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龍個頭並不大,比母龍小了一圈。

多琳娜抹了一把額頭上粘著的碎發。一個也是打,兩個也是殺。

就在她以為後面那只龍也要撲上來的時候,面前的母龍突然一個轉身,朝背後的龍撲去。空中傳來刺耳的咆哮，兩只龍很快纏鬥到一起,借著明亮的月光，能看到它們四處噴濺的血液，聽到它們身體相撞時的悶響。

這樣的體型，這樣的翅膀,打鬥的動作……

跟那天一模一樣。

多琳娜有一瞬間的震驚，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那天也是看到了這條龍,然後她就救錯了人。她走的方向沒錯，也不會認錯龍，那麽一定是中途出了問題,安格魯王子被易手，或是搶走了。

說不定這正是那兩條龍打起來的原因。

但這次明顯不一樣,多琳娜只看了一會兒,就發現這只小龍比上次的動作兇狠多了。母龍似乎不想要它的命，但它卻處處奔著母龍的命脈去，才這麽會兒工夫,母龍的喉嚨和翅膀就被劃破了。它發出哀求的叫聲,但小龍絲毫不理會。

看來功力見長。

多琳娜不知道這只小龍到底有什麽目的,但她知道,王子的失蹤一定跟它有關。

很快,兩條龍就分出了勝負。母龍哀嚎著被小龍趕到避難洞的方向，直沖多琳娜俯沖而下。

多琳娜一個閃身，轉到了道旁的石階上，把劍橫在胸前。母龍卻在她面前停下，收了翅膀，站到地上，死死地盯著她。

視線對峙了幾秒，小龍忽的落在地上，一翅膀呼在母龍的頭上。眼看又要開始一陣血雨腥風，母龍卻呼哧兩聲，沖著多琳娜的方向趴了下來。

腦袋彎著，那模樣像是認輸。

多琳娜：“？？？”這是怎麽回事？

那只小龍像是不滿意，狠狠地抓了一下母龍的尾巴，母龍尖叫一聲，腦袋徹底貼在地上。緊接著，那只小龍也蹦跶兩步，把腦袋一樣貼在多琳娜的腳邊。

這是……臣服？

多琳娜不敢輕舉妄動，依舊舉著劍。小龍往前蹭了兩下，她沒有退，一直到它碰到了她的腿。

她忽的揮下劍。

咻——

劍停在龍頭幾厘米的位置，近在咫尺的眼睛就這樣望著她，沒有攻擊，沒有躲。多琳娜把劍抵在他的頭上：“王子去哪兒了？”

小龍呼哧一聲，甩了甩頭。

這是不知道？

沒等她再開口，小龍就猛地昂起脖子，抓起母龍就跑，它們直沖雲霄，“嗷嗷”地叫了兩聲，飛向天邊。很快消失在山後。

……就這麽走了？

多琳娜一臉懵逼，在夜色中站了很久，確定它們不會再回來時，才沖身後揮揮手：“出來吧，龍走了。”

裏面頓時響起了一陣咒罵，夾雜著感謝女神感謝勇士的話，多琳娜一拍大腿，猛地想起還有一個人在等她。格裏尼奇他……應當沒事兒吧？

她匆匆往小鎮的一角跑去，人群從避難洞裏湧出，剛才被救的小男孩拉著一個女人灰撲撲的衣角：

“媽媽，多琳娜勇士跟惡龍是好朋友嗎？”勇士沒有打敗惡龍，惡龍也沒有殺了勇士。

女人的表情變了變。小男孩叫了一聲：“媽媽？”

女人趕緊捂住他的嘴，抱起他就跑：“閉嘴！什麽都別說。”

————

格裏尼奇半個小時後才出現，是從村外回來的，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濕了，發出一股餿味。

多琳娜放下心的同時，忍不住教訓他：“為什麽往村外跑？那個方向根本沒有遮掩的建築，惡龍一口就能吃了你。”

“是，我錯了。”格裏尼奇看上去心情很好，不過他沒好利索的骨頭似乎又有斷裂的趨勢，多琳娜拿出藥逼著他喝了一大碗藥。

“我教過你的東西，你還是沒能記住。”多琳娜有些不滿。她並不在意他弱，也並不在意他臨陣脫逃。並不是所有人生來勇敢，生死關頭，保命要緊。

可他並不是不會，也不是害怕，學過的東西卻沒有用上，反而朝著更危險的地方跑。這讓多琳娜這個半吊子老師覺得很失望。

“明天一早就走，你需要休息嗎？”多琳娜問。

“不需要。”格裏尼奇做了個伸展運動，“我清楚自己的身體。”

這話在他還是“安格魯王子”的時候就說過，多琳娜顯然想起了這段黑歷史，臉色不怎麽好。格裏尼奇趕緊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圓鏡：“這個剛才好像亮了。”

多琳娜看了他一眼，接過鏡子走進屋，“嘭”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格裏尼奇嘆口氣：“好好休息，明天見。”

屋裏，多琳娜正坐在床上跟林三扇聊天。

“多琳娜！”林三扇捧著那根龍角，“它變灰了！這是怎麽回事？”

“是不是接觸過鹽？”

“鹽……”林三扇想起自己前幾天用汗手摸了一把龍角，頓時愁眉苦臉，“

我當時手上有汗，就摸了一下。”

“不用擔心。”多琳娜安慰她，“這只是結的一層霜，用力刷就能刷掉了。龍角很堅固，輕易不會壞。”

