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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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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霎時間, 屋內氣氛為之一寂。

桑寧寧心中莫名一慌,像是有什麽東西直直墜下。

“……不會。”

她的嗓音有些幹澀,率先垂下了眼, 竟有些不想看到容訣此刻的眼神。

“我不會離開。”

隨著這句話話音落下, 屋內的氣氛似乎更冷,連漂浮著的塵埃都在一瞬間凝固在了虛空中。

半晌, 一聲輕笑傳來。

“你在害怕。”

容訣擡眸看向了桑寧寧,似乎有些困惑:“師妹, 你在怕什麽?”

“師兄不生氣麽?”

“我氣什麽。”

容訣似是覺得有些好笑,他起身走到了桑寧寧的身旁,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你如今好不容易進了內門,功法劍術都大有進益,日後一片坦途, 若想要離開,才是傻子。”

桑寧寧擡起頭, 目光直直落在了桌面的茶杯上。

容訣的態度依舊溫柔寬和, 對待她時, 不僅親昵, 還帶著如長輩對待小輩的縱容。

但她卻仍不高興。

桑寧寧盯著茶杯水面上的倒影,有那麽一秒,就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自己是否索求過多。

明明……明明很早之前的時候——在和容訣相熟之前, 她不是這樣的。

她一個人, 也可以很平靜的生活。

反倒是遇上了容訣後, 桑寧寧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情緒起伏,越來越多了。

她弄不清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也不想回答容訣的話,可偏偏心頭卻又憋著一股氣, 不發出來不舒服。

“師兄說得真有道理。”桑寧寧面無表情道,“所以我也覺得,倘若真到那時,師兄就一人離開吧。”

說完這句話,桑寧寧轉身就走,半點不給容訣開口叫住她的機會。

當然,容訣也沒有開口。

藍色的衣袂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他只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直到這道身影完全消失,才再次轉身。

目光輕輕落在了那杯茶上。

下一秒,修長的手指將茶杯拿起,容訣低垂著眼簾安靜地看了片刻,忽得隨手一潑,仍由杯中蜜水悉數湧向空中,又在即將墜落在地的瞬間煙消雲散。

如一場盛大的煙火,絢麗奪目,然而結束後,卻只剩下一片虛無寂寥,恍若一切都未發生。

容訣看了會兒,忽而失笑。

他不便沾染因果,而她也有自己該走的路。

這樣才是最好的。

然而容訣輕描淡寫地安排好了一切,腕上卻又不可控制地浮現出了青色的痕跡。

不是高潔的青鳥尾羽,而是泛著冷光的鱗片。

法相從青鸞變為相柳,他早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溫雅高潔的“清珩仙君”,而腕上浮現出的鱗片,卻又在訴說著他此刻有多麽……在乎。

獨占、摧毀,以及對世間存留已久的厭倦。

這是構成他這抹怨魂的根源。

他天性就不該明白什麽是“放開”。

“桑寧寧。”容訣輕聲道。

這個名字在唇齒間化開,猶如裹在糖葫蘆上的那層麥芽糖,有些黏膩,又帶著讓人心甘情願的魅力。

容訣拿出那根被贈予他的糖葫蘆,咬上了一口,依舊嘗不出什麽味道。

每個怨魂因所為之事不同,都有不一樣的顏色,可容訣卻不是。

他的怨魂之色,只有漆黑一片。

沒有半點人世間的色彩,更沾染不上半分人世間的歡愉。

譬如此時,咬了一口毫無味道的糖葫蘆後,容訣有些苦惱地低垂下眼,看著手上這根紅彤彤的物什。

真奇怪。

也不知,她為何每一次都能被此物輕易地安撫好。

想起了桑寧寧,容訣不免又想起她得到糖葫蘆時的神情,嘴角小小向上勾起了一個弧度。

有那麽一秒,口中味同嚼蠟般的食物似乎蔓延出了傳說中蜜糖的滋味,容訣似乎也能品嘗得出這天地間最美味的食物的味道了。

只是,他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她。

太奇怪了。

“桑寧寧……”

容訣垂著眼,聲音輕不可聞,近乎嘆息。

黑色之魂,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存在啊。

“逃得再快些吧。”

隨著這句話音落下,被修長手指握著的逐漸驀然消散成齏粉,連帶著糖葫蘆也一並煙消雲散。

……

自古都有“多事之秋”一說,但桑寧寧從未想過,自己這個春天也能過得跌宕起伏。

再繼被景夜揚找、桑曜安找、容明晟找、容長老找後,左儀水也找了上門。

而且這一次,左儀水的狀態分外不對。

從來冷若冰雪的少年郎,今日卻不覆以往從容,從來冰冷的面色上竟顯出了幾分茫然,唯有在看到她時,那雙眼才重新煥發了光彩。

——但這又關她什麽事?

