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陽坐在咖啡館角落的單人沙發裏，邊靜靜地啜飲著咖啡，邊在之前和法國知名大廚尚諾朗研究菜單時，所抄下的菜色筆記上寫心得</p>

他一向低調，但是俊朗如陽光般的魅力卻無處隱藏，就算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裏，依然吸引了無數愛慕崇拜的目光──</p>

“欸，那個人是不是李嘉陽？”</p>

“好像是耶我的媽呀！沒想到他本人比電視上更帥！”</p>

“我們去找他簽名好不好？”</p>

“不好吧，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人家？”</p>

幾名女性上班族趁中午用餐時間出來買咖啡，沒料到居然可以在這裏見到心儀已久的偶像，興奮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p>

李嘉陽沒有註意到外界的騷動，他用法文寫著幾道法國名菜的出處和特色，寫著寫著，筆尖突然一頓</p>

那天晚上，小月好像想跟他說什麽……不，仔細想來，她這陣子總是欲言又止，像有心事，可到底有什麽事是不能直接告訴他的？</p>

他眉心微蹙，沈吟半晌，還是合上筆記本，連同輕巧的平板計算器收進皮質背袋裏，端起僅剩兩口的馬克杯走向回收臺</p>

那幾名上班族還是按捺不住，歡喜激動地上前跟他要簽名</p>

他微笑著為她們簽名，略略聊了幾句，這才得以順利地抽身離開</p>

李嘉陽驅車來到“舊時明月”所在的巷口，還沒找到停車位，手機鈴聲突然大作，他只得先撳下藍芽，接聽電話</p>

“我是李嘉陽”</p>

“嘉陽，意大利觀光局的代表現正從桃園機場出發，下午三點的會議要提前，你可以馬上趕過來公司嗎？”</p>

他遲疑了一下，目光凝望著玻璃門後方那道窈窕的身影</p>

“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踩下油門</p>

棒著小小庭院和一扇玻璃門，陸明月似有所覺地擡起頭，怔怔地望著那一抹熟悉的銀色光芒閃動而去</p>

嘉陽？是嘉陽嗎？</p>

她心一熱，放下滿懷的書，急急推門出去</p>

巷口的那一端，什麽都沒有，沒有人影也沒有車影……或許，是她眼花了吧？</p>

“不會是他，”她佇立在原地，自言自語，“他白天幾乎沒空出現的”</p>

唯有在深夜時分，當他結束完一整天忙碌的工作後，才能抽空來找她</p>

有時是帶采訪的美食或甜點來，有時是陪著她靜靜地在後頭小鮑園散步，但更多時候，他都疲累得躺在她的沙發床上就睡著了</p>

她會用熱毛巾替他擦臉、用熏衣草精油替他按摩頭頸，用自己僅知的方式去關懷他、照顧他</p>

但自從三年前，他接下“李嘉陽的賞味廚房”這個節目開始，他就變得更忙了，她幾乎一個月只能見到他兩、三次；如果適逢他出國做美食節目，往往兩個月也見不到一次面</p>

好像他人氣越加狂燒，就更加速改變了他們之間原本平靜、恬淡而幸福的生活</p>

對此，她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麽，只能被動地接受、面對現實</p>

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p>

她搖了搖頭，默默走回書店，繼續幫新進的書上架</p>

直到晚上九點，幫最後一位買英漢字典的客人結完帳後，陸明月關掉了音樂和大燈，僅留一盞立燈，暈黃的光芒散發著淡淡溫暖</p>

突然，門上銀鈴因被推開而輕響</p>

“不好意思，我們休息了──”她回頭，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p>

“幹嘛？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樣”一個套著潮Ｔ和飛行外套的高瘦男孩滿臉不悅地走進來，輕蔑地撇了撇唇，“你以為我愛來嗎？是我媽叫我來，我才勉勉強強來的，哼！”</p>

“有什麽事嗎？”陸明月擠出一絲笑，努力藏起心底的淡淡感傷和驚惶戒備</p>

再怎麽說，明翔都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p>

“什麽事？”男孩鄙夷地瞪著她，“果然講到錢你就裝蒜，我媽說得對，你滿腦子只有自己，根本就不管別人的死活”</p>

她心一沈</p>

“算了，我懶得跟你廢話，老爸這個月贍養院的費用，你到底什麽時候要給？”陸明翔環顧四周，語氣裏諷刺意味更濃，“嘖嘖，這個裝潢花了不少錢吧？原來你有錢嘛！那幹嘛每個月生活費都給得拖拖拉拉、不甘不願的？還是你就想看媽像乞丐一樣跟你討錢？”</p>

“不是這樣的”她心情沈重，強顏道：“這些年來，我固定每個月五號匯款給她，從來沒有拖欠過一天”</p>

“就跟你拿那麽點錢，是怎樣？很委屈嗎？”陸明翔一昂下巴，厭惡地看著她，“家裏要不是我媽在扛，光靠你那幾萬塊能幹嘛？老實說，我媽對你已經夠好了，放你在外面自由自在，還沒叫你去贍養院顧老爸──”</p>

“明翔，明天是五號，我一定會把錢匯進媽的賬戶”聽到濃濃火藥味的挑釁語氣，面對弟弟沒大沒小的撒野，陸明月沒有生氣，只覺得心很累“我要鎖店門了，你也早點回去吧，騎車路上小心”</p>

