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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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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如青草那麽美味,好歹能哄哄肚子。

它放過綠綢襖兒,盡力啄官哥兒□□在外的脖子。

這一回,官哥兒挨不住痛,大聲哭鬧起來。

大公鵝被他嚇了一跳,也跟著怪叫,一面抓緊時間繼續啄米糕屑吃。

隔壁裏間睡覺的吳月娘這下被吵醒了,她嚇得打了個機靈,坐起身喊兩個丫頭:“玉簫,小玉!死哪去了?官哥兒怎麽在哭?”

沒人應她,她只好挺著大肚子起床,披上外衣,走來偏房察看究竟。

剛推開偏門的房,就見炕上有一只大鵝正撲扇著翅膀在啄官哥兒,官哥兒邊哭邊鬧,揮動著兩只小手去擋大鵝,手背反倒被啄了好幾下。

月娘驚叫一聲:“哎呀!誰把鵝放進來了?”幾步走上前,伸手趕鵝,“去,去!你這畜生,怎麽跑這裏來了?”

吳月娘小瞧了鵝的戰鬥力,特別是這種大公鵝,性兇猛,又好鬥。不惹它還好,一惹它,它能跟你不死不休。

吳月娘雖然沒有穿綠色的衣服,但她頭上插著一根鑲碧玉金簪。大公鵝一眼就看上了那塊玉,從炕上扇著翅膀往月娘頭上撲。月娘見它展開翅膀,來勢洶洶,嚇得“哎呀”了一聲,氣勢頓減,捧著肚子就要往外跑。

大公鵝從後面飛撲而至,一嘴啄到她的後腦勺上。

月娘感到疼痛,顧不得炕上仍在哭泣的官哥兒,她嚇得花容失色,發髻都亂了。現在哪還有心思趕鵝?還是快點出去叫人才是正理。

就算她肯暫時放過大公鵝,大公鵝卻不肯放過她,追著她頭上的那一抹綠,死命開啄,能跳多高就跳多高,能啄到哪算哪。

月娘護著臉往外跑,路過八仙桌時,被桌旁的凳子絆倒,腳下打滑,身子向前撞去,剛好把肚子撞到了八仙桌上。一陣疼痛從腹中傳來,她彎著腰,疼得臉色發白,慢慢滑坐在地上。

大公鵝抓住戰機,越戰越猛,直奔著她的頭而去。

吳月娘雙手捧著肚子,低著頭,一邊痛苦得大叫,一邊任由大公鵝啄她的頭發。頭發和肚子相比,當然是肚子更重要,她的頭發在傾刻間就變成了一個雞窩,看起來狼狽極了。

玉簫被金蓮派去取她的繡鞋,她叫醒在門口打盹的秋菊。

秋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走到房裏找起來。她翻了繡籃,翻了箱櫃,還鬥膽爬到金蓮的床上找了一通,滿屋裏都找不到五娘說的那件蝶戲花的鞋,倒是翻出一只未完工的翠鳥銜櫻桃的鞋來。

秋菊拿著鞋,沒好氣地說:“找不著,只找到了這一只。”

玉簫不肯走:“五娘說得清清楚楚,是蝶戲花,你不要拿這件來糊弄我,再找找吧。”

秋菊懶得動:“你不是看著我找的?哪裏有?要不,我去把春梅姐叫醒,她肯定知道。”

“那算了,”玉簫趕緊攔住她,春梅在府裏的地位及在五娘心中的份量,她是惹不起的,“就這只吧,反正這只也正好在做。”

玉簫拿著那只翠鳥銜櫻桃的繡鞋,回了上房,剛進院子,就聽見偏房一片響,有凳子倒地的聲音,還有月娘的呼喊聲,以及官哥兒的哭聲。她嚇了一大跳,當即扔了繡鞋,急忙忙地跑進去。

“大娘!”玉簫見大娘被大公鵝啄得像搗藥的藥杵似的,心裏焦急,左右一看,順手拿起墻角處放著的一根細竹枝掃把,揮舞著沖了上去。

玉簫成功地將大公鵝的註意力從月娘的身上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和大公鵝且戰且退,一路打到了門外。

