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骨頭斷裂的脆響。

安格魯王子驚訝地看著橫在他眼前的劍,劍氣逼人,寒光四攝,紫色的龍血濺了他滿頭滿臉,遮掩住了他眼中的戾氣。

多琳娜跟安格魯王子面對面，但中間橫了一只龍爪,她一手握劍，另一手繞過龍爪，死死地握住劍的另一端，像是要把這只爪子生生割下來。

火早就滅了,安格魯王子看不到多琳娜的表情和眼神。他能看到的只是近在咫尺的一雙手和它死死握住的劍。還有血。很多很多血。

暗紅的人血和更暗的龍血交融在一起，順著劍鋒往下淌,讓他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這個怪物的。

“走！”

她的喊聲和母龍淒厲的叫聲同時響起，趁著母龍被刺,動作減慢之際，她兜胸一腳,把安格魯王子踹出三米遠,同時借著反作用力往後倒去，一個發狠，砍斷了母龍的兩根腳趾。

安格魯王子：“……”

看來不用他出手了。

母龍一擊不中,反而被多琳娜砍掉了腳趾,於是放棄了眼前看似柔弱的目標,嚎叫著向空中飛去。

翅膀撲打扇起了巨大的風,帶起的塵土和草木灰跟劍上的血沾到一起。多琳娜用袖子抹了一把,舉著劍指向空中。

他們大概一輩子就是這樣了，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多琳娜雖然是屠龍勇士，但家族奉行的原則歷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得無故傷害未傷人的惡龍，不得無故挑釁惡龍。所以這麽多年來，但凡遇到不是她追蹤目標的龍，她一概不動。雖然幾乎每只惡龍都會殺人，但一碼算一碼，這次它沒傷人，她就不會動它，除非它主動攻擊，並要她性命。

這條母龍是個例外。

它殺了她父親，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至少在每一個屠龍勇士的心中，一旦接受了這份榮譽，就意味著承受了死於龍爪的危險。

為民而死，死得其所。

只是多琳娜發現，這只母龍似乎並不這樣認為。它似乎覺得一個勇士的命不足以抵扣它的孩子，於是它轉而向多琳娜報仇。它很聰明，很有心機，追蹤時，十有七八多琳娜都能遇見它。

它毫無理由地朝她發起攻擊，但幾乎每次都討不到好。這次也是一樣。

它在空中盤桓了幾圈，淒厲的叫聲在曠野中回蕩，幾乎快刺穿多琳娜的耳膜。鼻孔噴出的火在空中亂竄，比圓月的光芒還亮。

安格魯王子不知什麽時候撿起了刀，嚴陣以待地站在她身後，跟她背靠背。他擡頭看了一眼，沖空中痛苦翻飛的母龍露出了一個微笑。

母龍失去了兩根腳趾，又見討不到好，於是不再戀戰，沖他們吐了兩團火就跑了。它飛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來時的方向。兩片烏雲散去，半遮半掩的月亮終於露了出來。

“呼……”多琳娜吐了口氣，把劍插在土裏，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多琳娜！”安格魯王子嚇了一跳。剛才這麽殺氣騰騰的人，一瞬間就變成紙片軟下去了。

“沒事，”她擺擺手，“有點脫力，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安格魯王子丟了刀，把她扶起來。入手是一片黏膩濡濕，他的袖子也被血染上了。

多琳娜見他盯著袖子，久久不說話，以為他是嫌臟，只能好心安慰道：“你再忍忍，等到了有人的鎮子，咱們就能好好休息一下，順便租個馬車走了。”

安格魯王子笑了笑，把她的手包好，又火堆升起來，一轉身，發現倒塌的簡易床已經被閑不住的人搭好了。

他看著她在火光中蒼白卻神采奕奕的臉，握住她那只完好的手：“我拖累你了。”

