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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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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絕

敦親王跟著小廝匆匆趕到竹院,遠遠就聽見了劈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他甫一進門,還沒看清裏面的場景,就被一個飛過來的茶碟正正好砸中了腦袋。

他整個人被砸得一歪,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用手一擦,全是血,臉色霎時白裏透著青:“你們在發什麽瘋?!都給我住手!”

“王爺,你沒事吧?”王妃這才發現他,剛才她自己也在狼狽地上竄下竄,見他那般慘樣,頓時更氣更急,整個人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獅子,哪還有平常那假惺惺的笑臉樣,“聞清韶,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聞清韶比她更憤怒,她一腳踹飛腳邊的椅子,硬生生將那本就搖搖欲墜的門砸爛了:“你怎麽不問問你兒子幹了什麽好事?!”

敦親王和王妃俱是楞了一下,賀餘暉不是已經走了嗎,還能惹出什麽事?

“……”聞清韶看出了兩人臉上的潛臺詞,頓時又無語又心寒,陰陽怪氣道,“平時一個兩個二郎叫得親,怎麽,原來你們連自己有兩個兒子都不知道?”

看來在他倆心裏,只有賀餘暉這一個兒子。

敦親王這才越過那一片廢墟,看見了杵在角落裏的賀餘生,他身邊碎七碎八的東西更多,都快堆起來了,但神奇的是,他身上倒是幹凈得很,一點也沒被波及。

敦親王被砸的額角又痛了起來,王妃趕緊遞了塊手帕,他胡亂擦了一把,壓著怒氣問她:“怎麽回事?這又是在鬧什麽?”

王妃自然也不知道,她也沒比他早到多久,但她最熟悉他那臭脾氣,他現在正煩著氣著,她當然不能這麽說。

於是她轉頭看向聞清韶,耐著性子,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又裝模作樣大氣地替別人開始原諒:“你們夫妻之間有什麽事情是說不開的,不管二郎做了什麽,你做妻子的都應該體諒,怎麽能動這麽大的氣,鬧得家犬不寧的!”

“二婦,你真是越來越不成體統了,這麽點小事,竟然還砸起東西來了,以後是不是還不得把王府掀了——”說到這,她倒是真心實意了起來。

畢竟,盡管敦親王不知從哪搞來一筆錢,東湊西補地把常笥的嫁妝還了,就沒剩多少餘錢了,她還尋思著找幾個由頭打發掉幾個下人,賣給牙行換點錢也是好的。

眼下看到聞清韶摔了半天,把這邊院子都快砸成廢墟了,她自然非常心疼。雖然這個院子有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沒了不還是得讓她出錢來買。

王妃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一個王妃混成她這樣也屬實心酸,眼珠子一轉,忽然就有了餿主意:“我看你們是驕奢淫逸慣了,一點也懂得勤儉持家的道理,你們這幾個月的月例別想要了,砸的東西也給我自己補上!”

“小事?這是什麽小事?!”

“我看你們這一家人就是合起夥來欺負我!”聞清韶怒不可竭,好似被狠狠地羞辱了,發洩般地又砸了好幾件東西,碎片悚然地擦過王妃的鬢發,“不是讓我賠嗎,我賠!我今天就是把整個王府拆了,我也賠!”

“你到底在發什麽瘋?!”敦親王呵斥道,“賀餘生,你來說!”

賀餘生腳尖微動,擡手想要拉住聞清韶,卻被她一把揮開:“別碰我!”

“他不是讓你說嗎?!你倒是說啊!”聞清韶雙目通紅地瞪著他,“怎麽,你說不出口,那我來替你說——”

“外面都在傳,是四皇子誣陷我阿爹貪汙輜重的,你現在在他身邊做事,你怎麽可能會一點都不知道?”

“或者說,你是早就知道了,我阿爹他就是被你們害得抄家流放!”

敦親王楞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了,原來是朝堂上覃主事攀咬原祿的話被傳開了。

聞清韶忽然扭頭,又將矛頭指向他:“我嫁進王府的賜婚聖旨就是你向官家求來的,你們到底是何居心,虧我之前還對你感激涕零,想著要好好侍奉公婆,簡直可笑至極!”

“你們就是故意的,就是為了折辱我,看我還把你們這些兇手當做自己最後的親人、對你們感恩戴德,很好笑是不是?!”

“……”王妃嘴角抽了抽,她哪對他們感恩戴德了,就屬她最能折騰了,恨不得天天上房揭瓦。

敦親王看了眼院外圍得越來越多的下人,似乎還能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地議論,臉色更差了:“你在什麽胡說八道什麽?!”

“四皇子有沒有誣陷你爹關我們什麽事!”這個罪名可不能被扣在他的頭上,這可正處於官家查案的風口浪尖上,“你那賜婚聖旨也不過是我看你家裏被抄、一個人孤苦伶仃,賀餘生他也看上你了,才勉為其難地替你們求的。”

“你胡說,賀餘暉之前都跟我說了,是他讓你去求旨的,他就是故意看我的笑話!你們背地裏誣陷我爹就算了,還非要當著我的面來羞辱我,看我被你們耍得團團轉你們很得意吧?!”

