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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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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

熱情地請玳安進了後邊, 略略交談幾句, 李達天道:“回去回覆你家老爺,就說我心裏有數了,定讓長官滿意。”

送走玳安,李知縣回到廳前, 胡亂勾幾筆,當場放了韓道國,接著痛痛快快地賞了來保兩口子一頓板子,然後道:“你家主子心慈,囑咐我不要將你二人收監了,你們這就回老家去罷。還不謝恩?”

來保兩夫妻跪地謝了,互相攙扶著出了衙門。

回到西門府前,西門慶拒不肯見,只吩咐讓花童看著,等他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就即刻趕出府去。

兩人哭哭啼啼,收拾出一個大包裹,牽著兒子僧寶,離了西門府。

來保在此地沒有親戚,只有親家韓道國。

他心中對韓道國正有氣,憑什麽我這麽慘,你卻挨幾棍就放了?沒這麽便宜的事!

一家三口便來到獅子街尋王六兒。

王經千辛萬苦才將軟成一團、早已昏迷過去的姐夫扶回家,王六兒在門口迎接,好一陣哭天喊地。

然後請大夫,給韓道國治傷。

一通忙亂之後,灌了藥,韓道國醒過來,眼著眼傻楞楞地問:“我這是在哪?這是陰曹地府嗎?”

“哎呀!可憐見的!哪個天殺的喲,這樣陷害我們!”王六兒撲上去,又哭又罵。

韓道國看著他熟悉的老婆,頓時明白自己還沒死呢!

王經看著姐夫的慘樣,抹著眼淚將西門慶的囑咐說了一遍。

韓道國一聽,撐著身體就想進府再找西門慶求情。

王六兒按住他,道:“那活閻王是長情的?我勸你還是省省罷!好歹這房子他沒有收回去,我們也算賺了。我問你,若沒人在背後告狀,你怎麽進衙門的?”

“咳!”韓道國氣得咳起來,抖著手道,“還不是你找的好親家!來保昩了銀子,被老爺發現,昨夜就捉起來了。可惜我們住得遠,竟然沒收到風聲。就是他告的我,不然哪有這場禍事?”

“天殺的!心黑爛肝的從B縫裏長出來的臭貨!還做什麽親家?仇家!這是仇家!”王六兒拍著大腿,痛快大罵起來,言語十分粗俗,十足的市井潑皮相。

韓道國躺在床上,想了想,啞著嗓子道:“罷了,等我養好傷,找人賣了這房,拿著銀子上京找愛姐兒吧?”

“投奔女兒?”王六兒停下罵聲,“西門王八做人太狠,做事太絕情。他占了我的身子一場,臨了卻想這樣打發我,有這麽便宜的事?等我們上了京,找到愛姐,讓她跟翟管家求求情,好歹也要讓那王八再拿些安家銀子來。這樣才不算虧,老了我們也有個依靠。”

王經跺著腳,恨他姐如今還看不清形勢:“姐,你省省吧。我那侄女又不是什麽天姿國色,翟管家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若不是看在老爺的份上,人家能收了愛姐當小妾?你以為他家裏的小妾少呢?愛姐又沒能生下孩兒,西門慶還做著官,你拿什麽跟他叫板?真鬧大了,當心愛姐受了牽連!”

韓道國吐出一口氣,點頭讚同:“罷了,我們手裏的銀子好歹他沒收回去。這間房子也能賣百多兩,足夠我們養老了。你弟說得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拿著銀子找到愛姐,往後在京城安家,離女兒近些,也不算沒了依靠。”

王經也勸道:“姐,我們還是利索得走吧。走晚了,他把我們全家都捉到牢裏,翟管家能為了愛姐跟西門慶鬥氣?他可是蔡京的義子。”

王六兒被他們兩人勸得沒了言語。

正在這時,來保上門了。

王經開了門,沒好氣地說:“你來幹什麽?”