掃把過處,鵝毛紛飛。

大公鵝大怒,在漫天飛舞的鵝毛裏更加兇殘,眼見玉簫快要抵擋不住,被這一陣雞飛狗跳吵到的如意兒醒了,她從屋裏出來,定睛瞧了瞧,回屋拿了一個小板凳,大喊一聲:“玉簫讓開!”然後一揮手,小板凳飛出去,端端正正地砸中了大公鵝的長脖子。

大公鵝被砸得腦袋發暈,翅膀也不扇了,兇性漸退,只匍匐在地上怪叫著。

“大娘!”玉簫這才想起屋裏的人,嚎叫著沖進去,將月娘從地上攙扶起來,見她一臉狼狽,頭發亂得像街上討飯的叫花子。

“我,我肚子疼……”吳月娘臉色白得像紙,緊緊皺著眉頭,雙手還捧著肚子。

玉簫將她扶起來,這才發現地上有一小灘汙血,頓時驚得魂飛魄散,連聲朝外喊:“小玉!人呢?快來人啊!”

如意兒不愧是進府之前在家做慣了粗活的人,一招就將大公鵝放倒。她抽出自己的腰帶,把大公鵝結結實實地捆了,聽見玉簫的喊聲,急忙跑進去。

“快,快去喊人,大娘肚子疼。”玉簫急得臉色白得和大娘不相上下。

如意兒一見,也嚇了一大跳,炕上的官哥兒哭得兇猛,她趕緊上前,先將官哥兒抱起來,來不及檢查,一邊拍哄一邊抱著往外跑去喊人。

不多時,能來的都來了,大家齊聚在上房。

孟玉樓看著躺在床上,臉色煞白的大娘,對旁人道:“通知老爺了沒?還不快去請大夫!”

小玉嚇得戰戰兢兢:“老爺好幾天沒回來了,玳安也跟著他走了,已經喊了王經去請,劉婆子也有人叫去了。”

孟玉樓皺著眉:“到底怎麽一回事?”

玉簫將事情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孟玉樓沒問潘金蓮去哪了,而是對抱著官哥兒站在後面的如意兒道:“你過來,我看看官哥兒有沒有事。”

眾人這才想起官哥兒,如意兒將他抱上來,孟玉樓揭開官哥兒的衣領,只見裏面一片紅腫,好些地方都破了油皮,手背上也有兩道。

孟玉樓的眉頭皺得更深:“等下老爺回來,你……你就照實說吧。”

西門慶在妓|院流連了好幾天,這日午後,他終於又想起了莊子上的李瓶兒,不顧應伯爵及鴇子的挽留,騎著馬出了妓|院。

已近初冬,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寒風陣陣刮過,西門慶在馬背上縮了縮脖子,入目一片荒涼,天邊烏雲壓頂,看起來快要落雪了。

“玳安,莊子上的柴米銀炭送去了不曾?不久就要過年,記得多給他們備一點雞鴨鵝之類的活禽,制成臘味,過年好吃。”西門慶問一旁的玳安。

玳安把手縮進衣袖,笑道:“回頭就送,已經備好了。府裏進了好些活禽呢,全在廚房院子裏養著,每日只會胡亂叫喚。”

西門慶笑了笑:“冬日裏,有個活物看著也不錯。”

正說著,只見遠處有個人影連滾帶爬地沖過來,撲到西門慶的馬蹄下,哭喊道:“老爺,您快回去看看吧,大娘不好了。”

“你說什麽?”西門慶立刻瞪圓了眼,質問撲過來的小廝王經,來不及等他回答,急聲吩咐玳安,“你快去街上請太醫,我先回府看看。”狠狠打了馬一鞭子,噠噠噠地跑遠,把王經晾在了原地。

西門慶在街上打馬飛奔,路上行人躲避不急,有人眼花一時沒認清跑馬的是誰,吃了一嘴塵土,便嚷罵道:“趕著去投胎嗎?”

