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明月穿著白色毛線衣和牛仔褲出現在書店裏時，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p>

“明月……你、你的頭發？”店員之一的小蘭張口結舌</p>

她有一絲赧然地模了模剪得像小男孩的頭發，“呃，不好看嗎？”</p>

“不是不好看……”店長偉傑喃喃，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底閃過了一絲異樣光彩</p>

她臉那麽小，就算削薄成了利落的短發也很有味道，但是看慣了她長發的秀氣溫柔，見她突然變得像個瘦小可愛的男孩模樣，自然有一時間的不習慣</p>

“我想說快過年了，新年新氣象，而且這樣比較好整理”</p>

也不會每回洗頭發，就不禁想起李嘉陽憐愛地撫過她的發絲、細細為她吹幹的情景……她要忘掉他，一點一滴的，把屬於他的記憶統統終結、遺忘</p>

原來人們常說的“長發為君留，長發為君剪”，就是這種心情</p>

“也好”高瘦斯文的偉傑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很可愛”</p>

陸明月下意識地往後一躲，他的手尷尬地停頓在半空中</p>

“對、對不起”她心一跳，有些促然不安地道：“因為剛剛剪，我還不習慣……有人碰”</p>

可是她早晚得習慣讓除了李嘉陽以外的別人碰觸她，不是嗎？</p>

不知為什麽，光這麽想，她的心就浮現一股恐懼感？</p>

“抱歉”偉傑看著她，歉然道：“我、我沒有別的意思”</p>

小蘭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忍不住撞了撞另一名店員的手肘，低聲問：“欸，你覺不覺得我們店長好像對明月有點……”</p>

“咳咳咳！”店員阿源趕緊把她拉走</p>

陸明月清清喉嚨，“呃，我去倉庫整理一下昨天進的書”</p>

“好”偉傑望著她的背影，突然開口喚道：“明月”</p>

她倉卒回頭</p>

“今天下班後可以一起吃個飯嗎？”偉傑終於鼓起勇氣邀約</p>

她一瞬間怔住了</p>

一整天，在倉庫裏忙點書、搬書、上架的陸明月心底亂糟糟，她不知道自己竟究該怎麽做才是最正確的</p>

店長約她吃飯，弦外之音很明顯，她的生活也慢慢照著原本的計劃上了軌道，也許很快的，連她向往已久的“婚姻”也能達成</p>

可是她為什麽不覺得興奮期待？為什麽一點也沒有心跳悸動的感覺？</p>

──她當然明白“為什麽”因為“那個他”，不是李嘉陽</p>

手上抱著的那一落書變得更加沈重、不堪負荷，她頹然地跪坐在冰涼的地磚上，久久無力擡頭</p>

不，她不可以再這麽想，如果連她都走不出自己的心這一關，那麽還談得上什麽“平凡而幸福的人生”？</p>

內心糾結掙紮交戰了很久，在下班前的十分鐘，陸明月終於強迫自己走到滿臉期待的店長面前</p>

“店長，對不起，因為我七點半就得離開，如果只吃一個小時的飯，這樣你可以嗎？”</p>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偉傑大喜，拚命點頭</p>

“謝謝”她低下頭，緊握著冰冷的手心，慢慢走回書店另一區</p>

偉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在櫃臺後方呆了好久，直到等待結賬的客人不耐煩地催促，這才如夢初醒</p>