來保雖然挨得板子比韓道國多,但一來他年輕,二來他沒像韓道國似的被粉頭掏空了身子,雖然屁股生疼,好歹還挨得住。

他一腳插進門裏,氣呼呼道:“你說我幹嘛?我來看我親家!”

王六兒聽見動靜,走出來看,立刻豎著眉毛,瞪起雙眼,像發怒的母黑猴子似的,劈頭蓋臉地將來保罵了一通:“你還好意思上門來?若不是你那臭B嘴,我家男人也不至於遭此橫禍。還親家呢,趁早把我家送的定親禮還來!你這下賤貨,自己倒黴吃官司,還要把別人也拉下馬。”

來保不善和女人罵架,頓時被罵得楞住了。

他媳婦惠祥可受不了這口氣,一把推開自家男人,挺身而出,指著王六兒大罵:“什麽禮?一塊破衣襟早就被我當成擦腳布了!也不看看你那黑驢似的老臉,又腥又臭,還當自己是個寶呢!我家老爺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會稀罕又老又臊的黑西瓜籽?也不撒泡尿照照!我要是你家男人,早就被你撒的尿溺死了,還有臉活在世上?”

王六兒大怒,立馬還嘴。兩人你來我往,罵得不亦樂乎,便宜了街坊鄰居,個個走出來觀看,跟看戲似的,指指點點不停。

韓道國躺在屋裏,聽著門口的嚷罵聲,氣得咳個不停。

王經和來保完全成了布景板,既不好幫著吵,又阻止不了。

因為那兩把女聲過於尖利,來保剛挨了打,嗓子正啞著,王經做為曾經的男寵,斯文俊秀,哪裏夠格加入這種潑婦級別的罵戰?

最後還是韓二見這裏熱鬧,奔過來看,見有人欺負他嫂子,立馬怒了,一拳打在惠祥的臉上,頓時鼻青眼腫。

來保一見韓二來了,立刻認慫,帶著媳婦和兒子逃命似地跑出獅子街。

他們身無分文,只得典當了幾套衣服,然後坐船回老家鄉下去了。

韓二是個混混,還是極其不要命的那種。他能拿著磚頭砸破自己的頭,然後扭著你去告官,汙賴是你砸的,叫你賠。

他算是這條街上的臭老鼠,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惹禍上身。

起初,韓二和王六兒也有一腿,後來王六兒勾搭上西門慶,就厭煩了韓二。偏偏韓二不識趣,趁著她家沒人就從院墻跳進來。

王六兒不堪其擾,跟西門慶訴苦。

西門慶當即使人把韓二捉進牢裏,又打又夾地教他如何重新做人,如何做一個不偷雞摸狗的好人。

韓二雖然經常不當自己的命是一回事,但那只是嚇唬人的,等遇到真能要他命的人,他變得和家貓一樣溫馴,再不敢來糾纏王六兒。

“嫂子,怎麽回事?”韓二自覺立了一功,昂首挺胸地站在門口問。

自從被西門慶教育了,他還從沒有如此靠近過親哥哥家。

“老二啊,你大哥他苦啊!”王六兒又體會到舊情人的好,熱情地把他請進家門。

韓二聽了整件事情的經過,道:“我當初怎麽說的?那太歲豈是好惹的?偏你們不當我是自家人。這回好了,清河縣呆不下去了吧?你們要上京找愛姐?那這房子怎麽辦?不如我留下來,替你們看家。”

王六兒哭道:“還留著房子幹什麽?回頭老爺想起來,再收回去,豈不是虧了?”

