏帝虐殺她父親。若是白掌櫃叛變,這場實力懸殊的虐殺可能發生嗎?

她不明白蕭清讓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騙她。是對她餘情未了,還是擔心她向魏帝尋仇?

秦昶濃眉一挑,望向蕭清讓,“我任務完成了?”

蕭清讓給了他一個眼神,秦昶玩味地笑了一下,走時還不忘關上了房間的門。

雲岫靠在窗邊,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滿滿的人間煙火氣,卻撫慰不了她這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蕭清讓在雲岫身邊坐下,輕聲叫了句:“姐姐...”

雲岫轉過頭來,看見蕭清讓拿著一只小貓咪的面具,這明顯不是玉人節時買的那一只。蕭清讓抿了抿嘴唇,語氣中有幾分怯懦,有幾分期待,眼中含著難以描摹的無限柔情,“那日李芳慈的那只面具並不是我送的,你別誤會,我與她之間也並無任何關系。”

雲岫瞥了一眼那只小貓咪的面具,材料精良,做工一般,腦海中閃過了一道靈光,問道:“這是你做的?”

蕭清讓為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雲岫嗤笑一聲:“景王真是閑得很,在我身上下這麽大功夫。你到底想做什麽?”

蕭清讓一怔,眼中閃爍的柔光迅速褪去,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低下了頭,低聲道:“我不想做什麽,就是想讓你開心一些...”

“只是這樣?”

蕭清讓沈默了片刻擡眸望來,那雙明澈如水的眼眸裏,掠過若有若無的不安之意,眼波流轉間難掩惶惑,他囁嚅了一下,聲音沙啞道:“還有...可不可以不要嫁給蕭詡?”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砸在窗棱上劈裏啪啦作響。

就像是這等待死刑的長久沈寂中,他不安的心跳聲。

“可是嫁給蕭詡就是我開心的一部分呢。”

雲岫的聲音平靜無波,“朝一,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從未想過覆仇,我願意嫁給蕭詡是因為情投意合,兩心相許。你不必再跟我耍這些心眼來試探我,離我遠遠的行不行?”

情投意合,兩心相許。

這八個字像是八支利箭,破空而出,直插心窩。蕭清讓只覺得眼前一黑,他身形晃了晃,倉皇之下用蒼白的手死死握住桌沿,這才勉勵支撐住不至於倒下。他嗓音沙啞,艱難地開口:“什麽時候的事情?明明我們之前還說好的...”

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毫無留戀地走了。

他嘴角旁流下一行蜿蜒的血,滴落在緊握桌沿的手上,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慘然笑了起來:“不怪你,我哪裏又資格怪你...是我的錯,是我的報應。”

他松開手,任由自己倒在了地上。

今天的客人可真奇怪呀,酒樓的小二這麽想。

春雨細密如油,他遞給那個姑娘一把傘,她低聲說了句不要,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頭紮進了雨幕之中。

雨勢漸大,到了傍晚時分已變成了瓢潑大雨。那個少年踉蹌著下樓,腳步虛浮,面色蒼白,明明還在屋內,整個人卻像是被從內而外地淋透了。他眼神空洞,壓根就沒有看見小二遞過去的那柄傘,慢悠悠地晃蕩進了大雨中。

風雨冥晦,卻仍能看見點點亮起的燈光。

可他已經無家可歸了。

日暮酒醒人已遠,漫天風雨下西樓。

——

雲岫回到將軍府,正巧與蕭詡撞個正著。

蕭詡驚喜萬分:“梁將軍說你被我皇弟帶出去了,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呢。清讓他找你做什麽,是不是祝咱倆百年好合...”

蕭詡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自己鬧了個大紅臉。他揉了揉鼻子,小聲嘀咕了一句,“清讓還沒祝賀我呢。”

雲岫心情煩悶,但眼前之人實在有趣,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蕭詡胡亂往雲岫懷中塞了個盒子,眼睛也不敢看她,語無倫次道:“那我回去了,說不定清讓他,他等著祝賀我呢,不能讓他等久了...”

“哎?你慢些...”

雲岫打開懷中的盒子,竟然是桂花糯米藕,溫溫熱熱,散發著香甜氣味。她想起玉人節那日錯過的“斷三板”,那店家早就撤了,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這盒桂花糯米藕。

雲岫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看著食盒良久。

直到桃夭叫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小姐,你回來了?”

桃夭眉眼間皆是喜氣洋洋:“宮中送了不少好東西來,快去看看。哎?這食盒不是二皇子拿著的嗎,他非說要親手給你,剛剛準備去酒樓尋你呢。”

雲岫將食盒遞給桃夭,淡淡道:“你和蘭苕拿去吃吧,我已經吃飽了。”

——

蕭詡和雲岫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一,正是過雨荷花滿院香的好時節。

婚禮事宜本就繁瑣,更何況是皇家子嗣的婚禮,三書六禮、三媒六聘,將軍府上下忙得團團轉。

只有雲岫知道,他們做得這一場註定只能是無用功。

她想起在景王府最後的密談。

“婚禮之日,魏帝會在榮王府接受新婚夫妻敬茶,那便是你出手的好機會。”蕭澈說這話時,眼中滿滿殺氣和欲望。

“好。事後你必須要揭穿我梁疏秀的假身份,保全宣威將軍府。還有我的妹妹白婉,將她送得遠遠的。還有蕭詡...他要是氣得厲害...”雲岫無奈攤了攤手,故作輕松地開玩笑,“那也沒辦法,讓他拿我的屍身餵狗解解氣吧。”

“就沒什麽交代我的?”

雲岫斜睨他一眼,“景王還需要我交代什麽?你不是勝券在握了麽?”

唯一讓雲岫感到不安的就是前世那只蒼白清瘦的手。她對那只手的主人一無所知,他究竟是誰,這次會不會出現,是否如前世一般在她大功告成之時給她當胸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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