桑寧寧半點不留情面,轉身就要走,然而她的修為較之前幾日已經步入金丹初期的左儀水,還是略弱了些,沒走幾步,就被對方攔住了去路。

“小師妹……”左儀水頓了頓,對上那雙眼,終究是咽下了接下來的話,改口道,“桑師妹請留步。”

人到跟前,桑寧寧也懶得再躲。

她道:“何事?”

左儀水將一枚小小的儲物戒遞給了桑寧寧:“這裏面有些丹藥和靈草,麻煩桑師妹轉交。”

左儀水沒說名字,但桑寧寧知道他說得是誰。

但話又說回來了。

容訣是死是活,又關她什麽事?

桑寧寧正堵著一口氣,十分想要拒絕,可張口後,又覺得不值當。

不拿白不拿。

容訣害她花出去了那麽多靈石,她拿點別人給他的靈草丹藥怎麽了?若是賣了,說不定能將她已見底的財庫充盈起來。

別的不說,起碼可以讓容訣燒飯的時候,也研究一下糖葫蘆怎麽做了。

這麽一想,桑寧寧頓時不再客氣。

“多謝三師兄。”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桑寧寧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她道了聲謝,而後取出了儲物戒內的丹藥靈草想要轉到自己的儲物袋內。

然而左儀水卻阻止了她的動作。

他語氣冷冷道:“靈草的儲存需要特定的條件,尋常儲物袋不可,只能用這枚儲物戒。你還是將它們放在裏面,一並收著為好。”

說完這話,左儀水才覺得不對。

往日裏,但凡他用這樣直白的口吻與桑雲惜說話,對方都會紅著眼眶,眼淚將落不落地看著他,讓他手足無措,還要給予對方好些東西才能將其哄好。

可他今日來找桑寧寧,不是為了惹她生氣的。

左儀水原本冰冷的神情不再,面容上極為罕見地顯出了幾分慌亂。

“我方才不是故意——”

“我明白了,多謝三師兄。”

這一次的道謝,格外真心實意。

桑寧寧甚至認真地行了一禮。

對於她而言,如何保存靈草確實是從未接觸過的領域,左儀水今日的告誡來得正是時候。

見桑寧寧如此坦蕩,反倒令左儀水有些措手不及。

在道完謝後,桑寧寧見左儀水半天都沒再開口,有些奇怪地問道:“靈草丹藥我只會轉交,除此之外,左師兄還有別的事情麽?”

左儀水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別在腰間的上凝劍。

兩人之間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和諧,和諧到讓他有幾分不知所措。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左儀水都不想說接下來的話來。

“……你,要想好。”

心中反覆糾結措辭後,少年終是開口,近乎一字一頓道:“你的行為,師父師兄都看在眼中,極容易誤會。”

語氣仍似往常那樣,透著絲絲寒意,如浸冰雪中。

桑寧寧不明白,為什麽她只是幫助一個從前給過她幫助的師兄——一個大好人,竟然會引發出這樣多的關註和是非。

一遍又一遍,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桑寧寧握著腰間的木劍挽了個劍花,低下眼道:“誤會什麽?”

“你不滿師門判罰,意圖包庇容訣。”

這句話倒是陌生。

桑寧寧仔細思考了一會兒,嘴邊竟然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倒也不全是誤會。”

她確實相信容訣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也確實留下了容訣。

左儀水一怔。

耳旁劃過她的回答,但左儀水根本來不及細想。

他此刻眼中、腦中,全是桑寧寧微微笑起來的模樣。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桑寧寧——無論是笑起來時鮮活明艷的模樣,還是維護一個人時,堅定不移的神情。

春日夕陽紛紛灑灑如遍地金箔,唯有落在她身上時,卻如劍芒鋒銳又堅利,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觸手可探又遙不可及。