韓二點頭:“這倒是,不如索性賣了,得了銀子就走。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找買家。”

王六兒也是沒人可指望,韓道國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她弟又一向斯文,賣房還得韓二這樣的潑皮才好,至少別人不敢隨意壓價。當場就叫他去尋買主,答應事成後給他辛苦費。

韓二正巴不得,連茶也顧不上喝,趕緊走了。

清河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位媳婦當街對罵還是不常見的,更別提主角還牽涉到本縣一霸西門慶。

不到午飯的時間,這點八卦就被許多人得知。

玳安收到風聲,躲在一旁偷偷看了一回,然後回府報告給西門慶聽。

西門慶正在書房內獨自用午飯。

一碟紅紅的糟鴨蛋,一碟蒸熟的臘雞,一碟爆炒豬腰子,一碟清炒大白菜,以及燙熱的小半壺荷花酒。

他雖然知道自己前世是被酒肉色給掏空了身子,但總不能因噎廢食。於是,他限制了酒量,高興時最多只飲小半壺。

酒壺很小,若讓李瓶兒看見了,她必得說:這麽點大,還沒半罐可樂裝得多呢!

酒壺和酒杯是成套的,由黃燦燦的金子打造而成,上面雕刻著朵朵菊花。

西門慶聽了玳安的話,沒說什麽,只端著酒杯吸溜一口小酒,點頭自我誇讚道:“我真是心慈啊!”

“那是,”玳安挺著胸,與有榮焉,“要是換了旁人,早就將來保打死了。”

西門慶搖頭晃腦地笑了,一邊哼起了他自幼就會的艷曲{山坡羊},給自己的好心情助興:“不是我自己誇獎,她烏鴉怎配鸞凰對。我是塊金磚,怎比泥土基……”①

玳安聽著心裏直迷糊,暗想:老爺這是在嫌棄在那王六兒?買金的撞不著賣金的了?

玳安暗自點頭,就他家老爺的姿容風度,豈是一般人能配的?那王六兒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今生才能和老爺春風幾度。

西門慶見他一臉迷糊卻又頻頻點頭,便問:“你小子想通什麽了?”

玳安腆著臉笑道:“老爺英俊不凡,英明神武,王六兒那個黑臉婆哪裏配得上老爺?”

西門慶笑罵:“你是說我往常瞎了眼?”

“不敢不敢。”玳安嘴裏道歉不停,但見老爺心情好,自己也跟著把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西門慶另拿一只新酒杯,倒了半杯酒,示意道:“賞你的。”

玳安趕緊走過來跪下,雙手捧著,萬分珍惜地喝下。

西門慶頭一回對他的近身小廝打開心扉,沈痛道:“往常我活得不省人事,渾渾噩噩。就韓道國那廝,為了一份錢財,就肯將自己的老婆讓給我。這樣的人,能有什麽好?沒錯,我往常是瞎了眼。”

玳安仍然跪著,收起眼角的笑,一臉嚴肅。

西門慶又道:“你看這府裏府外,個個心懷鬼胎,他們哪裏是在乎我?不過是在乎我的官位權勢、身家財產罷了。”

玳安已經聽得淚光閃閃,覺得老爺真是可憐。神仙般的老爺,竟然找不到一個真心人?

自老爺病好後,肉不敢多吃,酒不敢多喝,就連女人也都不找了。枉他一身相貌,滿庫錢財,這般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還有沒有天理了?

玳安越想越心酸,膝行一步,抱住西門慶的大腿,哭道:“老爺,老爺,小的願一直跟隨老爺。生就在一起,死就死在老爺前頭!”

“去,去!”西門慶哭笑不得,嫌棄地把自己的腿從他手裏拔|出來,“陰陽調和才是正道,你小子少動歪腦筋!”

玳安滿臉羞慚,一骨碌爬起來,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別當我傻,看不上歸看不上,但凡我看得上的,可容不得別人染指一絲一毫。”西門慶道,“好了,飯夠了,你收下去吧。我去六娘院裏歇午覺。”

憑什麽他要讓步?這滿府的人或物都是他的,他愛去哪就去哪,誰敢說半句閑話?