林三扇這才放心，又問起她現在的情況。安格魯王子失蹤，她必須盡快找到他，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兩人說了一會兒就切斷了，格裏尼奇側著耳朵聽了半天，確定多琳娜睡了，他才蒙著臉睡過去。

與此同時，窗外一個瘦弱的人影晃過，她被一個又一個事實嚇得說不出話。

龍角……回來……不能說出去……

瞧瞧她都聽到了什麽？

對著鏡子說話，鏡子竟然還回答了……

瞧瞧她都看到了什麽？這不是傳說中才存在的巫術嗎？

聯想起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女人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

第二天一早，兩人便告別鎮裏的百姓，繼續往山地深處進發。臨行前，多琳娜看到了昨天那個小男孩，她摸了摸他的頭，但發現他很僵硬。

“他嚇壞了，”他母親解釋道，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多琳娜勇士，你快出發吧。”

多琳娜點點頭，跟格裏尼奇一起上路了。他們的馬跑丟了，只能再買兩匹新的，格裏尼奇花了點時間才馴服他的馬，多琳娜感嘆道：“你天生跟馬不和吧？”

“也許吧。”格裏尼奇一夾馬腹，率先跑了出去。

走了兩天，又回到了回來時的那個小村莊。村上的人很意外，沒想到他們能再次經過。他們甚至沒什麽機會進城，更不用說見到安格魯王子了，所以現在知道這人不是王子，著實吃了一驚。

有人很憤怒，恨不得把格裏尼奇揍一頓，被多琳娜攔住了。但更多的人則是擔心。

“奧拉克勇士，請早點把王子帶回來。”眾人祈求道。即便是在這樣偏遠的地方，安格魯王子依然有響當當的好名聲。

這讓多琳娜更愧疚了。

“我一定會找回王子的。另外，如果看到有流落的路人，一定要救下他，說不定就是安格魯王子。”她還抱著希望，希望安格魯王子能從惡龍的爪下逃出來，能在曠野和叢林中生存下來，找到有人煙的地方————盡管不太可能。

在這裏，他們就得把馬放下了。一是在往前的路不好走，馬也害怕龍的威力，不敢前行，二是他們的目的是找到，走得太快反而會錯過。

又走了兩天，他們走到了一處草叢，裏面有潺潺的流水聲。再往前走很可能沒有水，多琳娜興奮地往聲音的地方跑去，準備灌滿自己的水囊。

格裏尼奇仰著臉聞了聞，攔住了她。

“這水不能喝。”他拉著她往上又走去。

越走空氣中的腐臭味越大，多琳娜明白這是被動物屍體汙染了。

“你鼻子真靈，我都沒——”她稱讚的話戛然而止，目光被那具屍體吸引過去了。

那是一具剛開始腐爛的屍體，是個人。由於接近龍的巢穴，蚊蟲很少，面目還算完整。

黑發。紅衣。破爛的白披風。鑲金的劍鞘。身邊散落著兩顆亮晶晶的珠子，上面刻著小公主的名字。

多琳娜想起來，小公主曾經跟她抱怨，說她送了大哥一根項鏈，可他竟然只回贈她一把劍，真是不懂浪漫，怪不得一把年紀還找不到女人。

她記得，那根項鏈上正刻著小公主的名字。

“看來安格魯王子死了。”格裏尼奇在她身邊蹲下。

多琳娜把珠子塞到口袋裏，轉身就走。

“去哪兒？”格裏尼奇問道。

“找東西把他包起來。”多琳娜向樹林走去，順手割下了一片半人大的樹葉。

還真要帶他走啊……格裏尼奇嘆了口氣，認命地跟在她身後。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邊有死人，才帶著我往那邊走？”

格裏尼奇一楞，搖頭道：“我的鼻子也沒那麽靈，不過……我的確認為安格魯王子已經死了。”

所以才帶著她往記憶中的地方走，沒想到真找到了。正好，趕緊撿完這個屍體趕緊回去交差。

“現在找到了，你打算怎麽辦？”

“該想怎麽辦的是你吧？”多琳娜看了他一眼，繼續拖著屍體往前走。她用樹葉和藤條制作了一個簡易的袋子，把安格魯王子的屍身裝在裏面，為避免破壞他的樣子，他們走得很慢，每隔一段時間還要把滑落的王子往上捆一捆。

雖然倒黴的很可能是格裏尼奇，但多琳娜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安格魯王子死了，從時間上看，應當是被抓走那天就死了。

但這並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她知道就算格裏尼奇沒騙她，她也來不及救王子，可她心裏絲毫沒有感到輕松。

王子死了。這個國家的繼承人死了。屠龍勇士該救的人死了。

是她的失職。

以前也有勇士來不及救下的人，但這種情況少之又少，多琳娜沒想到自己能碰上。王子和其他平民，只要是被抓走的，在她看來都是相同的。但她說不出為什麽此時此刻一想到王子的身份就更加傷感。

也許是想到了那個脆弱敏感的女人，那個活潑跳脫的女孩，那個沈穩內斂的男人——死去的正是他們的家人。

悶聲趕了三天路，他們終於到了那個小村莊，他們的馬還在。安格魯王子的屍身經過簡單的處理之後，經由駿馬運往城邦，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最出色的王子死了。

死於惡龍之手。

多琳娜回到了小鎮。她在這裏有一間小房子，不過常年在外，要麽去救人，要麽回去訓練，很少有回來住的機會。前幾天惡龍的襲擊讓小鎮元氣大傷，還沒恢覆過來，又陷入王子去世的哀傷中。

在這樣舉國哀悼的氛圍中，突然有一股謠言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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