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林媽搬來的第二天,公寓就來了客人。

來人是個個子不高的老頭,眉毛胡子一大把,佝僂著背,拄著拐棍，在大門口顫顫巍巍地走了好幾個來回。不知怎麽的,讓林三扇想起了她過世的爺爺。

“小姑娘，我問你——”一見到她，老頭就像見到救星似的，直接撲了過來。

林三扇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剛才走一步顫三顫的人,怎麽一見她就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動作矯健得像百米沖刺似的。

這……不是要碰瓷吧？

眼看著老頭朝她飛撲過來,身子前傾，兩手擺動，仿佛可以預見他沿著弧線撲倒在地的慘狀,林三扇一咬牙一跺腳，趕緊沖上去扶住他。

開玩笑,就他這個架勢,摔跟頭還是其次，萬一是個職業碰瓷的，賴上她了怎麽辦？所以千萬不能給他摔倒的機會,一絲一毫都不能。

林三扇已經做好了“飛鳥投林”的林,靜靜等待對面的“老鳥”撲過來,最好能一招制敵,讓他動都動彈不了。到時候總不能說她非禮什麽的吧……

眨眼間,老頭已經撲到了林三扇面前，她手剛伸出去，卻見老人家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嗖”地一下停住了，前傾的身子以腳為軸，一下子轉直了。如果不是發型不對，她一定覺得老人家MJ再世。

林三扇徹底傻眼：“大爺你這是練過啊……”

老頭笑瞇瞇道：“我問你，你聽過林立嗎？知道他家在哪裏吧？”

林三扇一楞：“林立家就在這兒啊。”

老頭大笑：“太好了，快叫林立出來見我。”說罷拐杖敲得“噠噠”響，推門而入。

還是個老相識呢。林三扇打量了他半晌，從小到大的記憶翻了個遍也沒翻出這號人，怪不得一進門就要找林立呢……

“林立已經過世了。”林三扇對花園裏探頭探腦的老頭道。

老頭一楞：“啊？！”他一個箭步沖過來，不可置信道：“林立死了？什麽時候？”

“十幾年了。”林三扇嘆道。

“竟然……死了嗎……”老頭緩緩坐下，靠在椅背上，長嘆了一口氣。興許是被他悲傷的情緒感染，林三扇一時也說不出話。兩人靜靜坐了會兒，半晌，他突然轉頭道：“你是林立什麽人？”

林三扇正準備說“林立就是我爺爺”，林爸突然在背後喊了一句：“仇四叔！”

兩人回頭，見林爸不知什麽時候從樓上下來了，正站在門口，滿面春風地望著他們。老頭見到人還楞了一會兒，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你是……哎呀，林立的兒子竟然長這麽大了！”

林爸摸了摸頭發：“比小時候可好看多了吧？”

老頭欣慰道：“確實，你爸那麽個玩意能生出你來，真是積了八輩子德了。”

林三扇：“……”這好像不是什麽好話吧？

林爸卻非常受用，攙著老頭道：“說得對。仇四叔多久沒來了，終於想起我了？我帶您進屋坐坐。”

老頭連忙點頭：“好，好。”

兩人走了幾步，才想起來有個人還杵在那兒呢。老頭回頭看了林三扇一眼，想說什麽，卻只點了點頭。

林三扇一臉懵逼地看著林爸。這……就完了？什麽情況，難道都不介紹一下的嗎？她好歹也是林立的親孫女啊。

林爸也沖她微笑著點點頭，對老頭道：“外頭熱，趕緊進屋吧。”

兩人相攜而去，林三扇聽到老頭小聲問道：“這姑娘是誰？看著面善。”

林爸呵呵笑了兩聲，答道：“包租婆。”

————

“他們到底搞什麽名堂？”

午飯時間還沒到，林三扇就被林爸悄悄趕了出來。沒辦法，她只能長途跋涉到白及公司樓下。白及正跟老板一起下樓，說到周年紀念的問題。

老板作為閱盡千帆的過來人，鼻涕一把淚一把地給白及講述自己血的教訓。

“所以說，一旦出現‘還行’、‘都可以’、‘無所謂’這種詞的時候，註意！千萬要註意！立刻反思自己前六個小時內的一言一行，一旦發現不對，立馬道歉。當然，不同的女生也不盡——哎，你去哪兒？”

