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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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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案

果然如賀餘生所說,第二天早朝上官家就提起了此事。

胤朝的最高統治者坐在大殿的高位龍椅上,他頭戴硬胎展翅烏紗帽,身著赭黃袍衫,腰飾玉裝紅束帶,腳踩皂文靴,氣質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邊關傳來急報,辰國狼子野心、意圖犯境。”官家面容肅穆,語氣凜然,“胤朝國土不容侵犯,他國大軍已然兵臨城下,眾位愛卿心中可有領兵帶隊的人選?”

朝中大臣私底下都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對此早有預料,沒有舉薦人選不想參與爭端的大臣垂頭不語。

而有所打算的大臣心中早有腹稿,當下上前一步,道:“回稟陛下,那辰國軍隊善騎射,臣愚以為應該啟用秦小將軍……”

立刻有人出來反對:“不可,騎射是我國將士所短也,以己之短攻彼之長那是萬萬不可取,臣以為應該起用吳將軍,他善用兵法,用來對付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蠻夷最為合適!”

對方也不退讓:“吳將軍年過花甲,而且他常年在西域,也不熟悉北境地形,光懂陣法又有何用……”

兩方分庭抗禮、各抒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一來一回間辯論越發激烈,言語都粗俗了不少,完全不像讀了幾十年聖賢書的儒生,反倒像鬧事裏罵街的潑皮,簡直唾沫橫飛。

眼見氣氛已然到了高潮,安靜地站在一旁角落裏的原祿,悄然對一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立刻意會,碎步向前,垂首拱手高喊:“陛下,臣有本奏——”

剎那間,大殿安靜下來,有些人精已經猜到了有大事要發生,這人是兵部庫部司覃主事,也是朝上比較明顯的四皇子一黨,此刻站出來,必然是他授意。

“哦?”官家目光銳利地看向他,但語氣卻如往常一樣平淡,“什麽事?”

“陛下,要想打贏一場勝仗,靠得不止是一個好的領將,還要後方提供充足的糧草輜重。”覃主事衣冠楚楚、高談闊論,好似自己真的是為了家國考慮。

“說起糧草輜重,這就不得不提起兩個月前那場令百姓痛罵的貪汙案,聞擊築身為兵部尚書,既然挪用了邊關萬千將士幾個月的輜重,簡直令世人不齒!”

有人道:“你到底想說什麽,這個時候翻那個舊賬有什麽用?”

“可若這舊案其中還有隱情呢?”

“諸位想過沒有,那聞擊築雖是兵部尚書,卻也不是一手遮天,他憑什麽敢將那幾萬石輜重、堂而皇之地從戒備深嚴的兵部運到了那幾十裏外的私宅?”

覃主事又上前一步,走到了陛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疊信封:“陛下,臣認為貪汙案背後還有主使,臣手上這些信封就是證據,請陛下明鑒。”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他這意思是朝堂上還有比聞擊築還位高權重的人主導了這場貪汙案,除了官家本人,那不就只剩下了……

“拿上來。”官家表情莫測地示意身旁的馮大官將那所謂信封遞了上來。

“這是昨天晚上有人將這幾封信送到了我府上,我打開一看,頓時心驚不已,連忙派人去追送信的那人。”

“從他口中得知,他之前路過聞府書房時,無意間聽見了聞擊築和一人秘密商談如何轉移輜重,他出於好奇偷偷推開一條窗縫,看見了一個穿著赭黃色朝服的人!”

眾所周知,赭黃色的朝服只有官家和太子能穿,區別在於只有官家的袍衫上會繡五爪金龍。

此話一出,朝堂眾人皆知他矛頭指向的是太子。

原麟身上正穿著那赭黃色黃袍,他上前一步,遙遙與覃主事對峙,饒有興趣般問:“哦,那人是誰?”

“他說那人當時正背對著他,他沒來得及看清。”覃主事勝卷在握般,絲毫沒有在當事人面前造謠的心虛。

“但在案發抄家時,他看見那聞擊築慌忙之中將一疊書信丟進了火爐中想要燒毀,於是他趁機將殘餘的書信搶救了出來,拼湊後仔細一看,結果發現那是太子與其勾結的證據!”

原麟表情不變,仍舊不慌不忙:“你說我勾結聞尚書?可我挪用那輜重幹什麽?”

“這我如何曉得,也許是用來豢養私兵意圖造反也說不定!”

“你這罪名我可擔待不起。”原麟道,“你怎麽就能肯定那些書信定然出自我手,而不是有人故意捏造來誣陷我的?”

“那信上有你的私印!而且那封書信用的紙,正是東宮特有的融了龍涎香特質的宣紙,而且那上面正是你的字跡!”

覃主事還在按照計劃激情辯論,一旁的原祿卻已皺起了眉。

不對勁,就算原麟確實沒做過這些,突然在朝堂上被人當眾誣陷也不該是這種反應!