剛才用力過度，她手還有些發抖，但精神卻很好。安格魯王子本來以為她會搖搖頭說不介意，還會安慰她一番，沒想到她竟然點了點頭：“嗯，是拖累了。”

安格魯王子一楞，正想說話，她的手從他手裏抽出來，在他肩上拍了拍，嚴肅道：

“所以，安格魯王子殿下，你一定要努力變強。”

安格魯王子：？

多琳娜：“從明天起我會教你擊敗惡龍的技巧，以及必要的防身術。希望你能好好學習。”

安格魯王子：“……”

多琳娜：“嚇到手軟這種事我不希望在你身上出現第二次。”

聽說安格魯王子面對敵軍的時候臨危不亂，表情都不會變，怎麽面對惡龍就不行了？

加油吧少年，國家的未來可掌握在你的手上！

————

“左，向左揮！”

“下，再往下！”

“用力！對，就是這樣，再來一次！”

多琳娜從樹上跳下，把手裏用作攻擊的石子和樹枝都甩掉，沖安格魯王子揮揮手：“你已經很好了，才兩天就有這麽大進步。如果不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顯然是覺得冒犯了對方。

安格魯王子把她掀起來的衣角按下去，笑道：“你想把我當繼承人？”

多琳娜臉紅：“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你是王子，是國家的繼承人，屠龍勇士這麽危險的事情還是得我們做。”

“是嗎……”他語氣低落。

“只不過你已經很不錯了，你很有天賦，如果不是王子的話，一定會是一位優秀的屠龍勇士。”她安慰道。

“屠龍勇士……不是只有奧拉克家族的人才行嗎？”安格魯王子不解。

“不是。”多琳娜立馬搖頭，“如果只靠我們一家，屠龍勇士早就傳承不下來了。理論上來說，奧拉克家族的人都能勇士的血脈和屠龍的能力，不過偶爾也有出色的外姓人，能夠跟屠龍劍互相感應，成為出色的勇士。大概幾十年會有一個吧。”

安格魯王子點點頭，開始收拾東西。現在已經天光大亮，他們需要抓緊趕路，這兩天只在早晚時訓練，他已經能躲過多琳娜的第一層攻擊，可以算是進步神速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這兩天走來，一路上的植物和動物越來越多，他們的夥食也有很大的改善，再過一天就能走到有村鎮的地方了。

途中遇到了一條不大的小溪，多琳娜很興奮，喝了水洗了臉，繼續鬥志昂揚地往回走。為了透氣，手上的布條早就被拆掉了，那種一小片一小片、叫作“創可貼”的東西顯然派不上用場。傷口雖然上了藥，但因為出汗不斷開裂，顯得非常猙獰。

不過她好像並不在意，疼也不在意，流血也不在意，沒錢也不在意，辛苦也不在意。她好像總是這麽高興，總是這麽堅定。

“多琳娜，你想過以後嗎？”安格魯王子落後她半步，只能看到她高高束起的頭發在腦後一甩一甩的。

“以後……可能會找個過得去的人，生一兩個孩子，然後教他們屠龍吧？”畢竟屠龍勇士的血脈還要傳承下去。她回頭惋惜地看了他一眼。

安格魯王子：……這眼神是在惋惜我不是你兒子嗎？

因為沾了水，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多琳娜用腰上的布巾按住一會兒，等血止住了，又把布巾掖到腰上。

“太辛苦了，”安格魯王子突然拉著她的手，“當勇士太辛苦了。多琳娜，以後別當勇士了好不好？”

多琳娜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不當勇士，誰來守護這個國家呢？”

“自然有……有我，我軍隊，他們怎麽忍心讓你一個人冒險？”安格魯王子的眼神很覆雜，裏面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多琳娜只看了一眼就覺得不自在。

“你是王子，以後會是國王，更不能輕易冒險。而且軍隊有軍隊的用途，打仗、修路、建造防禦工事，哪一個不需要軍隊，咱們的人本來就不多，應該用在刀刃上才對。”