後面追來的王經怒罵道:“那是我家老爺西門大官人,再鬼叫把你抓進牢裏,好好賞你幾板子!”

那人一聽是西門慶,把頭一縮,咽下嘴裏的塵土,順著墻邊快速溜走了。

西門慶回到府裏,跳下馬背,將馬鞭一扔,大叉步往正房走。

剛到正房,就見裏面圍了一屋子裏的人,他粗魯地分開眾人,撲到吳月娘床前,急聲問:“這是怎麽了?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麽?”一面伸手去摸月娘的額頭,觸手一片冰涼。

西門慶回頭問:“請大夫了沒?”

孟玉樓小聲回答:“請了街上的劉婆子,還沒來。”

西門慶連連恨聲:“請她有什麽用!除了裝神弄鬼,她還會幹嘛?到底是怎麽回事,小玉?玉簫?”

被點名的兩個丫頭站了出來,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玉簫結結巴巴地將事情又說了一遍。

西門慶一聽還裏面還有官哥兒的事,頓時氣得臉色通紅:“把官哥兒抱來我看看。”

如意兒趕緊湊上去,將官哥兒抱給他看。西門慶檢查了一番,見官哥兒的脖頸被啄得不像樣,要不是如意兒正抱著官哥兒,他恨不得給她一拳:“讓你看著官哥兒,你是怎麽看的?”

如意兒縮了一下,小聲道:“昨晚給官哥兒趕衣服,睡得遲了,我托玉簫姐幫我盯著的。”

西門慶一聽又是托玉簫,想起自己上回和如意兒偷情,她也是托玉簫看著官哥兒,不好罵出來,只得扭頭罵玉簫:“既然她讓你看著,你為何又走開了?”

玉簫最近被嚇得膽子小了許多,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五娘來了,她說要做繡活,讓我去幫她拿,她替我看著官哥兒。結果秋菊找了好半天,都沒找著,這才耽擱了。”

秋菊一聽,趕緊跪到玉簫身旁,大大咧咧道:“玉簫姐說五娘一定要那件蝶戲花的繡活,我找來找去只有鳥吃果子。我說叫醒春梅姐來找,玉簫又不肯。”

春梅站了出來,罵秋菊:“死奴才,自己不機靈,倒把事情往我身上推!誰讓你當時不叫醒我?”

西門慶聽得頭都大了,一個推一個,聽了半天,他都沒聽清這只鵝是怎麽跑進來的。

李嬌兒用手帕捂著嘴,插言道:“玉簫不是說她走前五娘留在屋裏的麽,不如問問五娘。”

站在眾人身後的潘金蓮這時才站出來,她身穿白綢對襟襖,桃紅繡花百褶裙,斜眼看向李嬌兒:“二姐,我雖然那會兒是在屋裏,可我又不是丫頭奴才,人有三急,我見玉簫久不回來,肚子憋不住,去了凈房。何必都往我身上推呢?我可沒養什麽大公鵝。”

李嬌兒上上下下掃視她一遍:“五娘,我記得你上午可不是穿這套衣服。既然要回房換衣服,何必還支走丫頭替你拿繡活?自己順手不就拿了嗎?”

潘金蓮俏臉微紅,別別扭扭,難為情地說:“都說了我肚子不舒服,去凈房的時候弄臟了裙子,這才趕回去換了一身,誰知道又和玉簫錯過了呢?”

孟玉樓靜坐一旁,不說話。

李嬌兒:“炕上還有你的手帕呢,什麽事那麽急,連手帕都丟下了?”

潘金蓮頓時火大起來:“那是我托著米糕餵官哥兒時用過的,順手就放下了。官哥兒吃了好些,你怎麽不問問如意兒,為什麽不把官哥兒餵飽?”

如意兒見火燒到她身上,抱著官哥兒跪下,分辯道:“我睡前餵了官哥兒一次,摸過他的肚子,鼓鼓的呢。”

西門慶被這些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頭又大了好幾圈,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聲:“我問你們,鵝到底是從哪來的?”