他這種不好的預感在聽到原麟接下來的話後變得更加強烈——

“你這話說得好生沒有道理,我若是要與聞尚書私下傳信做這等隱秘之事,我為何一點遮掩手段都沒有,字跡絲毫不改,還在那書信上大咧咧地蓋上我的私印?”

覃主事一楞,有點急了:“可那龍涎香的紙你有作何解釋,那可是你東宮獨有!”

“父皇,兒臣可否借那書信一觀?”原麟拱手看向官家。

官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點頭。

原麟從孫大官那接過書信一看,笑了:“不得不說,你讓人模仿吾的字跡模仿得還真是如火純青,連我也看不出破綻。”那是當然,這些信就是賀餘生讓他寫的。

“可惜有個非常明顯的破綻——”

“諸位請看,這些書信落款具是在兩個月前,但他用得墨卻是這個月硯心堂新出的桂香桐華墨,而原料正是月前的桂花入墨——”

原麟說到這,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可如今才十月初,兩個月前京城的桂花怕是一朵未開,這墨從何而來,我又是如何在那時用這墨私下傳書給聞尚書的?”

群臣嘩然,這是光明正大的誣陷啊?!

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的敦親王,悄然擡頭看了眼眉目低壓的官家,又看了眼臉色難看的原祿,難得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心裏頓時一咯噔。

而覃主事則徹底慌了,腿軟得差點跪在地上,不停地用袖子擦汗他下意識看向原祿,卻都被他冷漠無視,好似兩人上朝前並沒有私談過。

他只好強裝鎮定,負隅頑抗:“可、可……可你剛好在事發時去了聞、聞府,那人親耳聽到你們說輜重的事!”

“那人給你的書信都是假的,說的話又能有幾分真?”原麟憐憫地看著他,“我確實在案發前去見過聞尚書,但那不過是有些私事罷了,況且——”

“我若是要與聞尚書密謀,怎麽可能不派親信守住門窗?”

“再退一步講,我就算如此馬虎大意,可聞府書房的窗戶開於八尺之處,那小廝竟身高逾八尺?”

“再再退一步,他確實身高九尺,但那窗欞密固,只從裏面用帷布遮掛,那個小廝又是如何推開?”

一個接一個反問頓時把覃主事弄得啞口無言,他徹底癱坐在地上,冷汗淋淋,目光呆滯,此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中計了,他完了,他徹底完了……

原祿眼底晦暗,一處還能說巧合,可賀餘生提供的證據一個兩個都有問題,那就是故意的了——

果然,只見原麟忽地跪下,擲地有聲地說:“父皇,臣以為今日有人故意誣陷兒臣與聞尚書勾結,那之前聞尚書之案怕也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聞尚書素來赤膽忠心、廉潔奉公、竭誠盡節,還是行伍出身,最知輜重於將士之重,斷斷做不出貪汙之事!還請父皇派人重查詳查,還聞尚書一個清白!”

官家銳利的目光從殿下神色各異的眾人劃過,最後落在了恭敬垂首的原祿身上:“你既有如此主張,可是查到了什麽證據?”

原祿渾身一震,而原麟卻道:“陛下真知灼見,我的確查到兵部侍郎王佑安從兩年前便幾次三番私下動用兵部府庫,簡直是將其當成了自家私庫,月月不落,卻偏偏於兩個月前收斂了手腳,像是聽見了什麽風聲——”

“兒臣認為,他與貪汙案絕對逃脫不了幹系,況且,並不發生如此大事,之前只派刑部搜查聞尚書一人,實在有失偏頗,還請父皇徹查兵部,還邊關萬千用生命守衛國土的將士們一個真相、一個公道!”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批朝臣跟著他一起彎腰拱手高喊:“請陛下徹查兵部,還將士們一個公道!”

彎得齊刷刷一片的大臣裏,那個癱軟在地、臉色煞白恍惚的覃主事尤為顯眼。

原麟輕輕瞥了他一眼,道:“尤其是這個覃主事,他是兵部的庫部司郎中,王佑安能進府庫如入無人之境,必然是他從中協助!”

他說罷,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盯著覃主事:“你剛才說,吾挪用輜重是為了豢養私兵意圖謀反,那你們呢?”

“照這麽看,恐怕你和那王佑安才是真正豢養私兵意圖謀反——”

“陛下!臣冤枉啊!臣絕對沒有謀反之心啊!”這麽大的罪名若是壓了下來,他就是有九個腦袋都不夠砍。

“四皇子,那些話都是你讓我說的,你可一定要救我——”

覃主事說著就撲過去抱住原祿的腿,被他一腳踹開,原祿神情悲憤:“你這狗賊,誣陷太子不成,竟還來攀咬我,簡直其罪當誅!”

