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

馬蹄聲從主路上響起,兩匹白馬如同閃電般疾馳而過,給來不及圍觀的人留下一個遠遠的背影,只有馬蹄踏在石板上的脆響提醒他們剛才的確有人經過。

人們都是聽見號角聲出來的。

“勇士回城了？”

“女神保佑啊,他們終於回來了！”

“後面那個是誰？”

“笨蛋當然是安格魯王子了！”

“好可惜，竟然用披風遮住了,怎麽說也該讓我們見上一面啊！”

“也許王子傷了臉，不方便見人呢？”

“天吶，這麽英俊的安格魯王子竟然會毀容？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

被眾人議論的對象此時正站在王宮的門口。兩人翻身下馬，多琳娜的馬還好好的,安格魯王子的馬卻像是體力不支似的，直接翻白眼倒在地上了。

“王宮的馬真是一屆比一屆差。”侍衛忙著去看那匹白馬,嘴裏嘟囔道，“希望這次勇士能帶回好消息，不然國庫日漸空虛,連匹像樣的好馬都養不起了……”

多琳娜一刻也不敢耽擱，拽著身後的人一路往裏跑。這條路她走了八百回,閉著眼都知道怎麽走。

前去報信的侍衛比他們快不了多少,前腳走，後腳多琳娜就帶著人進來了。

“多琳娜?奧拉克，參見吾主。國王陛下,我已成功斬殺惡龍,帶回王子。”她單膝跪地,把國王的手貼在額頭上。還沒等向王後行禮,這位優雅的中年婦人就已經沖了出去。

“安格魯,你……你瘦了！”王後心疼地拉著他的手，被他閃身避了一下。

王後一楞，隨即擔憂道：“你的臉受傷了？快給我看看！”

國王沖多琳娜笑了笑，快步走到安格魯王子的面前：“你能平安回來，很好。”

站在宮殿中央的男人笑了一聲，緩緩地摘下了臉上的帽子和纏在臉上的布。

“啊——！”

“天啊！”

“安格——啊！”

幾聲驚呼同時響起，聞訊趕來的小公主不可置信地撲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領子：

“你是誰！你根本不是我哥哥！”

多琳娜楞住了。他不是安格魯王子？

國王驚呼過後立馬鎮定下來，轉身望著她：“多琳娜?奧拉克，這是怎麽回事？”

連名帶姓地稱呼她，就算不用這種語氣，她也能感到國王的震怒。

“國王陛下，我……”她忽然站起來，走到那男人面前，一字一頓，“你撒謊。為什麽騙我？”

男人低頭：“你要救的是王子，如果我說我不是，你還會帶我走嗎？”

“當然！”多琳娜氣急敗壞，“我以屠龍勇士的榮耀起誓，絕對不可能棄你於不顧，你根本沒必要騙我！你在侮辱我！”

“我沒有。”男人拉她的袖子，被她一把甩開。

“他不是安格魯，那我哥哥在哪兒……”小公主突然哭起來，“你為什麽冒充我哥哥，本來該救的人是他啊！”

王後本來就受了驚嚇，聽到這刺耳的哭聲頓時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仆人們七手八腳地把王後扶下去，半拖半拽地把小公主也拉走了。國王深深地看了多琳娜一眼，頹然地坐在王座上，眼神中的失望和痛苦讓她忍不住跪倒在地。

“多琳娜，你還有一次機會。只有一次，去救回安格魯吧。”

“……是。”

————

“對不起。”男人跟在多琳娜身後，一路往外走。

“你應該向國王和王後道歉，跟我說沒用。”多琳娜頭也不回。

“可我的確騙了你。”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半晌，她忽然說道：“名字。”

男人一楞，立馬答道：“格裏尼奇，可以叫我格裏。”

多琳娜冷哼一聲，沒有說話。一直出了王宮，走進旅店，格裏尼奇正準備踏進她的房間，“嘭”地一聲，門關上了。

“離我遠點。”多琳娜喊道。

“……哦。”格裏尼奇摸了摸鼻子。現在就氣得不輕，等她知道真相後會不會更生氣呢……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摸出一個銅幣給老板，想找個地方湊合一宿，老板認得他是多琳娜帶來的人，給了他一間上等的房間，就在多琳娜的對面。

第二天一早，多琳娜剛開門，就發現格裏尼奇站在她對面的走廊上，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了。

經過一晚上，她的怨氣也消了。這事其實誰都有責任，但誰都怪不上，國王正是知道這一點，並沒有懲罰她，更寬宏大量地放過了格裏尼奇。

如果國王能告訴她更多關於安格魯王子的特征，也許她就不會認錯人；如果格裏尼奇能說出自己的擔憂，也許她能有更多時間去尋找王子；如果她能再多問幾句，再多個心眼，也許能察覺出他的身份。

誰能想道竟然還有一個人被惡龍抓走了？還是同一只龍？

那時候他第一時間不是問怎麽回去，怎麽療傷，而是不著痕跡地詢問關於王宮裏的事，偏偏她就那麽沒腦子地跟他說了，導致之後的對話找不出他的一絲破綻。

真是狡猾！

雖然他是為了保命才出此下策，但多琳娜仍然抑制不住被欺騙的憤怒。父親說過，遷怒於人不是勇士該做的事，更不能解決問題。她只能冷著臉不跟他說話，省得看到他來氣。

“多琳娜！”格裏尼奇沖她揮揮手，被她冷冰冰的眼神掃過。等她下了樓，他才慢慢走下去，跟她隔了三步遠的距離。

“你起得真早，昨天睡得好嗎？”格裏尼奇站在她身邊，不敢坐下吃早飯。

出了這種事兒我能睡得好？我心該是有多大？

多琳娜沖椅子一指：“坐下吃飯。”