老板話還沒說完，就見白及嗖地一下沖到門口，在他對面站著一個膚白貌美、無精打采的小姑娘。於是他主動要求請他們吃飯，暗搓搓地舉起200瓦大燈泡，全方位無死角地照射著這對虐狗狂魔。

在店裏做了半天，林三扇還沒緩過來，白及給她擦了擦汗，思索道：“可能他們在商量大事兒。”

“能有什麽大事兒啊！”林三扇奇怪道，“他們根本沒避著我說話啊，可見他們說的根本不是秘密。關鍵是，催命的為什麽不說我就是他的女兒、林立的孫女呢？”

白及皺眉：“啊？這怎麽回事？”

林三扇立馬湊近，瞪大眼道：“你也覺得奇怪吧？每次有人叫我的時候，他總是突然打斷，好像很怕有人說出‘林’這個字。”

兩人嘀咕了一會兒，也沒想出所以然，但林爸林媽原則性的錯誤是不會犯的，總不至於害她，所以兩人也沒太放在心上，轉而討論起周年紀念的事兒。

老板早就吃完了，默默坐在一旁，頭上的青筋突突往外冒。他是誰，他在哪兒，他為什麽要這樣自取其辱？

“咳咳！”他咳了兩聲，“我要走了。”趕緊離開你們這對狗男女。

“咱們也走吧。”林三扇也跟著站起來，邁出一步，又縮回來，小心翼翼道，“我能去你辦公室看看嗎？”

白及點頭：“能啊！老板，我可以帶她在展廳轉轉吧？”

老板心情好了點，點頭道：“去吧。”公司的展廳非常炫酷，放著各類園藝作品，當然最重要的是有他金光閃閃、無比耀眼的藝術照。

三人頂著太陽出了門，剛走到公司樓下，就聽到不遠處“嘭”地一聲，緊接著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

白及眼尖，瞄到有什麽東西從樓上掉下來了，當即捂住林三扇的眼：“別看！”

老板就喜歡看熱鬧，興致勃勃地蹦到花壇上，學了一會兒孫悟空，忽的“啊”了一聲，捂著嘴跳下來。

“怎麽了？”林三扇也好奇。

“死人了……”老板幹嘔兩聲，扶著墻欲哭無淚。

“啊……我還是回家吧。”林三扇覺得渾身陰冷，一出門就遇上這種事，果然還是宅在家裏最安全了。

白及飛快地往那邊看了一眼，比這血腥的場面他見得多了，自然沒什麽感覺。但林三扇自然不同，他一只手擋在她又臉，點頭道：“趕緊回家吧。”

老板沖他們揮揮手：“你們先回去，我得緩緩。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自殺啊……”他看了一眼對面大廈碩大的“xx網絡”幾個字，頓時了然。程序員這行業，不僅禿頭，還要命啊！

林三扇臉色煞白，扒著白及的手：“什麽情況？誰自殺了？”

不遠處已經響起了警笛聲，白及勸道：“別看，晚上該睡不著了。”

林三扇手一頓，脖子擰了回來：“……這麽恐怖？”

白及點頭：“血肉模糊，眼珠子和腦漿都出來了，還有——”

“別說了別說了。”林三扇乖乖低著頭，“回家回家。”

白及松了口氣，還好她有自知之明，要是她非要看……他也拗不過啊！到頭來擔驚受怕的不還是她自己麽？

林三扇坐在車裏，不知怎麽的，總覺得有哪兒不對，扭過頭也什麽都看不到，她乖乖靠在白及身上，決定回家就貼上幾十個符，免得半夜做噩夢。

出租啟動，帶著兩人飛速離開。後備箱微微震了一下，突然憑空多了一片黑影。

————

仇老頭跟林爸的對話很快就結束了，除了後來加入的林媽之外，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白及目送著林三扇進了門，就急匆匆回去上班了。林三扇在門上趴了一會兒，發現什麽也聽不到，換了只耳朵，再湊近一點，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三扇“哎喲”一聲，啪嘰摔在地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用鼻孔看著她：“爺爺，有人偷聽！”說完腿一伸，嚴嚴實實擋在她前面。