他說罷,真的大步上前,用手鉗住覃主事的脖子將其摁在雕龍柱上,手上青筋暴起,竟是想活活將人掐死。

覃主事瘋狂掙紮,臉頸充血,雙目暴凸,原麟冷眼旁觀,大殿上一時竟無人出口阻止。

“原祿,夠了。”高位的龍椅上傳來官家威嚴低沈的聲音,立刻便有帶刀護衛上前,原祿只能松開手。

“好嘞,父皇,我只是想替你教訓教訓他。”他恢覆了往常吊兒郎當的模樣,嘴角帶著散漫的笑,眼底的狠意卻讓人心驚,“要我說,這等宵小之徒的話不可信,他恨不得將所有人拖下水。”

覃主事被他甩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脖子,咳得撕心裂肺:“我、我的話不可信?明明最不可信的是你——”

“覃主事,”原祿卻打斷他,還主動彎下腰講他扶了起來,“方才是我言語偏頗,這做人說話做事前需得三思,你說是不是?”

原麟清楚地看見,原祿借著彎腰錯位對那覃主事還說了句別的話,但他也沒有戳穿,只是靜靜地看著,眼裏閃過一絲譏誚。

覃主事被原祿扶起後,卻再沒有像剛才的悲憤咒罵,而是滿臉頹唐地仰著頭,腦袋上的襆頭官帽歪斜,要掉不掉地掛著。

“陛下,是臣被豬油蒙了心,動了貪念,夥同王佑安幾次三番挪用變賣庫部司的裝備,又害怕事發於是設計誣陷了聞尚書,將所有罪名扣在他頭上——”他忽地動了,猛地沖向一旁的雕龍,口中高呼,“臣有罪!臣罪該萬死!臣願以死謝罪!”

但他頭還沒挨著那雕龍柱,就被帶刀護衛攔了下來。

官家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鮮明的怒意:“這裏是文德殿,不是你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地方!”

“有沒有罪,又是什麽罪,自有刑部和大理寺來判斷,不是就聽聽你們的一面之詞。”官家銳利的目光掃過殿下所有人,話中滿是警告,“有罪的,跑不了,無罪的,絕不冤枉。”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何在?”

有兩人上前一步,作揖沈聲道:“臣在。”

“將庫部司主事覃戊壓入大牢,嚴加審問。”官家冷聲道,“另外,貪汙案重啟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你們二人共同調查,太子呈交的證物若是屬實,即刻查封王佑安住所,扣押所有涉及人員!”

“是。”

鬧劇結束,覃主事被拖了下去,文德殿再次恢覆了以往的莊嚴肅穆,一片寂靜,但所有人的內心都不平靜。

朝中……怕是要變天了。

官家神色莫測地瞥了一眼原祿,而後看向滿殿垂著頭縮著脖子、鵪鶉一樣的大臣,淡淡地說:“繼續。”

他說的繼續指的自然是一開始討論的“領兵帶隊的人選”。

大臣都默契地開口了,比起先前的各不相讓變成了理性討論,不知是誰提了一句:“既然聞尚書是被冤枉的,那豈不是可以讓他來領兵。”

說者不知是不是無心,但聽者卻都是有意了,聞尚書本就是武將出身,驍勇善戰,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經貪汙案一事,若是翻了身,那可就是朝廷最大的紅人了。

因此接下來討論的時候,所有人都收斂了許多,就為了留個餘地。

於是,領兵帶隊的人選暫且就擱置了下來,下次再議。

……

一個早朝下來,事情發展跌宕起伏,敦親王看得那是提心吊膽,眼見原祿一方失勢,他忍不住憂慮了起來。

這段時間因為種種事端,他們與四皇子走動頗多,賀餘暉的差事就是他推薦的……

萬一原祿真的被查出點什麽,官家怪罪下來,他們會不會受到牽連?

敦親王看了一眼原祿的,他一下朝就率先離開,沒有像往常一樣拉著一些中立的大臣寒暄,臉色看起來也陰沈得可怕,看來他這次確實是栽了跟頭。

想到這,敦親王更憂慮了。

坐馬車回王府的路上,各種不好的年頭在他腦子裏鉆來鉆去,攪得他頭痛欲裂,他壓根不是個搞政鬥的料,要不然他就算是個閑散王爺,也不至於混得這麽慘。

回到王府後,他撇開下人,把自己關到書房裏,試圖理清現在的局面,找到破局之法。

結果剛坐下還沒有一刻鐘,就有小廝慌慌張張跑來,敲他的門:“王爺,王爺,不好了——”

敦親王擰著眉打開門,臉色不善:“什麽事?”

那小廝瑟縮了一下:“二郎君和二娘子吵起來了……”

“吵就吵,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敦親王咒罵一聲,“一天天的凈給我搗亂!”

他說完,就要啪地一下關上門。

那小廝趕緊攔住,在他陰沈不滿的目光下,欲哭無淚地說:“他們已經打起來了,您再不過去,二娘子就要把王府的院子都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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