☆、第 43 章

鵝是從哪來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 除了廚房要活禽做年貨以外, 誰會沒事養這麽可怕好鬥的鵝啊?

眾人齊齊看向躲在人堆後, 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孫雪娥。

孫雪娥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深色素面襖裙, 頭上僅插著一根銀簪, 在這一屋子的嬌紅嫩綠中,連個陪襯都沒混上——主子跟前得臉的大丫頭都穿得比她光鮮。

“看著我做什麽?鵝又不是我放出來的。”孫雪娥見眾人看向她, 連忙擺手替自己辯解。

小玉剛才趁著眾人午睡, 溜到外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偷偷給玳安做鞋, 這時急需說點什麽,好把自己從中摘出去:“整個府裏,除了廚房有鵝,誰屋子裏見過這個東西?”

春梅不放過能痛打仇人的機會:“廚房院子裏關著好幾籠畜生呢,都有數的, 去數一數不就知道了嗎?”

這時,小廝來安進來稟報西門慶:“查過了, 廚房裏少了一只公鵝,院子門也沒關。大約……”

西門慶沈著臉起身, 朝孫雪娥走去, 眾人連忙分路讓行。

孫雪娥被他要吃人似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震, 心裏想逃,腳卻像釘住了似的。

西門慶瞪著眼睛,一腳踹到孫雪娥的胸口,將她踹倒在地, 恨聲罵道:“賊奴才,讓你管著廚房,你就是這樣管著的?你的眼睛是幹什麽用的?青天白日的竟然讓兇禽跑了出去。我看你是平時吃得太飽,人一飽就懶得幹活了!不餓你幾天,你不曉得這府裏誰才是主子!來興,將我的馬鞭拿來!”

孫雪娥一聽又要打她,忍著胸口疼,膝行兩步,抱住西門慶的小腿,哭訴道:“我就是午後睡了一小覺,那竹籠往常都關得好好的,誰沒事會讓它出來?對了,中午的時候,五娘來過廚房,還踢了籠子好幾腳,惹得畜生直叫喚。我說她,她倒跟我吵了幾句嘴。過後……過後我就不知道了。”

潘金蓮站出來,挑眉撇嘴道:“你偷懶睡覺,倒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我看著像那麽好欺負的?誰管的廚房,誰自己有數。籠子不關好,連院門也不關,你給誰留門呢?”

孫雪娥怒不可遏:“上回就是你養的貓抓著了官哥兒,還死不承認。這回又來了,沒本領就向老天爺借,真是惡人倒打一耙。老爺,老爺,廚房裏那麽多活兒,又只有我一個人,我還能長了四只眼八只手?要是有人存心使壞,豈是我能防得住的?”

潘金蓮:“你看,你看,老爺在這,你還犟嘴胡言亂語!”說著,用手帕捂著臉就開始哭,“老爺,這些黑心爛腸的人,但凡出點事就往我頭上扣屎盆子,我也不想活了!”

孫雪娥還待辯解,西門慶被這兩個女人的哭訴惹得心煩意亂,一鞭子打到孫雪娥身上,斥道:“閉嘴!”

孫雪娥趕緊閉了嘴,潘金蓮也不敢哭了。

玳安聽見屋裏動靜大,一時不敢進去,此時見裏面安靜下來,連忙小聲稟道:“大夫來了。”

西門慶收了馬鞭,道:“快請進來。”

潘金蓮和孟玉樓連忙避到屏風後面,孫雪娥拖著疼痛的身子也避到了一旁。

老大夫拎著藥箱進來,見到躺在床上面如金紙的吳月娘,先是嘆了口氣,然後凝神把脈。

過了會兒,把完脈,老大夫正要起身,玉簫戰戰兢兢道:“老大夫,您再看看這裏。”一邊說,一邊伸手將月娘的頭側了側,露出後腦勺。

西門慶“咦呀”一聲,走上前察看,只見吳月娘的後腦勺上頭發都掉了好幾撮,再摸摸頭皮,鼓起了幾個小包,裸|露在外的脖頸,更是紅腫出血。

他問玉簫:“這是怎麽弄的?也是撞的?”