“二婦,你這話就沒道理了,你仔細想想,你進了王府後,我們何時看過你的笑話,我們連你爹的事情都未成在你面前提過幾回,我們要是想看你笑話,那不得天天在你耳邊提這件事情,讓你天天都不痛快。”王妃說到這,還真是後悔,她要是知道早就這麽幹了。

“至於賜婚的事,我知道這個,確實是大郎跟王爺提的,但那也是因為他見二郎對你有意又羞於啟齒,才替他向王爺求的情。”

這話當然是屁話,當時其實是賀餘暉聽到賀餘生對著他娘的破墳說,伴讀時在宮裏總看不起他身體、欺負他的那個人遭了報應,被抄了家,為了看他的笑話,才用盡花言巧語慫恿敦親王去求的旨,將這對怨偶牢牢地鎖在一起。

結果沒想到她來了之後表面上倒是和他那個病秧子相處的不錯,還把整個王府鬧得雞犬不寧,天天叫外人看笑話。

不過,這次……倒是誤打誤撞地讓這兩人鬧掰了,也算是速途同歸。

“可四皇子的事又作何解釋,他要是真心疼我,會一句話都沒跟我提過,會留在我那仇人身邊、當牛做馬的為他做事?!”

“他要是什麽都不知道,一點力都沒出,四皇子能費盡力氣給他弄到國子監的資格?”

聞清韶神情悲愴萬分,賀餘生就那麽傻傻地直立在那,半天憋不出個解釋。

王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惡意在其中蔓延:“這件事我就真不知道了,反正賜婚的事情大郎是這麽說的,但二郎是真對你有意還是……這我,唉,也不清楚了。”

“清韶,我沒有!”賀餘生急急解釋道,“我真的不知道你阿爹的事情,四皇子讓我替他做事,也不過是看在我曾經是他伴讀的份上……”

“夠了!”聞清韶打斷他,“伴讀?你之前不是他伴讀,怎麽非等到我爹入了獄、我嫁給了你,他才知道你曾是他伴讀了,你自己想想這合理嗎?”

“你不用解釋了,我也不想聽。”她深吸一口氣,冷笑著環顧他們所有人,“反正官家現在已經開始重查案子了,等他查清真相還了我爹清白,你們——”

她霍然指向敦親王,嚇得他心裏一咯噔,她憤恨的聲音從瓷縫擠出,如地獄裏爬出來覆仇的鬼魅般陰狠:

“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了,聞擊築如果真的是被冤枉的話,等他翻案平反,官家為表慰問,一定會對他加以重用,加上今早朝上那些大臣也有意推薦他此次領軍平亂,那這樣一來,他身上的功勳只會更高,那到時候他算起賬來……

“你阿爹的事情又不是我們幹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四皇子啊,在這逞什麽威風!”王妃冷笑。

“放心,你們也跑不了。”聞清韶也冷笑,“賀餘生他跑不了,你們也跑不了,誣陷朝廷命官意圖造反,就算你們是王爺,那也得抄家!”

這可不是普通的貪汙案,這是官家在位以來最大的一場誣陷案,甚至可能還涉及到了豢養私兵和造反……

敦親王府本來就和四皇子往來密切,賀餘生如今還在四皇子手下做事,追究下來誰用能打包票他對此事毫不知情?

而一旦牽扯到這,敦親王作為他父親,豈又能沒有責任?

敦親王想到這,忽然擡頭看向聞清韶,被血糊住的臉強行擠出一抹稱得上討好的笑容:“二婦,咱們都是一家人,談什麽報覆不報覆的?”

“我這婚事本就是個笑話,待到真相大白,我自會去求了官家將這可笑的婚約作廢,我可不想和你們有任何瓜葛!”聞清韶冷笑,“你們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除非你把賀餘生逐出家門斷絕關系,否則他做的孽必然也要算在你們的頭上!”

她說得憤恨,敦親王卻覺當頭一棒、茅塞頓開,是啊,只要他趕在被調查之前,和賀餘生斷絕關系,到時候就能把一切都推到賀餘生的頭上,而他是一概不知情!

按照當朝律例,“父母子女義絕,不坐”,他就不用擔心那貪汙案牽扯到自己身上了!

王妃也是心中一動,她早就看這個庶子不爽了,天天一張喪氣臉,跟死了娘一樣,看著就晦氣,如果能把他趕出去,還能少個吃白飯的,省得她現在天天絞盡腦汁想辦法,去名正言順地克扣他的月例。

而且,就算大郎以後再怎麽惹王爺生氣,這世子的位子也只能是他的了。

“你這意思是,只要我們和他斷絕關系,你就不找我們麻煩了?”於是她忽然上前一步問,眼底是隱秘的興奮和驚喜。

敦親王也讚同地點頭,義正言辭,冠冕堂皇地說:“既然二郎做錯了事,你打罵報覆他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是我,我也不想承認有個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罔顧人倫、令人不齒的事的兒子。”

“只要你同意,我這就將他逐出家門斷絕關系!”