西門慶進了李瓶兒的院子。

雖說他現在變得更威嚴了,但他也來了好幾次,回回都井水不犯河水,因此李瓶兒看到他還是很高興的。

多好啊。

老爺常來你的院子,說明他看重你,滿府的下人奴才都上趕著巴結你。平時要點什麽東西,那些等著奉承你的人跑得比離弦的箭還要快。

再者,他常來也能加深官哥兒和他之間的父子情,這對孩子的成長有好處。

所以,李瓶兒笑瞇瞇地迎上去,問:“老爺,可用過飯了?喝什麽茶?等會兒在這邊午睡嗎?那我讓丫頭去收拾床鋪,等下還是您帶著官哥兒一起睡吧。”

“嗯。”西門慶賞賜般的微微點頭,甩甩衣袖進了裏間。

她真當他會跪下來求她?開什麽玩笑!

他是誰?他是西門慶!

他只是來歇午覺的,至於女人這種東西……呵呵,他有一雙勤勞的手,有了它就能致富……嗯,就能暢快,還用得著求人?

別開玩笑了。

西門慶抱著兒子,在炕上玩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齊齊睡下。

李瓶兒轉移到側間,帶著一臉滿足的微笑,和丫頭們一起做針線,一面盯著裏間,隨時防著老爺叫人。

她當然也想在午飯後,躺在暖呼呼的炕上睡個午覺,可是大領導下降光臨了,你還敢自在的歇午覺?

能不能有點安危意識?

西門慶又不是一天24小時都紮根在她這院裏,有多少覺不能等領導走後再睡啊?

因此,她打起精神,一邊喝丫頭送上來的濃茶醒神,一邊聽她們小聲閑話聊天。

繡春悄悄道:“大娘最近好少出來,很久沒喊人去上房用飯了。”

吳月娘自從上回,在書房被西門慶嚴厲地訓斥了一通,她羞得這些天一直閉門不出,府裏像沒這個人似的。

李瓶兒聽了繡春的話,在心裏算了算,的確很久沒見到吳月娘了。

繡春又道:“我聽小玉說,大娘上回問她,知不知道外面的韓嫂子和惠祥結親的事。”

李瓶兒奇道:“有這回事?”

繡春點頭:“有啊,我們都知道。”

“哦,哦。”李瓶兒很少關註這些,便沒放在心上。

西門慶無驚無夢地睡了一個時辰才醒來,恰巧官哥兒也醒了,他便把兒子摟過來,親了又親,然後看著官哥兒,怔住了。

“瓶兒,瓶兒!你快來看!”他大聲朝外面喊。

李瓶兒扔下手裏的東西,立馬奔進裏間:“老爺醒了?繡春上茶來,繡夏打些熱水給老爺洗漱。”

丫頭們各自忙起來。

西門慶坐起身,摟著還在揉眼睛的官哥兒,一臉欣喜地對李瓶兒說:“你看,官哥兒是不是越長越像我了?”

他把自己的臉湊過去,又強行把官哥兒的臉擺正,一大一小兩張臉戳在李瓶兒面前。

“啊,老爺不說我還沒發現呢,果然是越長越像了!”李瓶兒驚嘆道。

李瓶兒對這個便宜兒子的生世,從來不在意,因此也沒認真觀察過官哥兒長得到底像誰。

萬一他真是蔣竹山的種呢?

她又沒見過蔣竹山,沒得對比,做這種無用的事幹嘛?

現在被西門慶一說,她才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官哥兒的長相越發往西門慶靠近,只要不瞎的,都能一眼看出這是父子倆。

西門慶非常高興,這是鐵打的證據,看以後誰還敢胡亂嚼舌頭!