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又忍不住……心生嫉妒。

左儀水心中如被針尖刺痛,細細密密的疼痛傳來。

他知道自己的弱點。

他缺少這樣的銳氣與勇氣,所以他只能用冷漠的假象來偽裝自己。可到頭來,卻還是要被外界的種種所縛。

師長心思、同門之誼、家族重任……

左儀水用力握住了上凝劍。

上天仰德,凝於期間,故曰為“上凝”。

但若是可以選,左儀水寧願自己手中拿著的是一把木劍。

如桑寧寧那樣的木劍。

前所未有的心緒翻湧,心底似乎有什麽聲音在叫囂著要沖破那一層束縛與牢籠。

左儀水頭一次如此渴望自由。

……就像桑寧寧一樣。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在這樣的心情起伏之下,左儀水說出了第一句他不該說出的話。

“你怎麽敢確定,他真的毫無錯處。”

桑寧寧一頓。

她確實沒有問過容訣此事。

但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只是她不想再去撕裂容訣的傷疤。

她雖直來直往,卻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左儀水從她的神色中判斷出了她的行為,篤定道:“你沒問過,對麽?”

“是。”

“那你如何敢確定?”

桑寧寧想了想,道:“因為大師兄是個難得的好人。”

君子論跡不論心。

一個會願意耐心指導外門弟子的人,總比那些將外門弟子視為塵泥的人好很多。

就像當初桑雲惜在外門布施丹藥,桑寧寧不想接受,也只是自己轉身就走,但從未當眾批駁過這件事。

因為無論真假,桑雲惜這個舉動,確實能給人帶來好處。

如此,認下又何妨。

“你不該如此輕率。”

左儀水望向那雙剔透的眼瞳,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自己曾經養過的貓兒。

他近乎脫口而出,“就算要管閑事,你應該背著旁人……否則,這定會給你帶來麻煩。”

老生常談的論調。

桑寧寧定定地看著左儀水片刻,忽地開口:“左師兄與大師兄相識近十年,十年同門之誼,在左師兄眼中,也只是一樁‘閑事’,對麽?”

左儀水怔了怔,下意識想要狡辯:“我——”

“若左師兄口中的‘麻煩’,指得就是時不時被人拉住談論此事,那麽我確實已經經歷了很多麻煩。”

這樣的話,幾乎每一個人都要與她說一遍。

桑寧寧失去了接下去聽得興趣,她又恢覆成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對著左儀水道:“多謝左師兄的東西,至於其他,我就不留下再打擾左師兄練劍了。”

說完這些話,桑寧寧轉身就要繞道而行。

然而不知為何,往日裏同樣待人冷淡的左儀水這一次卻不依不饒。

他近乎倉惶道:“桑寧寧!我不是那個意思!”

“呀!三師兄,寧寧姐,你們都在呢?”

一道吊兒郎當的嗓音從後方插.入了兩人對話,桑寧寧回過頭,就見景夜揚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

左儀水斂去方才情緒,又恢覆成了那副冰雕雪塑的模樣。

不等他開口,就見景夜揚走到桑寧寧身旁,直接開口:“姐,走嗎?”

這一聲“姐”喊得絲滑無比,別說是左儀水了,就連桑寧寧都楞了楞。

“……跟上。”

景夜揚得了回答,立刻跟上了桑寧寧的腳步,還不忘半路轉過身向後揮了揮手。

“三師兄,我們先走一步,以後得空再聚!”

桑寧寧側眸,有些不解道:“還要再聚?”

“嗐,這就是個托詞,和那些什麽‘來日方長’‘大器晚成’一樣,都是看不見結果的東西。”

景夜揚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姐,你最近還好麽?”

桑寧寧看了他一眼,稍微有些奇怪,但還是答道:“很好。”

景夜揚長舒一口氣:“我聽說你玉容劍被收了,還擔心了許久——寧寧姐,你現在用的是什麽劍?”

“尋常木劍。”桑寧寧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別叫我‘寧寧姐’了?”

誰知她話剛說出口,景夜揚就一臉不可思議,直接開嚎道:“姐——寧寧姐!你是不是要拋棄我……你是不是不願意罩著我了?!”

桑寧寧:“……”

事出反常必有妖,狗出反常必在嚎。

桑寧寧面無表情地擡起頭。

“說罷,來找我,到底是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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