“哎！”格裏尼奇向往常一樣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地啃著面包。

“今天去哪兒？”格裏尼奇問道。

“找王子。”多琳娜面無表情。時間不等人，少耽誤一刻是一刻，已經過去了十幾天了，王子如果活著……情況肯定也不容樂觀。

“我跟你一起去。”格裏尼奇立馬表態。

“你的傷好了？”

“好了，請讓我去吧，就當是賠罪。”

多琳娜的氣消了一半：“如果找不回王子，國王不會饒了我們的。尤其是你。”

格裏尼奇點點頭，飛快地把早飯全都吞掉，心裏卻止不住地冷笑。

饒不了我？他大概沒這個本事。饒不了你……還真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

天一亮，兩人就從城裏出發。多琳娜賣了龍牙，買了兩匹馬，臨走前把惡龍巢穴的地圖給了守城官，拜托他轉交給國王。守城官像捧著身家性命似的，捧著地圖往宮裏跑去。

“走吧。”多琳娜說完就駕馬出發。

等她走出十幾米，格裏尼奇才拽了一把馬的耳朵：“抖什麽？不聽話就吃了你。”健壯的黑馬立刻噴出口氣，撒丫子往前跑去。

剛走出幾公裏，還沒走出四周的村鎮，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女人淒厲的叫聲，緊接著，此起彼伏的尖叫從不遠處的前方響起來。

“是龍。”多琳娜翻身下馬，片刻不停地往前跑。兩匹馬已經被嚇得腿軟，踉踉蹌蹌地往樹叢裏跑去，一會兒就不見了。

格裏尼奇帶著刀，飛快地跟在多琳娜身後。

這不正常，多琳娜邊跑邊想。惡龍才來過一次，不應當再來第二次，它們彼此雖然水火不容，但基本的交流總是有的，至少它們知道什麽時候城邦裏有錢財可搶，什麽時候該把兔子養肥了再吃。

這麽頻繁的攻擊人類，究竟是為什麽？

她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不管為什麽，當下之急就是把它趕走。不過很快，她也明白為什麽了。

那是條母龍。白疤。斷趾。

它又來報仇了。

多琳娜的速度很快，盡管如此，母龍已經搶在她前頭，燒掉了一片房子。鎮子裏的人全都躲到了避難洞裏，那是用石頭修的巨大圓屋，光是墻厚就有四五米，輕易無法毀掉。

多琳娜逆著人流，向那個肆虐的身影沖去。

母龍似乎並不想殺人，根本沒用火，而是直接踩在房子上，一間一間地踩爛，像是在玩什麽有意思的游戲。

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它才低吼一聲，沖他們沖來。

格裏尼奇緊緊跟住她，跟母龍周旋了幾次，不過到底是新手，就算再怎麽突飛猛進也比不過師傅的功力。多琳娜瞅準一個機會，狠狠地退了他一把：“快走！”

格裏尼奇一楞，看著替他擋住攻勢的身影：他這是被嫌棄了？不過……這幅樣子確實非常行動不便啊。

他很快躲到了房子後，借著倒塌的石墻和柱子觀察外面的一舉一動。

來來回回幾個回合，多琳娜突然發現，母龍竟然跟上次一樣，並沒有下死手，反倒像是拎著她尾巴洗刷的老貓，繞著圈子引她去追。有好幾次她的劍都砍在它身上了，但它忽的一扭身躲了過去，然後像是等著她似的，在離房頂或地面不遠的地方減速。

它到底要做什麽？

母龍停在半空，忽然對著地面大吼一聲，嘴裏的腥風卷著惡臭撲面而來。“嘩啦”一聲，搖搖欲墜的房子被吹倒，裏面突然傳來小孩的哭聲。

“哇——救命啊！”

母龍突然擡頭，奔著聲音飛去。多琳娜一個躍身，從屋頂上跳下，直奔哭聲而去。

不能讓它搶先！就算是戲弄，就算是遛耗子，那孩子根本承受不起。

母龍顯然動作比她快，但礙於體型，要想找到孩子並不容易。多琳娜挨著墻角分奔過去，一個閃身鉆進了坍塌的房子裏。

“你在哪兒！”她高喊了一聲。

“我、我在櫥櫃裏！”聽上去中氣十足。

多琳娜拉開櫥櫃，扛起小男孩就跑。

母龍在房子外尋不到入口，憤怒地叫了一聲，兩腳瘋狂地踩下去，本就塌了一角的房子徹底變成一堆碎石，隨時能把他們壓成肉餅。

多琳娜扛著孩子就跑，母龍窮追不舍，踩碎了一個房子不罷休，追在她身後，連連踩碎好幾間房子。

身後的風聲和呼嘯聲近在咫尺，母龍正在逼近，而避難洞卻還離得很遠。

來不及了。

多琳娜一個轉身，就地滾了一圈，把孩子抱在懷裏，露出了脆弱的後背。

母龍發出得意的出氣聲，正準備上去撕咬時，突然聲音變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尖叫起來。

多琳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它沒能行動，當即抱起孩子就跑。直到把他放在避難洞口，她才拎著劍回頭。

在她頭頂的半空，又出現一只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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