玉簫低著頭:“我去的時候,鵝正在啄大娘的腦袋。”

西門慶想笑,好容易才忍住,心想,大活人怎麽能被畜生欺負呢?一腳就能將它踹死。為了掩飾自己的臉色,他罵道:“這扁毛畜生,晚上就油炸了它!”又對老大夫道:“老大夫,您再給看看。”

不一時,大夫檢查月娘完畢,西門慶親手抱著官哥兒讓老大夫給看看,又診了一番,才出去外間回話。

西門慶將官哥兒交還給如意兒,跟著老大夫出去。

西門慶讓小廝上茶,請老大夫入座用茶。

老大夫拱手謝了,道:“府上娘子受了驚,身下見紅,情況不太好,需要臥床靜養,切記不可勞心費神。等下我開幾副安胎藥,煎來吃了。你家小公子……”

官哥兒雖然外面穿著薄襖,但因為是躺在熱炕上玩,所以穿得衣服並不多,玉簫還將扣子給他解開了,就怕熱著了他。被公鵝鉆了這個空子,把官哥兒露在外面的脖頸擰得不像樣,又紅又腫,還滲著血絲,比吳月娘的後腦勺看著更加可怕。

西門慶心疼不已,恨不得當場就將那扁毛畜生剮上一千刀。

老大夫道:“大官人可千萬不要小瞧這種畜生,它一旦兇狠起來,比惡犬更加可怕。不少鄉下人家都愛養鵝來看家,比狗還好使呢。”

西門慶算是開了一回眼界,雖然他並不太認同這種說法,總覺得鵝有什麽可怕的,但面上還點頭表示讚同。

老大夫留下藥,臨走前又多說了幾句:“養孩兒不易,能平安長大更加不易,望大官人多多愛惜。”

西門慶肅目行禮道謝,給了厚厚的賞錢,讓下人送他出去。

吳月娘吃了藥,精力不濟,被鵝啄過的後腦勺一陣陣的疼,沒多大會兒,她就睡過去了。

官哥兒也抹了藥,中午哭得嗓子都啞了,這會兒窩在奶娘如意兒的懷裏,怯懦地看著大家。

西門慶看著這受罪的一大一小,深深嘆了口氣,繼而滿臉兇狠地對玳安道:“把下人都給我聚齊到院子裏,我有話要講。”

玳安打了個抖,轉身飛奔出去喊人。

西門慶一手握著馬鞭,站在臺階上,下面站著府裏的下人奴仆,約摸有十幾二十人,除了小玉——小玉被留在屋裏照看吳月娘。

西門慶用鞭把一下下地擊打自己的手心,眼神如狼似虎。

如意兒最先頂不住,抱著官哥兒撲通一聲跪下來,其他人見狀也趕緊跟著跪下,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拿來做試鞭人。

“哼!”西門慶冷笑一聲,“我養著你們,不是讓你們來白吃飯的!不樂意在這幹的,立刻給我滾!把你們一個個地都賣了,誰家出的銀子最多,我就賣給誰!”

女人們都打了個抖,妓|院之類的骯臟地方是出銀最多來買人的。男人們也打了個抖,離了西門府裏,他們拿什麽生存?留在屋裏的小玉聽見外面這話,打了個冷顫,趕緊起身摸摸吳月娘的額頭,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們一個個過得好啊,午時還能歇歇覺。你們老爺我,一忙起來連夜覺都沒得歇呢!”西門慶在臺階前來回踱步,終於敲夠了手心,刷的一下將鞭子展開,在地上試了一鞭,聲音清脆響亮,如同落雨前的驚雷,驚得眾人齊齊縮了縮身子。

西門慶走到奶意兒跟前,伸手接過官哥兒,摟到自己懷裏,沈聲教兒子:“官哥兒,你瞧著,看爹怎麽懲治下人。”

他先是抽了如意兒一鞭,如意兒不敢躲,硬生生忍受了,連喊痛都不敢。

西門慶對著她大罵:“你來是做奶娘的,不是讓你按時辰歇覺休息的。官哥兒都沒睡,你睡個什麽覺?事事都推到別人身上,幹脆也不要你了,索性讓別人替你奶著官哥兒,你說好不好?”

