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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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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轉眼過去一個月的光景,春日的味道到了濃烈的時候,汴京城外的桃花林悉數盛開,千嬌百媚。

惹得百姓擠破腦袋地要出城。

將軍府的前院倒是有兩棵桃樹,嫩綠的枝葉下藏著或青或白的果實,離近看,短短的絨毛像一團刺。

赤烏穿梭在枝葉的縫隙間,斑駁的影子稀稀疏疏地投在樹旁的石桌上,茶霧氤氳,煮沸的水盛在熟盂,翻滾冒泡。

“呲溜——”賀驥豪氣地吸入茶湯,因常年習武,兩只手的手背落著刀劍留下的疤痕。

身為賀昀的父親,他的樣貌與賀昀竟是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皮膚猶如漠北的沙子那般粗糙。

“雲老弟,我之前就想和你做親家了。”賀驥瞇著雙眼,嗓門聲如洪鐘,“可是我這混賬兒子太不爭氣,小肚雞腸,不懂得憐香惜玉,渾身都是臭毛病,他配不上棲棲那孩子。”

賀驥的嗓門是在掛帥時吆喝兵士練就出來的。在朝堂上,賀驥若一張嘴,整座殿宇就顯得十分聒噪,天家很少會主動問他話,何況他是武將,目不識丁,沒正兒八經地讀過書。

連寫奏折都是賀夫人代筆的。

雲蒲端正地坐在賀驥對面,呷了一口茶,笑道:“賀兄說的哪裏話,你我相識多年,交情堪比自家兄弟。昀兒沒有那麽差勁,是我和內子把雲棲慣壞了。”

“不、不不不……”賀驥搖搖頭,滿臉羨慕地說,“雲老弟,棲棲是姑娘家,有點小脾氣是應該的,倘若我有這麽個聰明機靈又可愛的閨女,我也是祖墳冒青煙兒了,誰欺負我閨女,我指定把他胳膊肘卸下來。”

賀驥老來得子,起初是欣喜,高興的接連三天睡不著覺,慢慢地過去了新鮮勁兒,他只覺養個小子忒不容易,糟心得很。

頭疼腦熱了要請大夫,夜裏鬧了要哄著,簡直是供祖宗似的。

“賀兄此言差矣,無論是閨女,還是兒子,都各有各的好。”雲蒲提起茶盞,感慨良多,“賀將軍跟雲蒲稱兄道弟多年,講起來,咱們兩家的緣分頗深,我初來汴京,就有幸一睹建威大將軍的風姿。”

“當時天家遇險,若不是賀兄救我,我哪能活到今日。”

賀驥捋了捋下巴的黑胡子,擺手笑道:“甚麽建威大將軍,說白了,區區一介武夫,摸到奏折,我便成了睜眼瞎,雲老弟可是寒窗苦讀十八年,被天家選中的好官。”

文官向來是天家的左膀右臂,然武官則是天家手中的利劍。

利劍隨時可換,左膀右臂卻不能隨意丟棄。

賀驥雖沒有寒窗苦讀,但這些道理,他心裏門兒清。

“賀兄此言差矣。”雲蒲苦笑道,“左右都是為天家效力,賀兄用兵如神,在戰場上更是英勇無畏。燕朝的和平,絕不是幾支毛筆隨便寫寫就得來的。”

“嗐。”賀驥仰天長嘆,望著小得可憐的桃子,不由得悲從心來。

“雲老弟,說實在的,我寧願做個無用之人。我年輕氣盛的那些年,想著在戰場馳騁殺敵,現在呢,陛下越輕視我,我越過得輕松。沒有了戰事,燕朝的老百姓就過得舒坦,我每月照時領俸祿,不用過著頭破血流的日子,夫人不用跟著擔驚受怕,我自個兒也得勁。”

如今是崇宣二十三年,天家即位後,先是平定邊疆,送昭陽公主去西域和親,燕朝的根基愈加穩固。

匈奴的大單於曾揚言要燕朝的天子做他的手下敗將。

現在呢,卻夾著尾巴窩在漠北,不敢輕舉妄動。

雲蒲實打實地欽佩賀驥。

官場沈浮,一個比一個搶著往上爬,想要站到山峰處。

汴京城寸土寸金,私底下開商鋪的同僚富得流油。在如此急躁的汴京城,賀將軍依然存有這樣的想法,委實珍貴。

試問,哪個武將願意荒廢光陰,待在府裏做閑人?

雲蒲拱手說道:“賀兄,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他們二人可稱作是莫逆之交,賀驥講話粗糙,說話不過腦子,沒少跟大臣犯口舌。

雲蒲也沒少幫賀驥解圍。

賀驥嫌茶太淡,喊著小廝搬出地窖放的陳年釀酒,痛痛快快地和雲蒲對飲。

“雲老弟,你是知道的,我爹娘死得早,十歲和同村的兄弟投軍,在軍營飽一頓饑一頓,喝口肉湯都賽過活神仙了,每天像是傻瓜,暈著往前沖,沖了足有五年,才當上大將軍。”

賀驥一邊回憶往昔,一邊哀其不幸地說道:“想我英勇殺敵,算的是個草包英雄,我岳丈又是鎮國公,武功蓋世。賀昀這小子偏偏暈血!男子漢大丈夫的,看見後廚要殺雞,扒開腿地跑,他爹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閻王爺催他命似的。”

按輩分,按永昌伯爵府和將軍府的交情,賀昀是要喚雲蒲一聲叔父。

雲蒲安撫道:“明年會試,依著昀兒的聰明才智,金榜題名,在天家跟前效力,不成問題。”

“他若能金榜題名,老子是要吃齋念佛一個月。”賀驥罵罵咧咧道,“前日我碰著東平王了,我問他賀昀在私塾念書念得怎樣,王爺是讀過多少詩書的人?居然沈默了半晌,說賀昀這孩子挺好的,就是愛偷懶。”

雲蒲用咳嗽掩蓋笑意,說:“孩子們都愛偷懶,賀兄何須動氣。”

賀驥酒勁上頭,拍了兩下石桌,道:“唉,雲老弟,我發愁啊,就拿臭小子欺負棲棲的事來說,他以後難成大事!”

