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母親才去世一個月，忠勇侯就……婧舒擡頭望他，很傷心對嗎？下意識地，她又往他嘴裏遞糖</p>

席雋知道那是安慰，他含住了“那晚我夜探侯府，確定妹妹被照顧得很好之後便悄然離京，就是在那次我偶遇呈勳，當時他被人追殺，我救了他，從此結下友誼，這五年我走遍大江南北，看過各地風土民情，直到走累了，決定回京看看呈勳和妹妹，猜猜，我看到什麽？”</p>

“什麽？”</p>

“我的妹妹變成一個傻子”</p>

“怎麽會？”不是被照顧得很好？</p>

“我與母親離京時，涓涓只有六個月大，她活潑好動、可愛漂亮，娘說她比一般嬰兒聰敏，但現在快六歲了，卻認不得人，成天在屋裏對著墻壁喃喃自語”</p>

“你調查過嗎？發生什麽事？”</p>

“兩個多月前她大病一場，痊癒就變得癡傻，大夫說她傷了腦子”</p>

“什麽病會讓人變得癡傻？你與母親的事故，你沒接著查？”</p>

“何須查，事實擺在眼前”</p>

“事實？”</p>

“我與母親離京之前，我父親進宮赴宴喝醉酒，壞了明珠縣主的清白身，事已至此，縣主只能委身為妾，但母親寧願和離成全他們也不願與人同事一夫之後母親帶我回鄉奔喪，也是存了心思要讓父親好好想清楚、做出決斷，沒想到會碰到那樁事故”</p>

“你認為縣主大有嫌疑？有證據嗎？”</p>

“沒有五年內她為父親生下一子二女，有了開枝散葉的功勞，侯府被她牢牢攢在手裏，那裏再沒有我的容身之處”</p>

所以他不願意回府？理解，繼母啊，她家裏也有一個，也迫得她無家可歸</p>

“今天我去見過父親，他希望我能回家，但我堅持除非將兇手繩之以法，父親頓時變了臉色，我猜他心裏是明白的”</p>

“意思是忠勇侯他……”婧舒搖頭，無法置信，不會吧……</p>

“逝者已矣，即便找出兇手母親也不能覆活，為其他三個孩子著想，父親當然會選擇將這口氣咽下去”</p>

“家醜不能外揚？”</p>

他輕笑道：“我本想既然沒有證據，只要妹妹一世安康，我便也忍了但……”</p>

“你妹妹的病與縣主有關？”</p>

“猜猜，為什麽明珠縣主命人半路攔截，想讓我回侯府？”</p>

“不知道，既然你已與侯爺表明態度，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更何況你的出現對她非但沒有半點好處，還可能瓜分她的利益”</p>

“你分析得沒錯，只是她惹惱我父親，需要做點事來平息父親的憤怒”而他恰恰是父親胸口的痛，若能把他弄回去、營造全家和樂團圓的氣氛，說不定父親會揭過這一樁</p>

“她做了什麽？”</p>

“這些年她錢用得太兇，父親雖將中饋交給她，卻沒將重要營生和產出給她，因此她經常挖東墻補西墻，銀錢不敷使用，下人月銀遲了兩個月都未發放，事情傳出後，父親非常不滿，對她發了一頓脾氣</p>