“明天早上就去匯這是你欠老爸，欠我們全家的”陸明翔冷冷地道</p>

她心口一痛，憋著氣低聲回了句：“我知道了”</p>

玻璃門砰地猛力甩上，剎那間，像是整間書店都震動搖晃了起來</p>

陸明月站在原地良久，一動也不動，最後，才低著頭慢慢走進後方的小套房，慢慢打開門，關上門，像是全身力氣已用盡地緊緊靠在門板上</p>

明明，她有家人，也有心愛的男朋友，可是為什麽她還是覺得無比孤單……</p>

匯了四萬塊進繼母的賬戶裏，陸明月看著存折裏剩下的餘額，還不到一萬五，心不禁微微一緊</p>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那股不安定的驚慌感</p>

雖然水電瓦斯還沒繳，但上個月進書的貨款已經付清，再加上是用外婆留給她的老房子開的書店，也不必擔心房租的問題，這個月稍微勒緊褲帶過日子，撐一下，應該是沒問題的</p>

“再省一點就好了”她喃喃自語，走出郵局</p>

反正她吃的也簡單，生活也很簡單，沒有什麽太多額外的開銷</p>

還好書店的顧客群都很固定，尤其是大學生們常常來買參考書或一些課外書籍，成了她最大宗的客戶，她又是自己顧店，連工讀生也沒請，所以每個月扣除一切相關開銷後，幸運的話，大概能賺個五、六萬塊</p>

只是每逢學校放寒暑假，大部分的學生都不會到學校，也較少來她的店裏，那幾個月生意就清淡很多，加上每個月五號必須匯四萬塊給繼母，東扣西扣後……</p>

再這樣下去，書店還能撐多久？她不敢、也不想去細想</p>

可是她心底明白，這間書店是她夢想了一輩子的心願，無論如何，她都會盡全力維護自己小小的夢想直到最後一刻</p>

手機鈴聲劃破了空氣，驚醒了陸明月紛亂的思緒</p>

她自袋子裏翻找出手機，“餵？”</p>

“你在哪裏？”李嘉陽性感的嗓音穿透而來</p>

她背脊竄過一陣激動喜悅的栗然感，心臟不爭氣地漏跳了兩拍“我、我在附近的郵局你在哪裏？”</p>

“我也在附近”他輕聲低笑，“今天書店休息一天好嗎？”</p>

“好──”她沖口而出，臉頰不禁紅燙了起來，微窘尷尬地道：“呃，我是說……我今天也剛好想休假”</p>

“太好了！我爸媽今天回國，我們中午一起吃個飯吧？”</p>

“伯父伯母回來了？”她驚喜不已“這趟他們預計停留幾天？能跟我們多聚聚嗎？”</p>

“他們只是短暫停留兩天，後天早上又要飛回香港”</p>

李嘉陽的父母是亞洲聞名的鋼琴家，大部分時間定居在香港，並在大學裏教學，也經常受邀巡回演出，偶爾才會回臺灣</p>

她非常喜歡這對充滿浪漫藝術家性格的長輩，他們遺傳給了李嘉陽風趣幽默的氣質，待她也一直很好，親切得就像是他們自己的女兒，甚至是媳婦</p>

陸明月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李嘉陽在內──自己內心有多麽地渴望這一切成真</p>

她真的很想成為他們真正的好媳婦，成為李嘉陽的好妻子，和他生兒育女，緊握著手共度未來人生</p>

她想將心裏盼望已久，卻一直沒能擁有的親情緊緊擁在懷裏，築成一個幸福的家</p>

可她總是不敢說出口……</p>

“我媽說很想吃梅花小陛的小籠包，也很想你，”李嘉陽輕笑，清朗笑聲每每令她心蕩神馳“聽得我都吃醋了她回國第一個想到的是小籠包跟你，還有淡水阿給，我這個兒子還排在第四名呢！”</p>

“你又不能吃”她嘴角上揚</p>

“也對”他突然壞壞地低笑起來，“我怎麽給忘了？你和小籠包一樣，當然是同屬於可口誘人的一級美食……”</p>

陸明月臉蛋迅速滾燙了起來，忙顧左右而言他，“帥哥主廚打騷擾電話，很丟臉耶！”</p>

“這是個饑渴已久、欲求不滿的可憐男人的心酸告白”他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p>

“不要哀怨，這樣有損男兒氣概”她又好笑又好氣“好了，別讓長輩等，你現在過來載我嗎？”</p>

“我已經到了”</p>

他話聲甫落，陸明月就聽到了熟悉的兩下喇叭輕響，一回頭，那輛銀色跑車已停在她面前</p>

李嘉陽下了車，邁開長腿向她走來，紳士地替她開了車門，手不忘替她擋在車頂上方，以免她不小心撞到頭</p>

“謝謝”她坐進車裏後，這才想起自己穿得太輕便了“我們和伯父伯母約幾點，還來得及讓我回去換件衣服嗎？”</p>

“你很美，很淑女，很有氣質，不用再換了”他輕笑著，寵溺憐惜地揉了揉她的頭</p>

她臉又不禁微微紅了起來</p>

可是穿著白色長袖棉Ｔ和牛仔褲去見長輩，當真好嗎？</p>

陸明月知道自己一向太過拘謹，她也曉得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舉止談吐應該更灑月兌、更自在一點，但是天生性格使然，她也沒辦法呀！</p>

也許是從小在那個家裏謹言慎行、小心翼翼成了習慣，就算現在已經是成年人，生活也獨立了，依然很難擺月兌那種時時刻刻得聽話認分、少說少錯的如履薄冰感</p>

她是自從遇到了李嘉陽後，才開啟了人生明亮燦爛的那扇窗，這也才明白，原來世界上是有人這樣精采豐富、生動有趣地活著的</p>

原來，生活可以不只有戒慎恐懼與壓抑順從；原來，人是可以大聲笑，大方自然地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p>

……原來，這些都不是罪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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