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扇如遭雷劈：“什、什麽？”

陰差看了她一眼：“你十一歲就該死了,自己不知道嗎？”

林三扇轉向對面的兩人,林媽的臉已經沈了下來：“你要把她帶走？”

陰差後退了一步,點點頭：“按理說,是的。”

林爸卻上前拉住了他：“陰差大人來都來了，不如進屋喝杯茶再走吧？”

陰差一楞,大多數人都是哀嚎著“求求你我不想死”，哪有見到陰差還笑瞇瞇請他喝茶的？辦事流程上不是這麽寫的啊！

“我——”他剛說了一個字，就被林爸半拖半拽地進了屋：“總之她也跑不了，不如休息一會兒再說吧,你想喝什麽？紅茶，綠茶,可樂，咖啡……”

陰差想了想，點頭道：“水吧。”人家都這麽熱情了,他也不好拒絕。看著無言相對的母女倆，他覺得自己應該給她們一點告別的時間。

林三扇默默從地上爬起來,找了個臺階坐下,林媽踟躕了片刻，也坐到她旁邊。

“扇子，你聽媽媽說……”

林三扇擡手：“等會兒！”她搓了搓冰涼的臉,甩了甩腦袋,深吸一大口氣,慢慢吐掉,說道：“說吧。”

林媽避重就輕,挑簡明易懂的部分說了：“你11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還記得吧？其實那時候就已經死了，只不過我們用了點方法把你留下來。”

林三扇：“……就這樣？”

林媽點頭：“對對對。”

林三扇抓狂：“不是，所以說，也就是，我現在其實是個死人了？不對，我應當還沒死，可我馬上就要死了！”

林媽沈默片刻，握著林三扇的手：“你放心，我能留你一次，就能留你第二次。”說完她轉身進屋，幾人對話的聲音隱隱從屋裏傳來。

這一瞬間，林三扇才覺得她有點做母親的自覺了。

仔細想想，這兩口變得尤其不靠譜，似乎就是從她11歲開始的。原來還是一兩個月出去玩一趟，等她病好了之後，幾乎就是整年整年不在家了。她本以為自己能平安無虞地長大，全靠頑強的生命力和老天爺開眼，但現在看來，也許兩口子付出的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小姑娘擰著眉就要上前，被仇老頭攔住了。

“爺爺！”她叫道，“她可是鬼，萬一一會兒跑了怎麽辦？”捉鬼是刻在仇家基因裏的事情，眼前放著這麽大一個鬼，小姑娘頓時使命感爆棚，決定出手。

“有陰差大人在，你怕什麽？”仇老頭拄著拐杖，噠噠往外走。

“我沒怕。可是咱們就這麽走了？那不是白來了。”小姑娘委屈道。

仇老頭已經出了門，笑聲飄進來：“不算白來。這不是發現一個大秘密麽……”

————

11歲那年的事林三扇記得很清楚，畢竟她的人生簡單的就像沒貼標簽的土豆白菜，上面幾個坑幾個眼一目了然。

11歲那年發生了很多事：她第一次來大姨媽；第一次玩網游；第一次收到文筆巨爛的情書，結果還是給別人的；鄰居家的狗跑進她家玩了兩天，楞是沒人發現……當然，還生了一場大病。

那天她路過河邊，一時興起玩了一會兒水，也不知道是吹了風，還是衣服被打濕了，回家就開始發燒。斷斷續續燒了三天，緊接著咳嗽、肺炎，在醫院迷迷糊糊躺了半個多月，終於痊愈，出院回家。

林爸告訴她，她本來體質就不好，這次大病一場，更需要好好靜養了。林三扇本身也不愛出去，一時興起就導致了這麽嚴重的後果，她發誓再也不去外面玩了，要玩也絕不離開家門方圓十米。

原來那時候她就已經死了麽？

從小她就知道林家祖傳捉妖，總感嘆自己沒能繼承老林家的優秀血統，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沒這個能力的呢……也是在11歲。

是啊，一個死人還能有什麽本事呢？不被捉鬼師捉走就不錯了，還妄想去捉別人？

她挺年輕的，周年紀念日還沒過，跟白及結婚生子的夢想也實現不了了，到頭來……撲倒白及的進度條還是0%。這麽死真的很遺憾啊！

屋裏的三人已經談完，陰差跟在林爸身後走了出來，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林三扇。林媽立刻緊張地擋住他的視線。

陰差鄭重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們，就不會反悔。”他也想知道為什麽林三扇明明死了這麽多年都沒人發現。到底是什麽環節出了錯？

林媽“哦”了一聲，仍擋在他面前。陰差無奈，拱手道：“那我先上去了。”面前的人瞬間消失，一片黑影嗖地從他們眼前飛過，片刻後，四樓傳來開門聲。

林三扇才回過神：“陰差走了？”

“沒有。”林爸搖頭。見林三扇滿臉驚恐，他才意味深長道：“也許走不了了。”

林三扇：“……”你們這樣真的好麽？那可是陰差大人啊。

“你先回去休息吧。”林媽把她推進了屋，“藥……算了，不吃也沒關系了。”

林三扇想起他們讓她吃的“維生素”，到嘴邊的問題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答案多麽顯而易見，為什麽非要親耳聽一遍呢？

“我要睡一會兒。”林三扇關上門，臉朝下趴到床上。等林媽走了，屋裏安靜了，她才掏出手機。

白及的號碼明晃晃的顯示在屏幕上，但她始終按不下去“撥打”鍵。別看她沒心沒肺，可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擔心。她擔心自己哪天一閉眼一蹬腿，白及會跟她一起殉情；她又擔心等她死後白及會把她忘了，過個幾十年又被哪個妖精勾走了。