“誰知才過幾天，涓涓就落水，昏迷數日後清醒，整個人變得癡傻管不好錢也管不好人，侯府後院頻頻出事，父親一惱便將中饋收回”</p>

“懂了，她想拿你去討好侯爺？”</p>

“是”</p>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p>

“我要把涓涓接到王府裏，交給旁人我不放心，我想把她托給你”</p>

“嗯，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她鄭重承諾</p>

席雋一笑，他就知道她重情義，就知道她會出手相幫聞著她身上的玉蘭花香，突然想起，要不，那個家裏也種上幾棵玉蘭吧……</p>

夜空星星眨個不停，彎彎的月牙兒靜靜從東移到西</p>

他知道她的童年，她曉得他的故事，所以今晚他們已經從陌生人界線向中間靠了一點點對吧？</p>

很快地他們會越來越熟悉，會交心交情交意，會……相濡以沫對吧</p>

故事說完，胭意漸濃，但她舍不得離開屋頂，只能再尋話題與他對上“你有想過要成為什麽樣的人？”</p>

“沒有，但我知道自己不想成為什麽樣的人”</p>

“你不想成為什麽樣的人？”</p>

“不想永生，不想失去遺忘本能，不想無所不能……”</p>

她樂了，調皮地擠擠鼻子“你在開玩笑嗎？你不想要的東西，恰恰是人們想要的別忘記，還有個始皇帝派人出海去求藥呢”</p>

“長生不老沒有想像中那樣美好，想想，一直活著，你身邊的人不管是喜歡或痛恨的，都一個個離你而去，會有多孤單”</p>

“再去尋找下一個喜歡或者討厭的人就好啦，你可以收集很多朋友、建立很多友善的關系，讓他們在漫長的歲月裏，陪著你走過一段又一段”</p>

“活得越久看得越透澈，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多數是虛偽不定的，為維持這樣一段關系而耗費心力，不值得”</p>