他抱著兒子湊到鏡子前,看了又看,喜得一雙桃花眼笑彎彎。

“快開春了,你們也該做新衣了。官哥兒多做些,小孩子長得快。你也多做幾身,回頭我就讓緞子鋪的人送新布料進來。”

“謝謝老爺。”李瓶兒趕緊道謝。

“我看官哥兒老愛踢球,回頭找兩匹好綢子,給球裹上一圈,踢臟了就將外面的布扔掉,重新再裹。”

“這太浪費了吧?讓丫頭們擦一擦就好了。”李瓶兒忍不住腹誹他真會糟蹋東西。

“這有什麽,鋪子裏多的是布料。”西門慶渾不在意。

他減去了許多不必要的開支,比如包粉頭的錢,比如和那會中十友相聚的錢,比如甩掉了吸血蟲應伯爵。

前些天,他剛把二萬兩的本錢翻了幾番,正是腰包滿滿的時候。

錢不花,賺它幹嘛?

這時,繡春捧著茶,繡夏端著熱水盆進來了。

西門慶一邊洗臉,一邊對丫頭們道:“你們伺候得很好,每人多賞兩個月的月錢。往後好好照顧官哥兒,”他擡起濕淋淋的俊臉,看了一眼李瓶兒,補了一句,“好好照顧你們六娘。”

“是。”眾人齊齊應了,歡喜無限。

作者有話要說: ①摘自原文。

多謝【鏡花水月】、【香菇雞肉飯】、【遠遠媽】灌溉的營養液~

☆、第 90 章

西門慶家的下人棋童, 帶著他的親筆書信, 由兩名差役一路跟隨護送, 日夜兼程, 終於趕到了京城, 尋到陳家門上。

陳經濟的父親陳洪正在坐牢,為了他這樁禍事, 家裏將銀錢散盡, 連京城的小房子也賣了, 如今陳洪娘子張氏帶著丫頭們寄住在京城她親姐姐家。

棋童撲到陳家門上, 才發現早就換了主人,多番打聽之下,輾轉尋到陳經濟的姑夫張世廉家裏。

張氏見了他,問:“你家老爺可好?我兒可還好?”

棋童一一回答,從懷裏掏出西門慶的親筆書信遞過去。

西門慶在信裏並沒有寫明緣由, 只說大姐兒和她兒子性格不合、兼嫁進來這些年未生下半個子女,因此要和離之類的面子話。

張氏不看則已, 一看驚魂不定,半日說不出話來。好半晌她才醒過神, 喊丫頭們伺候好棋童, 然後捏著書信進去找姐姐、姐夫商量。

張氏眼淚汪汪, 對她姐道:“姐,你看……”她把書信遞過去,“這是作了什麽孽?偏偏這時候親家要和離。我兒子經濟從小聰明伶俐,沒想到親家翻臉不認人。這兩年, 還不知在他府上吃了多少苦呢!”

張氏的姐姐一時也沒了主意,求助地看向她丈夫。

張世廉略略沈吟,道:“他家來的人呢?我去見見,你們等著。”

棋童能跟張世廉說什麽呢?畢竟陳經濟幹下的齷齪事,西門慶連大姐兒都還沒告訴。

張世廉也沒了主意,又走回後邊,對兩個殷切等待他的女人道:“若依我,還是和離罷了。他現在做著官,我們細胳膊能擰得過大腿?再者,”他看向張氏,“你丈夫還陷在牢裏,若惹著了他,他在這事上使壞……將來你依仗他的地方還多呢!”

張氏抹著淚,痛罵遠在天邊的西門慶:“當初談親時,他說得千好萬好,把我兒誇得天花亂墜,眼見我家落了難,就變了嘴臉。喪盡天良,沒良心的強盜!真當我稀罕他家姑娘?和離就和離!我這就把兒子叫回來,省得在他家吃苦受罪。”

棋童辦好差事,揣著張氏出具的和離書回了清河縣。

西門慶見了書信,賞他半兩銀子,可憐他一路辛苦,便讓他下去歇兩日再來當差。

他把大姐兒喊進書房,將和離書遞給她瞧。

大姐兒一見,驚得魂飛魄散,眼淚立刻流下來了。

“爹,您辦這樣大的事,也不先通知我一聲?”大姐兒接受不了,心疼得快要暈過去,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西門慶心裏有氣,陳經濟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下作小夥子,值得大姐兒三番四次在他面前哭求?

