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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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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檀雲散盡。

傾然倒地的那抹身影紫中帶紅,像是才開敗的一朵花兒,艷麗如舊,杳杳然卻已沒了生機。

小墨蘭香消玉殞,卻似乎並不應當嘆惋——那反而是對他的一種褻瀆。厭惡著自己的身體和皮囊,憎恨著束縛他的一切桎梏。

對於這個從來洞明人情,深知自己心之所向,命中所求的絕色男子來說,想必意味著解脫和新生吧?

難怪他走得那樣安詳,連唇角都微微上翹。

當封薔扛著一卷繩子沖進墨蘭居的時候,眼前乍看一派“和諧”,細細推敲卻叫人毛骨悚然的場景,顯然給她幼弱的心靈、純潔的雙眼造成了極大沖擊。

她先是以為這二人在巴掌大點的小屋子裏進行了什麽殊死搏鬥,落得兩敗俱傷。

看了看癱坐在門框邊兒四肢健全,完好無恙的溫縈,兩個人四束目光,正巧聚合在一塊兒。

封薔來不及去解讀溫縈的眼神,只管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轉頭再看,待得看清了地上是什麽樣一副光景,封薔只覺得頭昏目漲,像是一記重錘,迎頭砸了上來。

封薔盯著小墨蘭的屍體,難以置信地哆哆嗦嗦道:“你,是你殺了,殺了他……?”

夜叉刃下的亡魂不止一縷,封薔手上的鮮血不是一星半點。什麽人是死是生,還吊沒吊著一口氣兒,看一眼就能估摸出個大概來。

而這小墨蘭顯然是已經死了,徹徹底底地死透了。

“是我殺的話,又怎麽樣呢?”

溫縈語調淡淡,他很好奇——如果封薔知道是自己“殺了人”的話,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來呢?

“這……”

封薔果然面色一僵,看向溫縈的眼神有些覆雜。

許久,她才憋出一句話來:

“其實,你想殺人的話告訴我,不用你親自動手,由我代勞就好了。”

十多年來,不曉得有多少刺客悍匪葬在封薔刀下。這麽些人都加起來,少說也夠組成一支迎親的儀仗隊。

對於死亡,她早就見怪不怪。

只沒想到溫縈竟也是一個能取人性命的隱匿型殺手,甚至強大到殺了人後跟屍體共處一室。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還能這樣淡然自若!

如此沈著冷靜,這樣過硬的堅強心態。

真是可惜,溫縈怎麽就生在青樓了呢?

要是生在那專門豢養殺手的什麽閣什麽樓之類的地方,恐怕在殺手中也能成為一代佼佼。

等等!

不對不對,不對呀!

“呵呵。”

此時藥效已過,封薔這副模樣看起來又很有趣。溫縈輕笑著,攀上了門框的雕花,勉勉強強站起身來,艱難地邁出第一步。

封薔見狀,立刻不自禁地向後退卻。

前者再進,後者再退。

進一步退一步,最後直把封薔逼得沒地方立足。

終於,溫縈腳下不再動作。只是搖搖晃晃地站定下來,無奈道:“你不來扶我一下?”

“哦,嗷嗷!”

封薔這才“醒悟”過來,瞧著溫縈站也站不穩,說不定剛才搏鬥的時候也受了內傷。

她心下大驚,趕緊一個虎撲沖了上去,雙臂環著溫縈不叫他動彈,緊接著四處亂摸。

“傷哪兒了傷哪兒了?!哎呀,真是的,你要□□啊,你又不是專門幹這行的,你這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並沒有阻止封薔四處亂摸,想要尋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傷處的手。

溫縈輕輕頷首,下巴就能戳到那黑發密雲的頭頂。軟軟的,很舒服,溫縈決定就保持這個姿勢不動好了。

“人不是我殺的。”

“啊?”

“怎麽啦,覺得可惜,不能把這麽年輕貌美的一個小公子接回麟關去養著?”明知道封薔絕不會這麽想,溫縈卻故意這樣說。

看她慌亂搖頭,語無倫次地解釋,那感覺,真的是很舒服。

封薔一聽這話,果然特別害怕溫縈誤會,搖起頭來連連不住,硬把滿頭柔軟的發絲給蹭成亂糟糟一個雞窩。

“我沒有,我不是!我……”

我只不過想把你一個人綁回去養著而已。

猛地一個擡頭,露在劉海外頭的光亮腦門兒,狠狠磕上了尖削的下巴。

“唔……”

腦門一痛,下巴一酸。

眼裏噙著淚珠,封薔抿起嘴來,此狀呈現在溫縈眼裏,是可憐巴巴的一副模樣。

——不行!絕對不能因為腦門疼就哭出來,一定不能在溫縈面前丟這種人!可是,這下巴也太尖太硬了吧,戳得人鉆心一樣疼啊。

她忍痛問道:“那你受傷了嗎?”

“受了。”溫縈緩慢道。

“哪裏?!”封薔警惕。

“這兒……”

不算寬大的掌心,覆上了稍小一些的手背,輕輕拉到左胸上來,“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找我了。”

他眼裏是不是藏著哀怨之色,是不是在控訴她來的不夠及時?