“這話聽起來有些哀傷”</p>

他微微笑開，反問：“你呢，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p>

“成為被人壹口歡的人”</p>

“恭喜你”</p>

“恭喜我什麽？”</p>

“你已經是這種人了，有很多人喜歡你，秧秧、瑛哥兒、你的學生……以及……”他刻意不提薛晏</p>

“以及？”她追問他未竟話語</p>

他笑了，不帥的他笑開，笑出春花燦爛，亮了她的眼、她的心，亮得媲美天上星星</p>

“以及我”</p>

這三個字說得無比篤定，惹得她臉紅心跳、呼吸喘促</p>

這是玩笑對吧？他喝酒了對嗎？他們認識的時間太短，短到不適合說這種話，頓時她手足無措，頓時她覺得不該和他靠得太近，直覺地，她推開他，想要拉出些許距離</p>

許是帶入幾分激動，她用力過猛，重心不穩從屋頂往下掉</p>

她沒有輕功啊……當婧舒意識到這點時，已無力改變什麽，只能閉上眼睛等待疼痛來臨</p>

但是，並沒有，因為她落入一個堅實的胸膛裏……</p>

“不要怕，有我在”醇厚的聲立曰在耳際響起</p>

這話害得她學會依賴，這對一心想要獨立的柳婧舒不是好事情，但，該死的……這話和她嘴裏的糖一樣甜，甜到讓人無法拒絕</p>

清晨起床，心頭猛地一抽，他感覺有什麽不對了</p>

凝神細思他發現……消失了，有一些小到不足以記憶的事不再存於腦海，所以他開始“遺忘”？</p>

這代表……是真的？詛咒解除、得到救贖？代表同樣的事不會一再重覆？</p>

他坐在床沿拉起嘴角，試著回想林超金那張臉記不得了……真好，他真的記不得了……</p>

他很開心、很興奮，他高興得手舞足蹈，東方剛剛翻起一抹魚肚白，但他心底已經照進陽光萬丈</p>

跳下床套上布靴，昨晚他與婧舒在屋頂上聊到很晚，他們輪流說故事給對方聽，都沒說明故事是真實或出自虛構，但他相信她，她也相信他，相信彼此講的故事都是真實的</p>

連那個人魚公主、魔女宅急便，他都相信它們存在於世間</p>

他們聊著聊著，聊到星子西斜，她在他懷裏入睡，他才依依不舍地帶她下屋頂，回到房間，但他精神奇好，躺在床上輪到他輾轉難眠</p>

迷迷糊糊間入睡，他並沒有睡多久，但他現在精力充沛，急需要發洩，於是他到院子裏練打拳，他連打了數套拳後石鉚才起床</p>

打開房門，他看著主子練拳卻看出滿頭霧水，那是打拳嗎？還是在跳舞？怎會變成這樣，昨晚主子吹了夜風……病了？</p>

“石鉚”好潔的席雋沒發現自己滿身大汗，臉龐沾上塵土</p>

石鉚回神，糟糕，看呆了，該做的事沒做，他急急跳起來“屬下在，屬下馬上去燒水給爺凈身……”</p>

“不必，先去買糖、蜜餞、零嘴，有什麽好吃的全都買一些回來”</p>

“現在？”爺病傻了？</p>

“懷疑？”冷眼一瞪，他覺得尊嚴受到質疑</p>

“爺，現在鋪子還沒開，恐怕買不到”石鉚幹巴巴地笑著，確定了，主子病了，病在腦袋裏</p>

“知道了，下去吧！”他也答得幹巴巴，不過是尷尬的尷</p>

揉揉鼻子，看一眼手指上的沙土，惡……真臟</p>

席雋敲開忠勇侯府大門</p>

看見兒子，席定國激動得雙眼通紅雋兒改變主意了？他仍然在乎自己？“你吃過早膳了嗎？”</p>

“吃過了，我不急，可以等父親先用完早膳再說話”</p>

“別管早膳了，這次回來，不走了，對吧？”</p>

他沒回話，笑容春風和煦，卻看不出幾分喜氣“今日回來，有兩件想請父親幫忙”</p>

“什麽事？”</p>

“我想參加明天的殿試”</p>

“殿試？你通過鄉試、會試了？”</p>

“沒有，所以需要父親幫忙，希望父親能在皇上面前說情，破例讓我參加殿試”</p>

“別那麽麻煩，如果雋兒想當官，父親去疏通疏通就行”</p>

“我想憑自己的實力出仕”一個個都說薛晏厲害，但這厲害也分程度的，不比比怎麽知曉，誰更高明、更有本事？</p>

席定國看著兒子，他臉上沒有心虛只有篤定，他真相信自己能夠考出好成績？但他明明記得小時候雋兒看到書就想睡，妻子還說他是肖了自己，日後只能在戰場上搏前途</p>

是因為高人師父的教導？可念書這種事不是一蹴可幾的，短短五年能讀出什麽成績？</p>

他滿心不解，但只要兒子肯認自己，讓他做什麽，他都只有點頭的分</p>

“好吧，我待會兒進宮去求求皇上”</p>

“多謝父親”</p>

“謝什麽，為父則計之深，當爹的本就該替兒子安排好未來，現在你自己肯上進，我只有高興的分另外一件事是什麽？”</p>

“我想帶涓涓離開”</p>

“為什麽？”</p>

“恭王府裏有位大夫，我想讓他試試，也許涓涓有機會痊癒”</p>

聞言席定國皺起眉心，猶豫片刻後道：“雋兒，你離京多年，不知道朝廷狀況，皇上對恭王有防備之心，倘若你想在仕途上有所發揮，最好離恭王遠一點”</p>

父親果然很懂皇上，連皇後、大皇子二皇子都誤以為皇上看重呈勳呢</p>

“皇太後在，皇上自然心存忌憚，但如今皇太後年邁體弱……”</p>

席定國滿面驚詫，他竟對朝堂事如此了然？也是高人師父教導的嗎？</p>

席雋啟唇一笑，他當然清楚，現在是紈褲王爺改頭換面的時候了，一個沒有野心卻足智多謀的臣下，任何上位者都會樂於重用</p>

想想，一個有才華有能力的恭王，皇太後健在的時候碌碌無為，非要皇太後不行了才展現才能，這還不夠證明他對皇位沒心思？何況自從江駙馬死去，江呈勳就與江氏族人鬧翻，要說他想依恃江家勢力、強登上位，那肯定是笑話了</p>

人需要的往往不是某個人，而是那個人帶來的價值，所以江呈勳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二皇子也才會願意被依附</p>

“你怎知道皇太後的病好不了？”</p>

“皇上不會讓她好的”席雋道眼下只是猜測，等隱衛到齊，他會找出更多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推斷無錯</p>

這是大實話，席定國無法反對，“無論如何，你還是盡快從恭王府裏搬出來”</p>

他清楚，父親這話確實是為自己著想，雖然並不認同他的看法，但席雋沒打算在這件事情上頭與他起爭執“我明白，等屋宅修繕好之後就搬出去”</p>

“修繕屋宅？你買房子了？你真打定主意不回侯府？”</p>

“待真兇伏法，我自會回來”</p>

“你何必這麽固執？這世道不是事事都能講究公平的”</p>

“母親的死是我心中一根刺，將兇徒繩之以法，是我拔出刺的唯一方式”</p>

“你這是在讓我為難”他垮下肩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p>

“父親對不起，但不管我住不住在侯府，身分改不了，我永遠是席家子孫，父親有事可以隨時差人到王府，待新宅布置好，父親也可以過去小住”</p>

小住？意思是兒子心裏仍然在乎他？這話安撫了席定國“好吧，你把涓涓帶走，我不是個好父親，無法護住她”</p>

他起身，拱手為禮“多謝父親成全”</p>

席定國命人將大女兒帶來同時，明珠縣主領著兒子席慶進門，她無比熱情地沖著席雋示好，一面偷覷丈夫，一面對席雋說話“雋兒終於回來，真是天大喜事，這些年侯爺派人到處找你，心裏不曉得多難受，現在可好了，咱們終於一家團圓”</p>

