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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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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關來到西域,突厥部落裏的住民最是性情潑野,往往尊大不肯服輸。

擄走柳枝的部族首領名叫阿史那庫博,此人雖然名不經傳,被墨雲形容起來卻也足夠兇神惡煞,如狼似虎一般,聽起來就不是什麽好打發的角色。

原想著此次定少不了惡戰一場,封薔便圖省事,直接拔出夜叉劈了籠子。又讓那些小毛孩們找來冤頭債主,只打算武力定論。

不消許久,牙帳內飲酒作樂的庫博首領便齜著牙,咧著嘴,歪著他的陰陽腦袋,面色鐵青地被那小毛子帶出帳來。

顯然,這位首領不開心了,很不開心。

任誰人正喝酒喝得興起,忽然一個噩耗告知自己方搶回來沒幾天的嬌娘子又來了人要搶回去,也恐怕開心不起來。

再聽,來人是個娘們,還是個挺年輕的小娘們——黃口稚子無知女兒,不知天高地厚!

只身也敢前來救人,這是有多看他這個一族首領不起?

將他費力尋來禁制中原娼妓的鐵籠一刀劈了不算,更有甚者,小娘們還舉刀叫囂讓他親自來見。

這是什麽?這簡直目中無人!

怒而酒壇一摔,阿史那庫博黑著臉,跟了來。

“庫博首領,就是她!”

小毛子戰戰兢兢地,躲在自家首領身後指控。封薔看了看,但見來人陰陽腦袋,獨著一只眼睛,手裏還拎了根鑲滿鉚釘的狼牙骨棒。

正同墨雲所述一般,分毫不差。

就是他了!

“說吧,你想怎麽打?”

揚了揚手裏的刀,封薔對阿史那庫博挑眉道。

這部落連個名都沒有,人也不多,一共算來十頂牙帳不到。甭管單打還是群攻,封薔都半點兒不懼他們。

眉飛眼揚,妥妥的戰時之姿。

知道戰鬥在即,溫縈心中隱隱緊張,卻終究沒有理由攔著她。

就在此時,竟是來了誰也不曾預料到的一個變數。

——哪裏料想,剛才還氣勢洶洶走近前來的阿史那庫博尚且沒等封薔近身,忽地矮下身來,平視著不見人影。

只聽“噗通”一聲,封薔低頭,原來是這庫博首領徑直跪在了自己面前!

跪得那叫一個幹脆,完全出乎在站眾人意料。

膝行幾步,阿史那庫博用漢話生硬地道:“女俠饒命!”

……這是什麽情況?

——難不成老大新鉆營的什麽制敵之術,其中玄妙詭譎非常人所能理解?

毛子們想著,封薔也蹙起眉頭,不知就裏。

盡管如此,她卻還是下意識地向後一步,護好溫縈和柳枝,生怕這是突厥蠻子又耍的什麽花招。

阿史那庫博也不管周遭全是自己的下屬和族人,豁出面子不怕他們恥笑,誠實道:“女俠,我打不過你!”

這話著實說得不假,放眼整個麟關內外,沒幾個人敢說自己打得過封薔。

尋常的赳赳武夫,尤其像阿史那庫博這般只懂得恃強淩弱之流,同她對上更是只有一死。

顯然,阿史那庫博認出了封薔。

認出了她胸前那只過肩白虎,認出了她手上的玄鐵長刀,還有那冷冽認真,勢在必得的眼神。

任誰見過一眼,這輩子也忘不卻了。

頭一次見到封薔,阿史那庫博還沒自成部落。那時的她尚且十五六歲模樣,稚嫩眉眼初見長開,嫻熟刀技卻令人膽寒。

少時的封四刀,也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應對,更別再提如今。

這庫博首領雖然姓阿史那,乃是突厥王姓,但他原也不成什麽氣候,僥幸分攤幾滴突厥王血,唬住了幾個不經世事的族系成員罷了。

阿史那庫博從來就沒想著招惹到封薔頭上去,只不料最是倨傲看不起賤籍的中原人會為了一個□□大動幹戈。

這部落雖然無名,卻是他一手興建,極為重視的命根子。

他這還沒當夠多少天首領,倘若今天跟封四刀對上,首領的位子多半也就塌了。

如此情況,不趕緊討饒換取一線生機,真是等什麽呢?

“依你的意思,你認輸了?”

突厥人頑皮賴骨,最是不願認輸。

封薔不免好奇,他這軟腳蝦舉動,對他們難道不應該最是恥辱,怎麽還做的這樣幹幹脆脆毫無猶疑?

“認輸,認輸了!”

……銀樣镴槍頭,沒上陣,先軟了!

