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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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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心動

夜裏翠紗窗外竹影斑斕,月入簾幔,隔著透欞在水粉綾被上撒下一大片如意雲頭紋的陰影,碧蓮蒙著頭躲在裏面悶聲哭泣。

她咬著唇兒執拗的不肯發出聲響,內心萬分後悔沖父母發脾氣,平常使使小性子也就罷了,怎麽能動真格的呢?

碧蓮一想到父王聽見她抱怨的話,蒼老的臉先是漲得通紅,再一點點變白,最後卻反過來安慰她的樣子,她就無比心酸,一句“阿囡受苦了,是父王沒用”,令碧蓮潸然淚下。

印象中無所不能的父王不知不覺已兩鬢斑白,早生華發,他瘦削的肩膀曾在童年裏帶給她無限歡樂,如今卻再也無法支撐起她的重量。

母妃也不再是養尊處優的王妃,以前那個不知柴米油鹽貴的雍容命婦早在時光中一點點磨滅,她操持著王府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還要極力維護王府的名聲。

碧蓮的童年生活晦明交織,除了父親堅實的臂膀,就是姨娘和庶妹們仿佛永不止息的嚎啕與哭訴。

偏房側室那邊時常因為月例一月比一月少而不滿,姨娘們庶妹們聚在一起辱罵母妃克扣月錢中飽私囊,實則賬房早就寅吃卯糧,母親當了娘家的嫁妝硬著頭皮挨過了那些日子。

碧蓮雖然恨透了湛滄,但是不得不承認他是廣陵王府的救星,這種雞飛蛋打的生活持續到與湛氏割臂盟公前,締結婚約後,湛氏財源滾滾流入,王府這才恢覆了雞犬相聞。

可是碧蓮骨子裏與生俱來的驕矜不允許她向一個商戶低頭,說她忘恩負義也好,說她得魚忘筌也罷,總之她現在極力想擺脫湛滄帶給她的恥辱,她決不能以郡主之身嫁作商人之婦。

碧蓮記得她的二妹妹碧湘、三妹妹碧落似乎都對湛滄有好感,庶女配奸商,正正好好,這樣一來,誰也不高攀誰,湛滄想的話,兩個都可以拿去,買一贈一。

多好的計策,一箭雙雕,既成全了兩個庶妹,她也可以順順利利卸掉枷鎖,從這段關系中解脫。

碧蓮小巧的身子窩在綾被底下,遠遠望去隆起一條連綿起伏的丘陵,弧度不甚明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還以為床上並沒有人。

湛滄踏著月色前來,輕輕推門進入芳閨,轉入擋著屏風的內室,一眼就看見龜縮在羅帳後方的小白兔。

湛滄啞然失笑,這麽多年來,碧蓮就沒變過,每次一和長輩吵架,必定會躲在暗處,一邊偷偷抹眼淚,一邊埋怨自己為什麽要情緒崩潰。

聽見腳步聲,碧蓮鉆出被窩,探出一張梨花帶雨的秀麗容顏,睜著淚眼迷蒙的杏眼打量。

待看清來人,碧蓮頓時產生一股無名火,她拽著綾被往腦袋上一蓋,整個人裹在裏面蜷縮成一只小粽子。

碧蓮敢和父母發火,但不敢和湛滄正面碰撞,沒錯,她就是這麽慫,那股無名火過去,之後便湧上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湛滄已經聽廣陵王夫婦說了碧蓮突然情緒失控一事,他也不在意她的怠慢,而是走過去掀開她的保護罩,將那具孱弱的小身子撈進懷裏。

小白兔咬著唇瓣,淚痕未幹,明顯是委屈的不行,固執的不肯看他,有點生悶氣的意思。

湛滄悉心為碧蓮擦幹滿臉斑駁的淚水:“岳母說你傍晚之時情緒失控了,是因為我吧。”

碧蓮很疑惑,他為何總能這麽一針見血,可是即便事實本是如此,她也不敢承認,在這段關系中,他們地位不是平等的,她沒有發言權。

湛滄見她含淚搖首,心下不禁悵然一嘆,碧蓮明明這般不情願,卻還要在他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她何時才能不戴著面具和他溝通,他真的能等到那麽一天嗎?

湛滄捏著美人的下巴扳正她的小臉兒,目光相接時粲然一笑:“碧蓮,我知道你是氣我在馬車裏解了你的裙子。”

碧蓮轟的一下臉色爆紅,內心翻湧的愁緒統統消失不見,只剩無邊無際的羞赧,這頭口無遮攔的熊。

她羞澀半晌才軟軟問:“相公,這麽晚來,有何要事嗎?”

“沒有要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湛滄給美人穿上繡鞋,神神秘秘掏出一條緞帶,蒙上碧蓮的雙眼,領著她繞過屏風。

碧蓮不明所以的站在那裏,透過一層黑色緞帶,她能感覺到周圍亮閃閃的光芒,不像燭火,也不像月光。

湛滄就站在她的身後,熟悉的氣息拂過耳畔,碧蓮玉顏酡紅,不管多少次,他的氣息總能對她造成巨大的影響。

“小白兔,準備好了嗎?”