席雋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審視岳君華</p>

她是樂安長公主的女兒，樂安長公主就這麽一顆掌上明珠，寵愛至極，造就她的恣意任性，想要什麽就得要到手，父親就是她非要到手的“東西”對吧？</p>

席雋像父親，其貌不揚，席慶卻長得非常好看，圓眼睛、濃眉毛，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團子，讓人見了就心生喜歡，可惜他滿臉倔傲，小小年紀，看起來就不可一世</p>

樂安長公主既非皇太後所出，也不是皇上的同母姊妹，然她在皇帝上位時曾助上一臂之力，因此皇帝待樂安長公主甚是寬厚，有樂安長公主作為依仗，父親不願動岳君華，他能夠理解，只是理解不代表寬宥，這世間終要存在幾分道義，所以……</p>

“兒子有件事想請教父親”</p>

“你說”</p>

“母親的嫁妝是不是該留給我和涓涓？”</p>

聽到席雋提及嫁妝一事，岳君華臉色瞬變</p>

“那是自然，你母親的東西本就該留給你們兄妹倆”</p>

“甚好，我記得母親的嫁妝裏頭有一匣子南海珍珠，每顆都有鴿子蛋大小，這次我想帶走”</p>

“缺錢嗎？父親給你”</p>

“不是，再過幾日二皇子過生辰，無意中聽說二皇子正滿街尋找珍珠，我想以它為賀禮，敲開二皇子府的大門”</p>

聽兒子這麽說，席定國滿意地撫撫那把大胡子，兒子果然有眼光吶，雖未出仕卻把局勢看得一清二楚眼下還有那些個身在朝堂上的蠢貨，一心捧大皇子、三皇子的馬屁呢，他們認定皇後背後的姚家勢力夠強大，能撐著他們兄弟倆坐上龍椅，卻不知皇上和皇太後對抗多年，吃足外戚無數苦頭，費盡心力才把江家給壓下去，怎麽可能讓姚家冒出頭？</p>

“行，我讓人取鑰匙給你，往後鑰匙就由你保管”</p>

“多謝父親”</p>

聽著兩父子對話，岳君華嚇得臉色慘白、全身顫栗，忙道：“侯爺，不可以”</p>

“為什麽不可以？”席定國目光一瞥，橫眉對上妻子</p>

“雋兒年紀尚小，若是在外頭被人騙光嫁妝可怎麽辦才好？尤其涓涓現在這副模樣，將來若想說門好親，必得用大把嫁妝才能讓男方動心……”</p>

“夫人說笑了，涓涓這情況就算帶再多嫁妝，也只有任人欺負的分，與其如此，我寧可留她一輩子”</p>

“沒出嫁的姑娘死後不能入家廟，沒人祭拜，雋兒要三思吶”</p>

“我可以幫她領養孩子或尋個贅婿，不管什麽方法，涓涓這輩子有我這個哥哥接手，不勞夫人憂心”</p>

“可、可……先夫人既然嫁進席家，就是席家的人，她的嫁妝自然歸席家，怎麽能全給雋兒？慶兒、昭兒、鈴兒都有分”</p>

“此話甚是有理，那麽夫人的嫁妝也是席家的，我與涓涓也有分？”席雋笑問</p>

樂安長公主心疼掌上明珠，當初可是十裏紅妝吶，如果他和涓涓也能分得一分，可夠令人肉痛的</p>

岳君華語塞，一時尋不出道理反駁，而懵懵懂懂的席慶沒完全聽明白，只曉得這個人想從家裏拿走東西，連忙跳出來力挺母親</p>

“不許，忠勇侯府裏的一磚一瓦全都是我的，沒有人可以搶！”</p>

席雋失笑道：“夫人果真是好家教”</p>

席定國只是不在乎後院一畝三分地，不代表他是個蠢蛋，眼看岳君華一而再、再而三阻止長子動用亡妻嫁妝，已猜出當中貓膩“雋兒，為父陪你走一趟庫房，等你新宅修繕好，就把東西全部移過去”</p>

“多謝父親”</p>

聞言，縣主腳一軟，連退幾步站都站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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