如意兒磕頭求饒:“老爺,饒了奴婢這一回,往後再也不敢了。”

西門慶沈沈地看著她,沒再說話,又走到孫雪娥面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邊往她身上飛甩馬鞭,一邊怒吼:“後院這麽多女人,就數你嘴最多,事最多,動不動就挑撥離間!上回給你的幾腳,想來是踢得太輕,你又忘記了吧?自己管著廚房,不收拾整理好,跑了畜生倒往別人頭上賴……”

西門慶一邊罵,一邊打,片刻之間,孫雪娥就躺倒在地,只用雙手護著頭,身上的衣服割破了好幾道,血絲從裂縫處滲了出來。

其他人唬得臉色發白,如意兒垂著頭,瞟見孫雪娥的慘狀,頓時不恨老爺了。和孫雪娥相比,老爺對她算是手下留了情。

李嬌兒、潘金蓮和孟玉樓三位小妾站在一旁觀看,潘金蓮微微翹起唇角,心裏高興不已,恨不能讓老爺再多使點勁兒。

西門慶重重抽了孫雪娥一頓,把心裏的火氣抽散了大半。

他扔下馬鞭,對玳安道:“玉簫、秋菊各打五板子,還有小玉,身為月娘的大丫頭,竟然人影都沒有。你們誰去看著月娘,把小玉替換出來,等她挨了這幾板子,再放她回去伺候。”

春梅從地上起身,道:“老爺,我去吧?”

西門慶對著她點了點頭,春梅快速進了房,小聲跟小玉說了一遍。小玉自知躲不過,只好出去挨了這五板子。

西門慶這回的殺雞儆猴幹得不錯,就算沒被牽扯進這件事,當眾圍觀了一番抽馬鞭打板子,也嚇得她們個個都老老實實起來。

只是官哥兒不長進,沒學到西門慶的精髓。他本意是想讓官哥兒的膽子再大一點,身為男子漢,膽子比女人還小,長大還得了?誰知見識了西門慶的兇殘,官哥兒反倒被嚇得緊緊閉上眼,把腦袋埋進西門慶懷裏,看都不敢看。

西門慶沒辦法,深深嘆了口氣,只好抱著他又拍又哄。無論他怎麽哄,官哥兒都不肯擡頭。

教訓完下人,西門慶回了吳月娘房裏,孟玉樓、潘金蓮及李嬌兒跟進來伺候,西門大姐也坐在一旁照顧大娘,親手端茶遞藥,擦臉洗手。

吳月娘本來就沒睡著,只是被鵝啄得頭發暈,才閉上眼睛熬著,等喝了一碗藥,感覺略好一些,她摸著肚子,驚慌地問西門慶:“老爺,我的肚子有沒有事?”

西門慶見她臉色慘白,素著臉躺在床上,不禁握住她的雙手,道:“沒事,你放心。好好喝藥,過幾天就會好起來的。”

吳月娘點了點頭,趕緊又問:“官哥兒呢?他好不好?快去抱來給我看看!不親眼看看他,我不放心,藥也喝不下了。”

輕傷不下火線,如意兒只挨了一鞭,立刻打起精神回到工作崗位。聽見月娘發話,她立馬抱著官哥兒上前。

春梅扶著月娘坐起來,吳月娘先用手揉了揉額頭,有氣無力道:“我這頭暈的……”伸手將官哥兒接過來,從頭看到腳,待看到他脖頸處的傷痕時,哭道,“都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不睡午覺,不眨眼地盯著你,你也不會被一個畜生給欺負了。以後我再也不睡午覺了……”

西門慶摟住她:“你不要自責,這不關你的事,都是下人們不好,個個只會偷懶耍滑。你還懷著肚子呢,怎能不多休息?”