悄咪咪地,封薔在心中發起疑問。

一定是的!

又悄咪咪地,一個聲音在心中的回答很是篤定。

“沒,沒有啦。”再顧不上管那額上的痛處,封薔低下頭,期期艾艾道:“我這不是,嗯,找點東西耽擱了一陣子嘛?”

這不是,這不是找繩子去了嗎!

話說這麽大這麽粗的一卷兒繩子,拿去綁上轆轤挑水恐怕都嫌太長。現如今擔在封薔肩上,她竟然也不覺得沈,扛著從客棧來到這裏,足扛了半個時辰有餘。

見她眼神躲閃,溫縈也循著她的目光去看,終於註意到了存在感極高的一卷繩子。

他狐疑道:“這繩子?”

“對!繩子,很長吧?哈哈哈……對了,我還不知道小墨蘭公子他,他這是怎麽了,是有人暗殺他麽?”

封薔打著哈哈,決定把話題引到躺屍地面的小墨蘭身上。

“我答應了給他贖身,這還沒兌現呢。”說著,封薔倒也是真的關心小墨蘭究竟是怎麽死的。

於是她摩拳擦掌,只打算近前查看一番。

溫縈想了想,伸手攔下來。

“不必看了,我講給你。”

……許久,久到地上的屍體冰冰涼,像鐵塊一樣僵硬。

“那藥似乎真是為了我準備的,只是他後來為何自己服了下去,我也不曉得。”說著,溫縈一頓,“我這逃過一劫,或許還應該感謝他吧。”

封薔呆呆地聽完了溫縈不帶絲毫感情色彩,還刪減了某些重要部分的敘述。猛然間,心中竟泛起一陣劇烈的揪扯難捱。

可是難受也沒有用,甚至都沒有道理悲傷。用溫縈的話說來,小墨蘭的死,反而是一種幸運。

拾起地上的一方絹帕,封薔嘆道:“想法子葬了他吧,沒有下葬,總不好投胎的。”

“嗯。”

那方帕子上繡著棵秀麗纖直的蘭草,旁邊題了一句媚艷的俗詩。

飛星繞來青絲結,仙雲神霧弄彩衣。

大概是小墨蘭的手筆吧——矯揉造作,堆疊粉飾,是在讚頌他自己的美貌,卻跟秀雅的墨蘭毫不沾邊兒。這正是他生前的風格,現在看來,也不是很叫人討厭。

想來,他一定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變得更好吧?

溫縈想了想,拿起一支眉黛,一張紅紙。

煙花柳巷何足困,不是芳草亦爭春。

“看什麽呢。”他擱筆,側臉對上了封薔亮晶晶的笑眼。“寫得好?”

“嗯……寫得很明白。”

封薔想了想,覺得比起堆砌辭藻的上半闕來說,下半闕卻過於白話,實在稱不上好。

清清楚楚,平平淡淡,是甜絲絲的白開水的味道。

她很喜歡!

“奉承人都不會。”溫縈嘲笑道,轉而又開始註意她肩上依舊不肯放下的那卷繩子。

扛了這麽長時間,恐怕肩膀都要勒出紅印子了吧……

“這玩意,到底是拿來幹嘛的?”

“就是,就是拿來玩玩……”

諸如“拿來綁你啊”,“當然是給你準備的啦”之類的這些話,封薔肯定說不出來,她只好支吾著,左顧右盼想在尋個別的茬子來岔開話題。

“想綁我走?”“欸!!!”

“拿來。”

幹什麽?要沒收我的繩子嗎!抱著繩子,封薔瑟瑟發抖。

溫縈不再說話,眼尖地找準了繩子的頭,兩只手來回倒替著,很快就順出一大截子來。

將那邊緣顫開的麻繩細細端詳一翻,溫縈無奈。

“真是服了你了,綁我一個用得著這麽長麽 ?”

說著,他忽然低下了頭,幽幽道:“還是說,你想多綁幾個回去?”

“哇!沒沒沒,絕對沒有!天地良心,我就只是綁你一個而已,沒想著綁,綁別人……”

眼見著溫縈促狹的笑,封薔連忙捂嘴,才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將之法。

哼哼地輕笑,那長長一截繩子擺弄在溫縈手裏。他繞啊繞啊,不一會兒,長長的繩子在他手腕上系成一個松松的結。

望著封薔目瞪口呆,溫縈心情大好。

“楞著幹嘛?綁好啦。”

……

七天後的麟關封氏,總算迎回了他們數日未歸的年輕少主。與以往不同的是,她還牽回一個奇怪的男子,男子手上松松垮垮縛著一圈繩索。

大概這就是讓她樂不思“麟”的新歡了吧。師兄弟們這樣猜測著——許久不見,小刀的喜好似乎又更加清奇了些。

“封薔——”

不遠處,一抹茜紅色的嬌小身影匆匆奔來。如果離著近些,一定能被她齜牙咧嘴的猙獰面貌嚇到。

“你這個雞賊的家夥,你躲出去多少天了!啊?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都多少天沒吃上肉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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