聞清韶被她問得楞了一下,似是沒想到他們如此冷漠決絕,反應過來後譏誚地著看向賀餘生:

“看看,這就是罪有應得、報應不爽,讓你和四皇子一起陷害我阿爹,現在你的親爹也不要你了!”

“眾叛親離,這就是你的下場!”

她又對敦親王說:“好,我答應你,只要你將他逐出家門斷絕關系,我就讓阿爹向官家求情,絕不追究你們的責任。”

賀餘生錯愕地看向幾人,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父親,您真的要和我斷絕關系嗎?!”

敦親王冷漠絕情地看著他:“這都是你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賀餘生往後踉蹌一步,差點癱坐在地上,徒勞地說:“不……”

敦親王和王妃嫌棄地看著他這幅模樣,就好似看著一灘扶不起來的爛泥。

“來人——”

敦親王剛一開口,濯纓就機靈地從書房裏捧出筆墨紙硯。

敦親王噎了一下,沒想到聞清韶竟是如此心急,看來賀餘生參與陷害聞擊築的事情確實讓她非常憤怒,絲毫不顧夫妻情面。

也是,親爹流放,家都被抄了,莫名其妙嫁給了仇人,是個稍微有血氣的人都忍不了。

敦親王又嫌棄地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賀餘生,這個兒子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初生下來的時候,他就應該不顧那女人的阻攔、將其掐死在繈褓之中,灌著藥吊著一條命的病秧子,只會惹麻煩,簡直浪費空氣。

敦親王越想心裏和賀餘生斷絕關系的想法越加強烈,王妃也在他耳邊不斷慫恿,於是他大筆一揮,寫了一份斷絕父子關系的公證書。

上面數落了賀餘生一堆,什麽品行不端、為人不孝雲雲。

然後他署上名後按了手印,又讓人強迫賀餘生去做。

“我自己來。”他眉眼低垂,像是已經認了命,下筆的手卻絲毫未抖。

聞清韶拿起一看,皺了下眉,但很快又地勾唇:“這公證書,必須貼在王府大門外公證三天,讓所有人都看看,不然你到時候把這紙一撕反悔了怎麽辦。”

“行。”此舉正中敦親王和王妃兩人下懷,他們現在巴不得讓所有人知道賀餘生和他們毫無關系。

於是幾人就浩浩蕩蕩地往王府外走了過去,身後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下人,而賀餘生則還呆呆地站在原地。

可笑的是,明明他才是這場鬧劇裏的主角,卻無人在意他到不到場。

到了王府大門外,濯纓上道地將那斷絕關系公證書張貼在最顯眼的位置,然後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個快板,當場賣起了藝:

“諸位過來聽我嘮一嘮,今日府上好生熱鬧,劈裏啪啦像放鞭炮,仔細一聽原是有人爭吵……”

富有節奏的快板聲一下吸引了許多人,有人哄笑問:“吵了什麽?”

濯纓笑嘻嘻地往後一讓,露出那張斷絕書:“老爺說二郎君忤逆不孝,夫人說二郎君頑劣難教,這樣的兒郎沒人想要,於是有了這張義絕稿,他們要把郎君棄拋——”

眾人湊上去一看,還真是,這下人盡皆知,敦親王府的二郎君被逐出家門了。

敦親王臉黑了,他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聞清韶可不管他臉不臉黑,她的目的已然達到,當下就滿意地拍拍手,將濯纓喊了回來,然後就這麽走了,徒留敦親王和王妃兩人看著王府外的亂象,大眼瞪小眼。

怎麽感覺,不太對勁……

他們開始忍不住地在腦子裏回想方才發生的事情,他們是怎麽一步步地被架到這種地步的?

另一邊,聞清韶心情很是不錯,她領著濯纓來到不遠處事先約好的巷子,就看見了已經提前到了的賀餘生。

聞清韶眼睛一亮,幾乎是小跑一樣沖了過去,極其自然地牽起他的手:“你出來了!”

“方才那麽亂,我都沒仔細看,你沒受傷吧?”

濯纓連忙小跑地跟在娘子後面,又上道地將郎君背上的包袱和懷裏的浣浣接了過來。

“沒有。”賀餘生笑著搖頭,握著她的手很用力。

聞清韶明白他的激動,於是也用力地回握他,臉色的笑意如春花般盛放:“二郎——”

“哦不,你現在不是敦親王府的二郎君了,你是賀餘生。”

“不是賀述的賀,是恭賀的賀,不是多餘出生的餘生,是餘生幸福的餘生。”她那雙漂亮的蓮目就這麽溫柔地註視著他,像是能容納他好與不好的所有,“走吧,賀餘生,跟我一起回家。”

“回真正屬於我們的家。”

“好。”賀餘生緩緩笑了,他從未如此的幸福。

他真的脫離了那個泥潭一樣的“家”,和他的愛人,他心中的神佛,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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