眾人紛紛勸吳月娘,不要再哭了,免得傷了身子,又讚她大度賢惠。

吳月娘哭了一陣,剖白了自己,這才收住哭聲,將官哥兒交回給如意兒。

西門慶哄著月娘躺下,道:“你好生歇著,大夫說了,你不能再勞神,先緊著肚裏這個吧。至於官哥兒……”說著,看向一旁的其他人,思索起來。

吳月娘一聽,就想要爬起來,被西門慶手快把她按了回去。她掙紮著道:“我沒事,我能照顧好官哥兒,還有奶娘和丫頭們呢!”

西門慶搖搖頭:“官哥兒是要好好照顧,這孩子膽子越來越小了,像這樣下去,長大也不成氣。你肚裏這個更不能放松,可不要抓了一個倒落了另一個。”

吳月娘感受著自己還隱隱做疼的小腹,不再言語。

西門慶看向下面的眾人,只見潘金蓮先站出來,一臉笑意:“不如,把官哥兒放到我那吧?春梅那丫頭機靈,一定能照顧好官哥兒的。”

春梅往前走了一步,挺了挺胸,站得筆直,也含笑看著老爺。

李嬌兒沖著潘金蓮輕笑兩聲,亦帶笑對老爺道:“我平日裏也沒什麽事幹,不像五娘,常常要伺候老爺,哪裏分得出身照看官哥兒?不如放我那兒,我屋裏的夏花兒也機靈著呢!再說,五娘屋裏的秋菊……這可是五娘自己說的,說她又懶又饞,沒得教壞了官哥兒。”

潘金蓮心裏不憤,正要還嘴,卻見老爺已經將視線轉向了一直沒出聲的孟玉樓。

孟玉樓一直低著頭,直到被西門慶看得實在沒辦法,她才擡起頭。她先朝老爺笑了一下,又看了潘金蓮一眼,輕聲慢語道:“不如,將六娘叫回來?她總歸是官哥兒的親娘。”說完又低下了頭。

潘金蓮輕輕跺了跺腳,不明白一向跟她交好的孟玉樓為何這時候不肯幫她說話。既然你不想養,說兩句好話,讓想養的人養著,不是好事一樁麽?別人還能記你的情呢!

西門慶經這一提醒,想起了這幾日心心念念的李瓶兒,含笑對孟玉樓點頭:“還是玉樓說得對,”忽然又想起李瓶兒身子未好全,她不想回府的事情,略一沈吟,“月娘病了,起不了床,又快近年節,你們的事也多。不如,先將官哥兒送去莊子上,和他娘一起養病,等兩人都大好了,再一起接回來。”

眾人聽他這樣講,都沒了話,就連躺在床上的吳月娘也沒出聲。

等西門慶安排好了,月娘才喘著氣道:“那明日讓小玉也跟著您跑一趟,官哥兒的東西多呢,讓她幫著收拾,再好好的送過去,省得落下哪樣,官哥兒住得不舒服。”

西門慶扭回頭,道:“哎呀,你都病成這樣了,快別管這些,有如意兒呢!小玉留下來照顧你,我很快就回來了。”他替月娘掖了掖被角,關切叮囑了幾句,然後站起身,對孟玉樓說:“今晚我去你屋裏歇,大家都散了吧!”

潘金蓮擰著手帕,扭著腰率先走了,過後李嬌兒也帶著丫頭走了。

孟玉樓站起身,先來到床邊,對吳月娘福禮,道:“大娘好生養著,明日一早,我再來伺候您。”然後跟著西門慶回了自己的房間。

孫雪娥被打得極慘,如果條件允許,她真想在床上養十天半個月,可是她不敢,老爺還沒吃晚飯,還等著吃油炸大鵝呢!她拖著疼痛的身子,由自己的丫頭中秋兒和翠兒扶著,來到廚房,掙紮著將眾人的晚飯做好,然後才回了房,倒在炕上沈沈睡過去。