他厲聲道:“他雖然是你的丈夫,我卻是你爹!我還能害了你?我怎麽沒通知你,上回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爹,”大姐兒不敢高聲同她爹說話,只一臉淒然地哀求道,“就算死,也讓人死得明明白白。他哪兒不好,值得您讓女兒變成和離的婦人?將來我怎麽辦?”

西門慶看了一眼屋裏守著的兩個小廝,玳安和春鴻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褲檔。

他吩咐道:“你倆去門口守著,不許人靠近。”

兩個小廝正巴不得,趕緊退到門口,一左一右地站著,似兩尊門神。

“大姐兒,”西門慶走過去,扶起女兒,語重心長道,“你雖然只是女兒,卻是我的親骨肉。若不是他做得太離譜,我又何必這樣?”

“爹,”大姐兒呆呆地看著他。從她有記憶起,還不曾和她爹這樣親近過。

“陳經濟不是個好的,和五娘早就有染。”西門慶說得極平靜,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情。

大姐兒呆若木雞。

良久,她才怔怔道:“爹,怕是你聽錯了?也許是別人惡意中傷他們呢?”

陳經濟白日在鋪子裏幫忙,大姐兒則去後院各處閑坐。自然知道她爹的後院的那群女人有多無聊了,勾心鬥角成了每日必備的娛樂活動。

她也不喜歡潘金蓮,爭強好鬥,掐尖要強,事事都要嚼說嚼說。

“爹,”大姐兒鬥膽,握住西門慶的手,“大娘曾喊了他幾回去後院吃飯喝酒,可我也在場。五娘雖然活潑了些,但經濟不是那樣的人。”

西門慶抽回手,沈痛道:“你當我願意發生這樣的事?”

大姐兒呆楞楞的,是啊,女婿偷丈母娘,這是多大的醜聞!她爹有必要撒這種謊?她瞬間就相信了。

頓時,她心中萬般不舍都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憤給壓制了,恨不得現在就沖進後院抓花潘金蓮的臉。

西門慶看著她:“你是我女兒,就算將來嫁不出去,我也能養你一輩子,你怕什麽?那小夥不是個好的,還是趁早和離,趕他出府。這樣的人在我眼前晃蕩,看多一眼我就得少活一年。”

“爹!”大姐兒眼裏含淚,和她爹站到了同一條線上,“我都聽爹的。”

“好。你現在回去收拾東西,把你的嫁妝收拾出來,陳家的東西全都丟下,不要他們的。搬到後院來,府裏這麽大,還愁沒你住的地方?”

大姐兒擦幹眼淚,徑直回了前邊自己屋裏。

她也不通知陳經濟,只讓丫頭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玳安叫了幾個小廝幫著搬擡,不出半個時辰,就全搬進了大姐兒出嫁前住的地方。

從此,她就在後院住下來,再也不回前邊去。

陳經濟在鋪子裏幫忙,直到晌午時分,才歸家用午飯。

一回到家,屋裏一個人也沒有,飯食也沒備下,家具箱籠全倒是沒了一大半,顯得空蕩蕩的。

“哎呀,遭賊了?”他急忙走去問玳安,想讓玳安進後院幫他問問大姐兒,家裏到底怎麽回事。

玳安哪有好臉色對著他?大小姐都跟他和離了,這人再也不是陳姐夫,誰耐煩搭理他!