今日是他主動邀請雲蒲來將軍府用茶,東扯西扯,醞釀了許久,才做到丟開這張老臉。

別人的兒子是文武雙全,樣樣能行,他賀驥的兒子,卻還在欺負小姑娘。

思及此,賀驥倍感顏面全無,道:“賀昀在馬場差點讓棲棲掉下馬,我和他娘收拾了他一番,把他鎖進書房抄家訓去了。雲老弟,臭小子犯的錯,我做老子的,理應要替他向棲棲賠禮道歉。”

雲蒲尷尬地喝了兩口酒,在馬場明明是他的女兒逞強,剛學會騎馬,便要和賀昀賽馬。

個中覆雜,小泉匯報得亂七八糟,只知賀昀是吃虧的。

雲蒲怎好意思讓賀驥給小輩道歉呢,他笑道:“使不得,使不得。”

“雲棲從小惹是生非,脾氣犟的十頭驢都拉不回來。他們小孩子鬧騰著玩兒,今兒個吵得臉紅脖子粗,明日就握手言和,咱們跟孩子較什麽真?”

賀驥半醉半醒地問:“雲老弟的意思是棲棲原諒賀昀了?”

“是。”雲蒲開玩笑道,“賀兄不必介懷,我畢竟是雲棲的父親,她若是真被賀昀欺負,受了什麽委屈,我肯定找賀兄問罪。”

賀驥點頭道:“雲老弟能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汴京的貴夫人聚在一塊兒聊的是賞花喝茶,衣裳綢緞;煩的是夫君在外花天酒地、鶯鶯燕燕;兒子爭氣的話,自是各個拿出來說一說,女兒嫁到好人家了,也是要拿出來樂一樂。

至於在朝為官的男人們,聊的是討天家歡心,讓家族人丁興旺。

在雲蒲的觀念裏,想要後代子孫有出息,父親需得背負起責任。

是以,他除了上朝奏章,閑暇之餘總得抽點空去看看他的兒女。

賀驥亦是看重後代的德行,嘆道:“我反正是半截入土了,這輩子也算是做到光宗耀祖了,不指望賀昀將來有大出息,最起碼讓我帶著顏面入土為安,別把我的老臉丟光。”

……

雲蒲在將軍府吃完酒,用完膳,已是暮色時分。

晨昏定省,他照常先去老太太的房裏請安。

老太太的院前站著兩個丫鬟,趕忙福身說道:“老爺安好。”

房內聽著熱鬧的厲害,老太太哈哈大笑的聲音明亮,想來是她的孫子或孫女在逗她呢。

“好。”雲蒲散了散身上的酒味,隨口問道,“老太太用過膳了吧?”

丫鬟香冬回話道:“老太太剛用過膳,三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還有小公子都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老爺您聽,老太太高興著呢。”

雲蒲欣慰一笑:“六姑娘來請安了?”

此刻,雲棲正在房裏郁悶著,她是第一個來給祖母請安的,可是祖母不冷不熱地點點頭,把她晾在一邊。

雲晚棠把老太太逗得樂樂呵呵,在房裏候著的婆子都笑得臉上的皺紋直發抖。

“祖母,我和妹妹去的脂粉鋪子購置東西,妹妹在裏邊買頭油,我在外邊買胭脂,恰好那店家喝酒了,他搖晃著腿,一會兒跑到妹妹那裏,一會兒跑到我這裏看,他嘟噥著是做夢嗎?怎麽夢見兩個人分了身?”

雲晚棠刻意把嗓子變粗:“那店家坐著歇息了片刻,猛地捏了捏大腿,喊著見鬼了!見鬼了!藏在櫃子底下求饒。”

“他說,兩個姑奶奶,我這輩子行善積德,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平日不殺生,連肉都很少吃,求求您了,快回你們該去的地方吧!”

老太太手捏拐杖,她擦著眼角笑出的淚花,說道:“這店家恐怕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會有一模一樣的雙胞姊妹,那後來呢?店家可知你和語棠是親姊妹?”

“我和妹妹跟他解釋了半天,但是他怕得捂著耳朵,去喊了他家夫人。”雲晚棠恢覆自己的嗓子,溫言細語道,“還好店家的夫人清醒,把我們的賬算清,便讓我們走了。”

且看她身邊坐著的女郎和雲晚棠穿著同樣的衣裙,戴著同樣的發釵。

同樣秀雅的容顏、凝脂的肌膚、似水的秋眸,相像到這般地步的雙胞姊妹,的確是難遇。

她二人是庶出,母親蓉姨娘是雲夫人的陪嫁丫鬟,因這一層關系在,雲蒲幾乎不去容姨娘的房裏待著。

但府裏的小廝沒人敢怠慢容姨娘和雲晚棠姐妹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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