她想了很多身後事，還沒條陳縷析，想出個一二三，現實就這麽血淋淋地出現在她眼前。猶豫許久，她直接把手機關機扔到地上。算了，晚上當面說吧。

如果她能活到晚上的話。

————

因為擔心林三扇對白天的跳樓事件有陰影，白及一下班就飛奔回家。而且最近未來岳父岳母住在這裏，他必須得好好表現才行。

但今天公寓裏的氣氛有點怪。一進門就見到了背景板符大仙，而往常這時候嚷嚷著要蹭飯的一眾“閑雜人等”全都安靜如雞，乖乖地待在房裏。

白及打了個招呼就走，被符大仙攔住了。

“你可知今日什麽人來了？”符大仙問道。

白及搖頭。

“你可知林三扇已經死了？”符大仙又冷冷道。

白及大驚失色，嘴唇抖了抖，扔下包就往屋裏跑。

符大仙想解釋一下，但白及已經失魂落魄地跑進屋了。算了，反正也沒人問他，其實他知道不少內幕呢。

屋裏很安靜，燈沒開，推開門就見到臥室床上那一團身影。白及屏住呼吸，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他想嘆口氣，責怪她到了吃飯的點還在睡覺，可話在嗓子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甚至不敢開燈，怕燈一開，不堪一擊的現實就暴露得一幹二凈。他緩緩脫了鞋，躺在林三扇身邊，呼吸也放輕，生怕攪擾了身邊人的美夢。

她也許只是睡著了。他楞楞地望著天花板，這麽告訴自己。

“呼——”

安靜的房間內突然傳出細微的吐氣聲。呼氣，吐氣，呼氣，吐氣。

白及猛地坐起來，搖了搖林三扇的肩：“扇子姐！”

林三扇睜開眼，迷迷糊糊道：“你回來了。”

白及眼圈泛紅，一把抱住她：“他說你……我以為……”

林三扇順勢摟住他，埋在他懷裏。兩人靜靜地抱在一起，久久沒有說話，半晌，林三扇開口道：“我有事跟你說。”白及嗯了一聲。

林三扇摳著他的衣角：“其實吧，我已經，對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就是，我已經——”

“林三扇！”林爸突然在門口喊道。

屋裏的兩人動作一僵，林爸繼續喊道：“快出來吃飯！”

林三扇：“來了來了！”沖白及道，“要不……還是吃完飯再說吧。”

說完落荒而逃。

————

飯吃完了，還沒等林三扇開口，白及就被未來岳父單獨拎到屋裏了。

林三扇總覺得陰差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死人，讓她哪兒哪兒都不舒服，果斷找了個理由溜出去了。

符大仙依舊像尊佛一樣坐在院中，屁股底下的雲微微翻騰著，透著一股涼氣。

林三扇突然很好奇：“符大仙，你能看出一個人是死人還是活人嗎？”

符大仙看了她一眼，就像在看一個智障。林三扇忙道：“我的意思是——”

“不能。”符大仙冷冷回答。比如她，他就看不出來。

“連你也看不出來……”她嘆了口氣，“望佩和敖望也沒覺得我有什麽不對。陰差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符大仙沒說話。林三扇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符大仙突然開口：“我那天聽到白及和你父親密談。”

林三扇：“你怎麽聽到的？算了不重要，他們說什麽了？”她怎麽不知道他們私底下見過面？

符大仙閉上眼回憶了一會兒，將一張紙遞給林三扇。林三扇接過，紙上才慢慢顯出字，她找個亮處坐下，慢慢看紙上的字。而與此同時白及和林爸的對話也在同時進行。

紙上寫道：

【你是樹妖？】

【是。】

【為什麽接近林三扇？】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故意接近扇子姐，我真的、真的喜歡她……】

【呵呵呵，你急什麽嘛。但是——你難道不是為了元神受損的事兒？】

【啊？我、我不是那種吃人的妖怪！我不會用她修煉的，真的！】

【嗯，還算可信。不過沒關系，就算你真想恢覆元神，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動手的。】

【……我知道了。】

林三扇越看越不解。白及元神受損，眾所周知，就算有望佩的幫助也沒有完全恢覆，這讓她一度懷疑叱咤六界的王大夫醫術不靈了。但這跟她有什麽關系？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最多最多也是個有點法力的普通人而已，難道吃了她就能讓白及元神恢覆麽？

林三扇百思不得其解時，白及已經從屋裏出來了，見到她眉頭緊鎖，急忙道：“扇子姐，外面冷，快進屋。”

林三扇嘀咕著“夏天冷什麽”，乖乖跟著白及進了屋。鄭重其事地關上門，坐在椅子上，白及才開口：“我都知道了。”

“他們都跟你說了？”

“說了。”

“對了，他們告訴你用了什麽方法，嗯，就是，怎麽把我救回來的嗎？”

白及點頭：“他們取了一個妖怪的內丹，而且，其實老宅和這裏周圍全都是他們布下的陣，只要不出遠門，輕易不會被發現。那兩把扇子也是……”

“扇子在那之前就有了。”林三扇不解，“我的名字也是爺爺起的，難道他早就知道我會早夭？”

白及一楞：“這我不知道。不過叔叔阿姨這些年一直在外，就是給你找延續壽數的辦法。，也許他們真的一開始就知道吧……”

“……哦。”林三扇眼睛有點漲，伸手揉了揉，擦出兩滴眼淚。知道了還要想方設法讓她活下來，生死有命，他們做這種逆天改命的事情，不怕被雷劈嗎……

“我可能明天就要死了。”她低聲道。

“不會的！”白及立馬捂住她的嘴，小聲道，“林叔叔給了我一個地址，他們會拖住陰差，咱們先走——”

話還沒說完，門忽的被人踢開，一道黑影飛入，停在兩人面前。

“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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