碧蓮剛想問準備什麽,就感覺絲滑的緞帶逐漸脫離了眼皮,湛滄低沈的聲音隨即響徹耳際:“說好的,我要給你摘天上的星星。”

突然閃現的光明令碧蓮微微瞇了瞇眼,等稍稍適應,她立刻迫不及待的瞪大水眸,望著盈滿一室的點點星光感嘆不已。

墻壁和屋頂都是不斷變換的光影,像置身於夢境中一樣,虛幻而不真實,投映在上空的光斑仿若一顆顆如豆星子,一條玉帶般的銀河從腳下順著墻壁橫貫覆海。

碧蓮感覺自己像是飄浮在銀河之上,周圍雲仙霧繞,手只需輕輕一抓,就能摘取星辰。

她尋覓半天,才找到發光源,雕花案臺上放置著一個彩色光球,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光芒就是由它綻放出來的。

“古有垂棘之璧,價值連城,可比和氏璧之說。”湛滄牽著碧蓮的手撫摸上那顆散發明亮光芒的明珠,感受著凹凸不平的觸感。

碧蓮發覺那個光球一半是祖母綠夜明珠,一半為紅寶石夜明珠,二者拼接而成,光球上面鑲嵌了數不清的小明月珠,顏色不一,淺藍、黃綠、橙紅……釋放出細碎的星光,就像濃縮了夜空一樣。

碧蓮發出讚嘆之音:“相公,真的好美,仿佛將星空搬進了臥室。”

湛滄黑沈的眼映在如水波般蕩漾的星河裏,嗓音輕柔:“你怕黑,以後就把這個滿天星放在床頭,這樣晚上有它陪著,你就不會怕了。”

他的眼神純凈無塵直抵人心,碧蓮望著男人高貴若天神的側臉,眉目深幽,鼻梁高聳,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審視這個男人,他其實長得……也沒有那麽難看。

碧蓮的神情帶著點天然的呆憨,仿佛如夢初醒,很是勾人,她總是這樣,天生麗質而不自知,無意間就能逸散出挑惹撩撥的風情。

湛滄摟住美人纖腰,在她潔白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碧蓮,嘗試著接受我。”

碧蓮呆呆的不知作何反應,形如寒蟬僵鳥,她的模樣令湛滄忍俊不禁:“這也能嚇到,膽子真小。”

男人寬厚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臉,笑意沈澱在一雙深邃的鳳眼裏,如囊括了光怪陸離的幽遠天幕。

碧蓮心緒紊亂,刻意回避那種來勢洶洶的悸動,要死了,她居然會因為這頭熊而怦然心動,碧蓮一回過味兒,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肯定是由於滿天星,她心動的是滿天星,不是面前這個人,碧蓮不斷在心底給自己催眠。

湛滄沒給她多少自我譴責的時間,笑問:“是那兩本破書好,還是滿天星好?”

碧蓮初時錯愕,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就寢前她翻了幾頁牡丹養殖寶典,隨手放在了枕畔。

這個心細如塵的男人,一定是剛剛看見了,這會兒跟她找後賬呢。

碧蓮體會到了此中真意,眼珠一轉有了應對之法,甜甜一笑:“相公最好。”

小白兔終於不少根筋了,湛滄驀地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小嘴兒真甜。”

碧蓮的討好雖不見得有多少真心,但湛滄仍然很高興,摟著懷中過分香軟的小白兔,他只想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一一捧到她的眼前。

湛滄覺得幸虧自己不是周幽王,否則也肯定能幹出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戲諸侯的荒唐行止。

望著美人又羞又怯的姿態,湛滄一時神魂飛蕩,不禁將她抱得更緊,直至碧蓮發出一聲痛嚶,他才松了力道,俯身附在她的耳際道:“古語有雲:投桃報李,禮尚往來,你該怎麽報答我?”

碧蓮撅著嘴兒:“挾恩圖報,君子不為。”

湛滄笑的有點邪氣:“我不是君子,我是你相公。”

碧蓮小小聲:“我不要這種相公。”

說著就要掙脫他的懷抱,湛滄反手一摟,不讓她逃離:“不要也得要!”

一來二去,碧蓮確定了這頭熊不是在開玩笑,他打定主意要從她這裏“吃點回扣”。

碧蓮壯著膽子和他打起了太極:“相公,談報答多俗,咱們誰跟誰啊,還用回報嗎?”

湛滄瞇了瞇內勾外翹的鳳眼:“用。”

碧蓮囁嚅:“那……那……”

旁邊花梨鏤雕方幾上放置著金嵌松石盒,湛滄被裏面那枚半完工的石青緞平金瓜瓞連綿紋橢圓荷包吸引住了目光,他眼疾手快摸進掌心,翻來覆去瞧了瞧:“就它吧,當作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

碧蓮幾乎不假思索嚴詞拒絕:“這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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