陳經濟在玳安這裏碰了個釘子,後院又闖不進去,老爺也見不著面,只得納悶著回了家。

剛到家,他母親張氏派來的家仆陳定正站在家門口。

棋童在京城辦完事,前腳剛走,後腳張氏就派陳定來接她兒子回京。

陳經濟聽了陳定的話,心裏大驚,左思右想,也不認為是自己和五娘的奸|情敗露了,只以為他在哪裏不小心得罪了西門慶,因此想趕他走。

當即,他就想要進去哭求一番。

誰知,前院的小廝們齊齊攔下他,不許他再進去。他只得折身返回家,看著另一份和離書,長籲短嘆不已。

陳定勸道:“公子,和我一起回京吧,奶奶一直不放心您。”

陳經濟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苦笑道:“回去幹嘛?住在姑父家?寄人籬下的日子我住夠了。你回去跟我娘說,我暫且不回了。舅舅家還住著我家的屋子呢,我這就讓他騰出來,我住到那裏去。”

張團練只是一個小官,在清河縣連浪花都翻不起來。

自家的屋子狹窄破敗,因見妹妹全家上了京,幾間好房倒空出來,便全家搬進去居住。

陳經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全是衣服鞋襪之類,收拾出兩個大箱子,徑往老房子而去。

張團練見了他,也大吃一驚,心裏暗罵侄兒不省事,難得他娶了西門慶的女兒,竟然硬生生把這層關系給弄脫了。

張團練立刻搬家,把房子騰給經濟住。

陳經濟安頓好,打發陳定回京城回覆他娘。從此每日只在家裏閑坐,不時上街打聽西門府的消息。

他還放不下潘金蓮,舍不得這份情,一直在等待機會,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和五娘再見上一面才好。

大姐兒搬進後院,把閉門不出的吳月娘給炸出來了。

吳月娘在屋裏團團亂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她對小玉道:“老爺這是糊塗了啊,糊塗了啊!親家還在牢裏,我們怎能做這種不仁不義的事?傳出去,還不知別人怎麽嚼說府裏呢!”

小玉不敢隨意搭腔,只道:“老爺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吳月娘劈頭蓋臉地罵小玉:“他有什麽道理?懂什麽道理?你看他,自病好後,做的這一樁樁一件件,全是敗家滅亡之兆。你看別人府裏,生怕下人不夠多,不夠使喚。他倒好,一個二個的全打發走了,還不許人說他一句!現在更好,連女婿也要趕走,大姐兒將來怎麽辦?硬生生拆散人家親親熱熱的一對小夫妻,也不怕遭了報應!”

小玉頓時不再言語,低著頭裝聾子。

吳月娘接著轉圈,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我得去勸勸他。陳姐夫還是很不錯的,老實,手腳又勤快。他趕走了這個,將來上哪找比得上陳姐夫的人?我是他正妻,我不勸誰勸?”說完,她就風風火火地去了書房。

小玉一臉無奈,苦笑著跟了上去。

西門慶聽了吳月娘的話,冷冷道:“你既然這麽舍不得那姓陳的,不如接回你吳家再做女婿?”

吳月娘又羞又氣:“老爺說得什麽話!吳家哪有待嫁姑娘?”

“那關我什麽事?現在是你舍不得他,又不是我舍不得。”西門慶一臉不善,心裏沸騰翻滾,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麽會娶這樣一個婦人做填房?

吳月娘大怒,老爺這樣講話簡直是在汙蔑她,是對她人格的踐踏。她從小讀女則長大,自認忠貞不二,老爺竟然說她舍不得別的男人?

“出去吧,沒事別老往前院跑。”西門慶不再看她,“你若是在後院住膩了,不如回吳家住一陣子?”

吳月娘羞憤而出,從此再也不管這事了。

李瓶兒聽說了西門大姐的事情,心裏替她高興。她使丫頭送了些禮過去,算是給大姐兒壓驚,也安安她的心。

西門大姐欣然收下,常來她院子坐,陪她說話,逗官哥兒玩耍。

潘金蓮聽說了舊情人陳經濟的事情,咬著唇楞了半天,才道:“離了也好。這賊王八不念舊情,離了才好呢!”

春梅擡頭看了看狹窄半舊的屋子,心想:五娘這時候還在罵老爺呢,自己都這樣了,罵有什麽用?