“不好意思，我馬上幫您結賬”</p>

下班後，偉傑本想帶陸明月到臺北市有名的餐廳吃飯，可是礙於時間，只得匆促就近在附近的和風洋食館用餐</p>

“他們的牛排套餐還滿好吃的，我要一份牛排Ａ餐”偉傑熱切地推薦，“你也吃牛排好嗎？”</p>

她有些遲疑，“我吃不了那麽多，還是……”</p>

“沒關系，你吃不完我幫你吃”偉傑傻笑道</p>

她低垂眸光，“不用了，我單點一份咖哩炒飯就好，這就夠了”</p>

“你的胃口真小，難怪這麽瘦”偉傑憐惜地看著她，“還是要再點個甜點？”</p>

“謝謝，真的不用”這是六年來她頭一次和不是李嘉陽的男人吃飯，心底充斥著不理智的罪惡感，再加上偉傑的目光那麽熱烈、態度那麽直接，她實在很不自在</p>

“不要緊，我再幫你點個冰淇淋香蕉派吧，這是招牌，不吃不可”偉傑還是自作主張地點了“謝謝，我們點好了，可以盡快上菜嗎？我們趕時間”</p>

“好的”服務生迅速記妥</p>

陸明月有些錯愕地看著服務生離開，那個“不”字都還來不及說出口</p>

剎那間，她突然有種失策的懊惱沮喪感</p>

陸明月，你這個大笨蛋，怎麽會忘了“好兔不吃窩邊草”這句話？</p>

萬一她和店長不適合──也許已經發現不適合了──那麽這家書店她還待得下去嗎？</p>

丙不其然，在這一頓晚餐間，偉傑熱烈殷勤到好似她已經是他女朋友的態度，令陸明月完全食不下咽、坐立難安</p>

時間一分一秒緩慢得像牛步，等到手表指針到七點二十分時，她如獲大釋般開口：“店長，對不起，我得走了”</p>

“這麽快？”偉傑一楞</p>

“呃，對”她立刻起身，“我、我時間到了，謝謝你今天晚上請我吃飯，我……我先走了”</p>

“我送你吧”他也跟著起來</p>

“不用了不用了”她急急搖頭，像逃難似邊移動腳步往外走“甜點還沒上呢，你慢慢吃……”</p>

“甜點我可以請他們打包”</p>

“真的不用了，謝謝，謝謝”</p>

直到小跑步“逃”出了和風洋食館，陸明月心跳如擂鼓，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見店長沒有追出來，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p>

“天哪！”她咬著下唇，滿心懊悔自責“我究竟在做什麽？我為什麽一開始要答應店長吃飯？我還這麽失禮地逃走……”</p>

可是、可是她真的作夢也沒想到，才第一次邀約，店長會表現得這麽猴急、迫切啊</p>

她真是恨不得去撞墻，好讓自己可以清醒一點、聰明一點！</p>

眼看著快七點半了，沒有時間容許她悔愧自疚，陸明月只得深吸了一口氣，加快腳步──幸虧她要去的快餐店就在兩條街外</p>

香港</p>

維多莉亞港口的夜景是舉世聞名的美麗，像繁星點點落在海面上，錯落有致，燦爛動人，尤其是從山上往下俯瞰，在蒙蒙霧氣裏，更有種美到令人心碎的感覺</p>

趁著到香港出差的短暫兩天一夜裏，李嘉陽婉拒了所有朋友，包括他父母的邀約，獨自來到了山上，坐在山頂咖啡座裏，默默地望著維多莉亞港的夜景</p>

他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辦</p>

他，李嘉陽，臺灣第一學府的高材生，馳名亞洲的美食節目主持人，料理界首屈一指的年輕主廚，居然也有方寸大亂，茫然失措的一天？</p>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過得非常優渥，祖父是家世顯赫的退休將軍，外公是香港知名造船廠的企業家，父母是成功的鋼琴音樂家，撇開兩家覆雜曲折的“婚姻惡習”不談，可說是背景雄厚、家大業大</p>

雖然經常被同學調侃是出自名門望族的貴公子，可他從不驕傲自大，也不認為自己高人一等</p>

自出生以來，他確實走得一帆風順，不管是求學、就業、交女朋友，都易如反掌、輕輕松松，從來沒有遇過什麽阻力，再怎麽艱巨困難麻煩，也從來難不倒他</p>

是不是就因為太順利了，所以老天爺看不下去，非要讓他在這條感情路上栽一個大跟頭不可？</p>

他閉了閉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p>

那天，他跟著小月回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一個環境不太好的地段，到處都是狹小老舊的巷弄，他坐在車內，只敢遠遠地看著她走進巷口，看著她掏出鑰匙開了鐵門</p>

見她身影沒入門的那一端，他才敢走出車外，大步奔向巷子裏，急切地擡頭望著哪一扇窗有她亮起的燈</p>

他害怕被她發現，害怕她又會再度逃開，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p>

李嘉陽仰望著三樓一扇窗戶明亮了起來，胸口灼熱激動地翻騰著，那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令他眼眶發熱</p>

謝謝老天，終於讓我確定她住在哪兒了</p>

他眸光直勾勾地盯著那扇窗，屏息地看著她的剪影出現，心痛地看著她背對著窗一動也不動地……過了好久好久……</p>

“離開我，你也痛不欲生……”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低不可聞“對嗎？”</p>

可為什麽她非得選擇最痛苦的這個決定不可？</p>

難道除卻“婚姻”之外，其他的，她都可以割舍嗎？</p>

李嘉陽滿腦子混亂迷惘，心臟像是被那名為絕望的巨石拉扯著直直墜落，全身力氣消失無蹤，腳步踉蹌後退，最終乏力地靠在墻壁上</p>

怎麽辦？他到底該怎麽辦？</p>

後來，他又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內心掙紮拉鋸爭戰，雖然強迫自己繼續工作，恢覆正常生活，把這一切的痛苦艱難抉擇留到深夜靜謐時分，在腦中翻江倒海，啃噬心房</p>

但，終究還是找不到答案</p>

望著維多莉亞港漸漸被大霧彌漫成模糊光影，他眼底的絕望也越來越深</p>

難道他只剩逼自己去克服對“婚姻”這頭猛獸的可怕障礙一途，才能挽留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這一輪皎潔明月？</p>

那麽，他還會是以前那個無牽無掛、灑月兌自在的李嘉陽嗎？他還會快樂嗎？</p>

覺得受到束縛的自己，還能心無旁騖地深深愛著她嗎？</p>

那樣的他，還有自信能給小月幸福嗎？</p>

想到這兒，李嘉陽再也忍不住冷汗涔涔，濕透了後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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