一宿晚景略過,第二日一早,西門慶用過早飯,親眼看著月娘喝了藥。

因官哥兒也要去莊子上,所以出行的騾車多了一輛。西門慶騎著馬,小廝跟隨,後面的騾車上坐著如意兒和官哥兒,一行人奔著莊子而去。

☆、第 44 章

一丈青伺候李瓶兒用了早飯, 安排好一切, 這才打了三份飯回下人房和她家男人來昭及兒子鐵棍一起用飯。

剛吃了幾口, 忽然有小廝急慌慌地跑來報說老爺來了, 來昭將碗一扔, 抹抹嘴,一路跑到大門口迎接, 一丈青緊隨其後。鐵棍一聽老爺又來了, 嚇得縮在屋裏, 連門坎都不敢邁出去。

李瓶兒領著三個丫頭, 剛迎到院子外,就見西門慶已經進來了,身旁跟著抱著官哥兒的如意兒。

眾人行禮問安。

“你用了早飯沒?”西門慶扶起正彎腰的李瓶兒,關切地問。

李瓶兒正定定地看著官哥兒,楞了楞才回答:“用了, 老爺呢?要不要讓他們再擺一桌?”

“不用,我在府裏用過了。”

繡春湊到如意兒跟前, 激動地看著官哥兒,開心得說不出話來。她想抱抱官哥兒, 又擔心老爺在跟前, 會罵她沒規矩。

官哥兒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如意兒抱著官哥兒給李瓶兒行禮問好, 李瓶兒點點頭,看著她懷裏的官哥兒,柔聲哄道:“官哥兒,看看我是誰?要不要抱抱?”說著, 伸出自己的手。

繡夏、繡秋、一丈青及院裏其他們的丫頭小廝們,全都直勾勾地盯著官哥兒,嚇得官哥兒眼一閉,重新縮回如意兒的懷裏趴著。

西門慶見自己唯一的獨苗苗,偏偏又是這副縮頭縮腦的模樣,心裏有氣,語氣平靜地說:“他膽子小,昨天才被鵝唬了一回,越發膽小了。”

“什麽?”李瓶兒也不覺得尷尬,收回手,驚訝地看著西門慶,“什麽鵝?”

官哥兒在府裏住得好好的,怎麽能和鵝扯上關系呢?

想當初,她和奶奶回鄉下探親,村裏有戶人家養了幾只鵝。

剛開始,她不了解這種生物,非常好奇,很想想看一看,若是能再摸一摸就更好了。沒想到,那些看起來白白胖胖的家夥,一個比一個性情暴躁,你要是敢跟它們對視一眼,它們能追你十分鐘!

被鵝啄了兩次,李瓶兒再經過那戶人家時就變得低眉順眼,一副活脫脫的奴才相,那群鵝才沒找她這個過客的麻煩,興許是見她態度夠恭敬吧?

西門慶嘆息著將事情說了一遍。眾人憤憤不平,同時又暗喜這下好了,官哥兒可以留下來了。

李瓶兒不好抱怨什麽,心裏非常著急,連忙扭頭查看官哥兒的傷情,見他脖子上抹著藥膏,青紅紫一大片,暗嘆一聲,在心裏憐惜起這個多災多難的孩子來。

這時,官哥兒忽然從奶娘懷裏擡起頭,顫巍巍地伸出小手求抱抱,李瓶兒一把接過他,摟到自己懷裏。

西門慶大樂:“果然還是在親娘身邊好,你看他,總算大方了一回。”

繡春很高興,聲音裏都透著一股喜氣:“六娘,我去給官哥兒收拾房間,再把帶來的東西歸置好。”

李瓶兒點頭:“先放在我屋裏吧,我陪著他睡。不是說他膽小麽?剛換新環境,再讓他一個人呆著,夜裏他就該哭了。”說完,顛了顛懷裏的兒子,頗有些重量。

西門慶見狀,將官哥兒從李瓶兒懷裏接過來,笑道:“來,官哥兒,還是爹來抱你。你娘身子不好,可別摔了你們倆,那我可就心疼死咯!”

一路進了上房,丫頭上了茶,李瓶兒看看四周,有些無奈。

因為不知道官哥兒會來,也沒提前準備玩具,一時間真不知道該拿什麽哄官哥兒,幸好繡夏機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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