大姐兒住進後院,之前伺候她的丫頭元宵是被陳經濟收用過的,她便不想再用。

西門慶得知,當即就將元宵給賣了。

他把府裏的丫頭回想了一遍,只有秋菊還在廚房裏剩著。

西門慶問她:“秋菊怎麽樣?要不然就只有再買一個進來。”

大姐兒不敢多勞煩她爹,立刻道:“那就她吧。”

西門慶讓人將秋菊喊來。

秋菊快14歲了,發黃的皮膚,粗糙的長相,身材瘦瘦小小,一副難民的模樣,一見就知平時沒吃飽,所以個頭不高,身上也沒幾兩肉。

西門慶暗暗嘆口氣。

想他金銀滿倉,府裏竟然還能養出這樣單薄的奴才,傳出去豈不惹人恥笑?

他問秋菊:“大姐兒還缺個丫頭,你願不願去?”

秋菊一楞,跪下道:“願意。”

她十歲進府,分派在潘金蓮屋裏伺候。金蓮不是個好伺候的,春梅也不好相處,那二人常派她幹粗活重活,打打罵罵更是家常便飯。

金蓮動輒甩她耳光,要不然就罰她在院裏吹寒風跪著。

春梅還要調唆:“光跪著她能知什麽錯?五娘該把她衣服拔光了再讓她跪。”

活兒多,又受欺負,還常罰她不許吃飯。偶爾她餓狠了,便去廚房偷些點心吃。被春梅瞧見幾回,就到處說她好吃懶做,手腳不幹凈。

秋菊雖然傻,但並不自輕自賤,她能對金蓮有什麽忠心?正巴不得換個主子呢!

一聽老爺這樣講,當即便應了。

只要不打她,再讓她吃飽飯,多少活兒她都不怕。

秋菊就這樣被派到了大姐兒屋裏使喚,成了她的貼身丫頭。

西門大姐現在最恨潘金蓮,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不過礙於她爹自有主張,才忍耐住了。

她一見秋菊就憐憫心頓起,捏捏她的胳膊,道:“哎喲,瘦成這樣,五娘院子裏沒飯吃?”

秋菊沖她傻笑:“只要讓我吃飽飯,我很能幹活兒的。”

西門大姐笑了,主仆倆的關系因有同一個憎惡對象而融洽無比,相處得好極了。

吳月娘雖然不忿,卻拿西門慶沒奈何,眼見陳經濟搬走,和離已成事實,便沈心接受了這件事。

她派人送了兩匹布料給大姐兒,常喊她來上房陪自己說話,不許其他人私下議論這件事情。

眾人像忘記了曾經有陳姐夫這人一般,府裏一派和睦。

過了幾日,賁四護送夏龍溪的家眷進京回來,葉五兒迎上前,接下他肩上的搭鏈,燒水給他洗澡,又備了茶水點心,極盡賢惠能幹。

葉五兒和玳安、西門慶有私,都是瞞著賁四的。

賁四原在內相家打雜,葉五兒同為一府的奶娘,兩人私下勾搭成|奸,事情敗露,雙雙被趕出。

雖然賁四品行不正,但他卻不似韓道國那般,對著頭頂的綠光還能笑得出來。

他摟著老婆,先溫存了一番,讚嘆道:“女兒進了夏家門,也是一件好事,旁人想攀還攀不上呢!”

葉五兒心裏有數,若不是他們僥幸進了西門府當差,她女兒哪裏能有這份好前程?當即掩嘴笑:“我們倒罷了,隨便哪裏有口吃食就行。女兒還小呢,自然得奔好的地方才行。”

“嗯。”賁四又躺了一會兒,起身穿衣,囑咐葉五兒,“我這就進府見見老爺,等下再回來。”

賁四進了府,西門慶聽他說了這一路的事情,點頭道:“這是你家姑娘的造化,往後守著她好生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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