林三扇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來：“小姑娘，你站的是我的地方，房本上寫的是我的名字，你這麽對主人說話是會被扔出去的。給你個機會，重新說。”

小姑娘看了她幾秒，提高了半個調子：“爺爺，有人偷聽！”她瞪著林三扇，“還威脅我！”

仇老頭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是誰？”

林三扇大叫：“四爺爺！”

安靜了片刻，“噠噠噠”的聲音響起，仇老頭拉過小姑娘，沖林三扇道：“你回來了？怎麽中午不在家裏吃，小林做了好些菜呢。”

林三扇呵呵兩聲，她倒是想，可惜小林不讓。林三扇長籲短嘆地進了屋，故意把腳跺得震天響，好讓小林知道她回來了，再順便把好吃的給她端過來點。中午光顧著跟白及說話，飯都沒吃多少。

可惜林三扇腳都跺麻了，小林還是穩坐釣魚臺，房門開著，他卻連寒暄都不寒暄一下。她嘆了口氣，準備進屋，突然小姑娘大喝一聲：“什麽人！”

林三扇回頭，只見一團黑影從門縫裏鉆入，向她飛來。小姑娘大喝一聲，吟起了咒語，黑影“嘭”地一聲，在林三扇面前彈開，落在院中，化成一個黑衣男人。

男人身上隱隱流動著覆雜的符文，微微擡手，上面浮現出一團黑色的字。他看一眼手，看一眼林三扇，看一眼手，再看一眼林三扇。終於點點頭，把手背到身後。

“林三扇？”他的聲音很輕，明明離她很遠，卻像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林三扇打了個寒顫，下意識道：“是……”

小姑娘和仇老頭皆是一楞，小姑娘失聲叫道：“林三扇……？！爺爺！你不是說——”

“很好。”男人點頭，兩手成爪，對著林三扇憑空一抓。林三扇頓時覺得渾身冰涼，血液凝固，連呼吸也驟然減緩，意識飄飄蕩蕩，馬上就要魂飛魄散。

她使勁掏了掏，一把揮開手裏的扇子。男人嚇了一跳，動作有片刻的停頓，她伺機而動，將扇子向男人拋去。

“啪嗒”。

扇子掉落在地，男人楞住了，林三扇也楞住了。怎麽不好使了？

男人擡手，準備繼續剛才未完的動作，林三扇打斷：“等會兒！”

男人點頭：“哦。”

林三扇又掏出一把扇子，低念了兩句咒語，向男人扔過去。“啪嗒”，扇子再次彈回來，還滾了兩圈。

“不可能啊……”林三扇撿起扇子，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說本命法寶什麽的都是騙人的？

男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出聲道：“可以繼續了嗎？”

林三扇正在翻來覆去地看扇子，聞言點點頭：“嗯嗯，你繼續，繼續……個屁啊！”她轉身就跑，邊跑邊叫：“媽呀！爹呀！”

男人表情未變，繼續擡手，林三扇才跑了幾步，便意識渙散，渾身癱軟，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男人見狀，往前走了幾步，準備收走她的魂魄，突然手被人攥住：

“你是誰？”林爸微微用力，推開了他。

男人很不滿再次被打斷，但他痛快松了手。林三扇半坐在地上，死狗似的喘了幾口氣，終於緩了過來。

“我是十殿閻王座下陰差，特來捉拿人間亡魂。”男人答道。

林三扇一楞。亡魂？

林媽也從屋裏出來，打著哈哈：“捉亡魂就去捉好了，我們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好走不送啊！”

林爸笑瞇瞇道：“陰差大人公務繁忙，趕緊去忙吧。”

陰差擡手，黑色的字頓時浮現：“我現在就在忙啊，你們看這裏——”他指著手裏的字，以示自己並不是一時興起，無理取鬧。

“林三扇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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