她理所當然道：“況且，對付惡龍，我一個人就夠了。”

安格魯王子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手滑到她肩上，輕聲問道：“多琳娜，你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把她的臉掰回來，跟她對視：“你覺得，一個數萬人的城邦，一個有上千人軍隊的國家，一群只知道吃喝享樂的貴族，一幫軟弱無能的百姓，應該由你一個人守護嗎？他們真的需要你，還是只是習慣利用奧拉克家族世世代代的善意，你到底——”

“夠了！”多琳娜的語氣冷下來，一手揮開他的胳膊，從他懷裏跳出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剛才那點感激和親昵的心思一下子煙消雲散。

“我是多琳娜?奧拉克，我是被人尊敬、信任的屠龍勇士。奧拉克家的人從出生起就註定要守護這片土地。”她堅定的聲音傳來。

“不問緣由，不計後果。”

安格魯王子嗤笑一聲。真是天真得可愛，你真以為他們那麽信任你麽……

————

不出多琳娜所料，第二天他們就走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這座村子很小，但已經進入了城邦的管轄範圍，這裏住著的多半是一些獵戶和伐木工，他們中有跟多琳娜打過照面的，都知道她的身份。

“奧拉克勇士！”他們沖她揮手致意，給她送來了幹凈的水和面包。奧拉克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屠龍勇士，守護他們的安全，他們也許不知道每一代勇士的名字，但叫他們“奧拉克”準沒錯。

住在這裏的幾乎都是窮人，不得不在惡龍互動的範圍附近謀生，他們中也有許多人的親屬被惡龍殺死，因此對於屠龍勇士非常敬重。

“謝謝！”多琳娜看了安格魯王子一眼。這就是奧拉克家族存在的意義和使命，善良無辜的百姓信任他們、愛戴他們，他們不能辜負這份信任。

安格魯王子無奈地笑笑，拽了拽她的袖子，低聲道：“多琳娜……”

多琳娜轉頭沖村民道，“麻煩你們給他找件幹凈的衣服，最好還有一件披風。”

村民知道這是被救回來的人，沒有多問，爭著搶著去找衣服了。

多琳娜看了他一眼，嚴肅道：“安格魯王子，你是國家的繼承人，奧拉克家族永遠忠誠於你。請別再說那種話了。”

安格魯王子又扯了兩下她的衣角：“我們和好吧。”卻絕不認錯。

“好吧。”她把身上綁著的零碎物件全都拆下來，活動一下手腳，“先休息一下，再走幾公裏就能到大一點的鎮子，咱們到時候就能租個馬車了。”

安格魯王子聽話地坐在椅子上，學著她轉動手腕腳腕。

很快，他們的幹凈衣物就準備好了，還有熱心的村民給她塞了幾包肉幹。不過她急著回去，不方便帶，而且下一頓飯的時候他們說不定就已經到鎮子了，於是便謝絕了。

“他們對你可真好。”安格魯王子語氣平平。

“是啊。”多琳娜心不在焉地點頭。

“我們不去你家嗎？”

“我家？”

“你家不是就在城外的鎮子嗎？”

“哦，那是在另一個方向，咱們先去王宮見國王。”

“……好吧。”

多琳娜看了車裏的人一眼，剛才那句話似乎是……失望？不是他要急著回家的嗎？怎麽現在近鄉情怯了？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都沒有多說話。

傍晚時分，馬車終於在城門口停下。高聳的城墻巍峨聳立，橫亙在眼前，城門正在指揮下緩緩合上。多琳娜從馬車上跳下，借著落日的光亮沖城門上揮手：

“嗨！等等！”

城墻上的人看清她的打扮，以及馬車裏若隱若現的人影，興奮地喊道：“多琳娜?奧拉克！”正在關門的士兵們聞聲頓時叫起來。

守城官吹了三聲號角，所有的士兵安靜了片刻，齊聲喊道：

“勇士回城——”

“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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