方才還是臨戰在即的局面,卻是誰也不曾料到,生生地給扭轉成了一折鬧劇。

——早知如此,封薔倒覺得還真是不如不親自來,只管派兩個門生前去要人,想必也是給的。

雖說有了討饒這麽一樁,但夜叉出鞘要見血。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也是天經地義,所以庫博自是死罪能免活罪難逃。

最後商議下來,封薔用夜叉取了阿史那庫博的左手食指。

當時鮮紅落地,血腥四濺。

不知哪處躥來一只聞到腥味兒的黑毛巨犬,只叼了那手指就跑。而阿史那庫博早已痛得滿頭冷汗,也沒來得及趕人去追。

可憐兮兮的血淋淋一根手指,就這麽被叼著沒了蹤影。

夜叉渴血,封薔只覺得這次還便宜了那突厥蠻子,沒能讓愛刀一次飲個飽。

唉,誰讓她這人耳軟心活,人家既已求饒,她總也不好太過為難……

回想起阿史那庫博血淋林的一只手,還有當時的難言慘狀,柳枝可一點兒不覺得封薔是耳軟心活,惡心得連連作嘔。想起自己跟封四刀本沒交情,也不知道這次她憑什麽前來搭救,心裏頭真是又驚又怕。

“你不應該……”

“什麽?”

溫縈看了要死不活的柳枝一眼,道:“你嚇到人了。”

“你怕嗎?”封薔明知故問。

她知道,溫縈是不怕的。

不怕死亡,不怕見血,能用最理智的態度面對生命的脆弱和隕落。溫縈真是個難得的寶貝,尋常妓倌哪有一個像他這樣?

“你嚇到柳枝姑娘了。”不與她擡杠,溫縈糾正道。

“墨雲公子要我救人,又沒要我別嚇著她。”封薔說著,眼裏免不了多了幾分不豫之色。

——這位柳枝姑娘,自打被救以來,一句話都沒對她這救命恩人說過,只管趴在馬背上幹嘔不斷,時不時翻個白眼,哪裏還覆昔日美貌?饒是什麽人見了她這副樣子,恐怕也很難覺得心情上佳吧。

這位柳枝姑娘原是不大愛領情的,墨雲對她一腔情意乃是天地可鑒,尚不見其有所動容。

現如今,想必他們的仗義搭救在柳枝看來也全無感激的必要吧。

知恩不圖報,封薔並非貪圖著一點點感激之心,她只是不喜歡這樣的人。

墨雲二字入耳,溫縈神色一滯。

見他聞言便閉口不再說話,封薔知道他肯定又“吃味”了,心下可真喜憂參半,正準備追著解釋兩句。

那柳枝卻沒時沒晌,恰逢此時勉強將幹嘔之聲暫停下來。她壞事道:“是墨雲讓你來的,墨雲給了你什麽?”

因著三天沒吃什麽正經東西,柳枝嘔了那麽半天,連滴水都沒吐出來。

可她方才那副肝膽俱裂,簡直要把胃臟都嘔出來的狀態,實在是把封薔膈應得不輕。

於是她道:“為了救你一命,他來求我。你猜他給了我什麽,他能給我什麽?”

其實昨夜封薔答應得何其爽快,籌碼條件不提,連聲謝謝都還不要。

不過想聽聽這柳枝是怎麽猜的,看她臉色慘白如紙,好玩而已。

——墨雲不過一屆妓倌,他有什麽能給出手的東西?

未破的童子之身罷了!

柳枝恨極自己沒用,更恨墨雲擅作主張。

服侍突厥人跟服侍中原人有何區別,作甚非要把她救回去!

再怎麽樣她還能死了不成?!

……反正這副樣子,死在突厥人手裏也沒什麽不好。說什麽也用不著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真是胡亂幫忙!

柳枝身孱體弱,方才牙帳前那麽一出驚嚇,現在又被封薔刺激,倒也是哀思痛覺、悼心失圖的模樣。

“柳枝姑娘平日裏最討厭墨雲,擺出這副表情卻又給誰看呢?”

墨雲心悅柳枝,柳枝不心悅他。

一點兒也不喜歡,說是厭惡也不為過,以至於墨雲在封薔千般萬般的慫恿下明確心意之後,柳枝一度不準墨雲靠近自己。

真可憐,真幸運。

可憐的是墨雲,幸運的是柳枝,封薔心想。

當“幸運的柳枝”意識到,或許是“可憐的墨雲”舍下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來救自己的時候,她卻沒有置之度外。

她很是心痛的樣子,像極了得知溫縈受欺負時的封薔自己。

封薔忍不住問道:“你還是對他有情。”

“他是個廢物,我怎麽會對這種廢物有情!”柳枝聽了立刻擡眸,哪裏顧得上什麽害怕?

末了,她又補充,“我只是看不慣你趁人之危!”

“那不對啊,你就沒有想過……”

並不認為枝這話出自真心,封薔覺得一定要刨根問底探究個清楚——自己費氣八力地闖入西域救了這人,小小幾分好奇心而已,不能滿足不成?

正問著,封薔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不再說話,凝了神色往不遠處寸大點兒的犄角旮旯裏看。

循著望去,溫縈和柳枝二人只管幹幹瞪眼,誰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封薔略遲了遲,抱肩轉身,一副閑散樣子。

拍了拍腰間刀把兒,她笑瞇瞇地問道:“後面那位,受罪跟了我們一路嫌累不嫌累,出來聊聊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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