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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惡人與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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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惡人與狗2

王道林回到衙門,照著周祿的吩咐,考生名冊上隨意找了一人,將其名字抹去,更換成周祿率先準備的人。

而王道林這個王氏家門中人,此刻才看到了事情的全貌。

原來王家人率先備好了替死鬼,由周祿帶他來參加太和縣的策試,策試結束後,再讓其捅破洩題之事,趙鳶作為出題、審題、監考之人,難辭其咎。

作為一個只想以權謀私的吏,王道林也會鄙夷他們的行徑。

為了除去趙鳶,他們可以隨隨便便將一個考生從考試名冊上除名。

當然,那被王道林除名的考生八成是考不中功名的,只是比起那八成的偶然,另一件事,是確信無疑的——

他曾寒窗苦讀,在那個得知自己有機會參加科舉的夜晚,他終於敢做一回直上青雲的美夢。

王道林對那名字道:“兄弟,對不住了,你啊,此生沒這種命。我記著你的名字,等將那賤人逐出了太和,我封你個主簿,讓你也過過官癮。”

這是太和縣策試的前一夜。

趙鳶再次犯了老毛病——緊張。

本來她只是個簡單的監考官,但下午時王道林忽然告病,衙門沒其它人手,只能由她先頂上。

這個因臨危受命而焦灼的的姑娘無法預想到,短短幾年後,就算面對滿朝的刁難,頂著“大鄴第一惡人”的名號,她依舊吃得香睡得好。

總之這夜她是失眠了。

“趙大人,趙大人!”

六子敲響她的院門。

趙鳶煩躁地咒罵了一聲,穿上外衣到院中,“何事?”

“今夜李大人在真紅樓請客,去不?”

可笑,他們男人在勾欄請客,她去做什麽。

“明日是太和鄉有史以來第一場解試,意義重大,我得好好準備,便不去了。”

“趙大人,我不是不知道你明天要監考,但李大人說有重要的事要見你。”

李憑雲要見她?還是重要的事?或許是關於他和周祿的舊怨,或是明日的考試...這都是及其重要的事。

趙鳶摸透了,李憑雲若無事關他自己利益的事,是決計不會找自己的。

她換了身夜行的長衫,隨六子偷偷離開衙門,來到了真紅樓。

真紅樓的姑娘們自己出錢供養貧寒士人,此舉往偉大了說,它彰顯了本朝俠妓精神,往殘忍了說,越是微弱之人,越有一顆拯救他人之心。

為了祝賀這些在真紅樓白嫖的讀書人終於有機會滾蛋,今夜真紅樓不對外營業,他們緊閉大門,由老鴇主持,在大堂內為這些讀書人設宴祝賀。

趙鳶素來看不慣這種未先成事,先享其成的行為,她一進真紅樓,就四處張望:“李大人呢?”

六子道:“李大人在草舍等你。”

李憑雲平日在草舍教書,他也住在草舍。這人在住這方面是真不講究,只要能讓他躺下,給一塊草席就夠了。

六子將趙鳶帶到草舍前,道:“趙大人,你的月老去馬車上補覺了,明早我負責考生入場,今晚能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

“別走啊...”趙鳶吶吶道,“孤男寡女...不大合適吧。”

趙鳶站在草舍門前,微弱的燭光從門縫透出來。她手握拳,勇氣可嘉地敲門道:“李大人,是我。”

熟悉的聲音從門縫透出來:“去窗邊。”

趙鳶聞言走到窗邊,她到的時候,李憑雲已經打開了窗。

二人隔著一道窗站著,李憑雲道:“趙大人,你是個姑娘家,我不好邀你進來,又染了風寒,不方便吹風,就這樣站著吧。”

“隔窗相望”在是詩文戲曲裏形容男女相思的意象,趙鳶還沒真正體會到隔窗相望的浪漫和糾結,這意象就被李憑雲毀得一幹二凈了。

“李大人,吹風是死不了人的。”

“喝了。”

李憑雲不知從那個地方變出一碗酒。

“李大人不是要宴請大家麽?為何只有我一人在此?”

“六子沒告訴你,我只請你一人麽?”

“你請我做什麽...”

“喝酒啊。”

他說的輕描淡寫,趙鳶道:“李大人,你若想要飲酒,多的是人陪你喝,別拿我開玩笑。”

李憑雲臉色一沈,趙鳶有幾分怕他。她嘆氣道:“明天的考試,本是王主簿主考,我協助他監考,結果今天下午他突然聲稱自己病了,不能做主考官。他和周祿也沒跟我商量,直接要我做主考官,周祿監考。我責任重大,實在不能飲酒。”

趙鳶不知對方到底有無聽自己在說話,因為他只是目光沈沈地看著自己的臉。

李憑雲拇指扣著酒碗邊緣的缺口,忽而輕輕一笑:“趙大人,越是重要的事,越要輕拿輕放。”

“我...哎。”

趙鳶是無比佩服李憑雲這性子的,有功不自傲,被革職也不見自哀,他永遠都保持著對自己的篤信。

她索性從他地手裏將酒碗接了過來,朝自己嗓子裏灌了一口。

“李大人,你不喝麽?”

“某人勸告過我,以後要少飲酒。”

來太和縣以後雜七雜八的事太多,趙鳶儼然已經忘記了“某人”是誰。

李憑雲囁嚅道:“但若是陪趙大人,就例外一次。”

他從趙鳶手中拿過酒碗,舉起來喝下一口。

“李大人...”趙鳶被他不合禮數的舉動給驚住了,想要提醒他不合適,李憑雲已經將酒碗遞了過來。

趙鳶雙手接過酒碗,抱在懷裏道:“若是李大人在就好了。”

李憑雲難得再飲一回酒,整個肺腑都是熱乎的。他不禁微微揚起嘴角:“趙大人聽我的話麽?”

“我聽。”

“既然你知道周祿和王道林兩個是沖你來的,為何還要應下主考一事?”

“這二人兩個各懷鬼胎,誰也不把這場考試放在心上。對他們來說,只要最後能選出十五個人去州府參加鄉試就行了,但這次考試,題是我出的,人是我選的,我若不應下,根本不會有人對這些考生負責。”

“為何非要為他們負責?”

“那李大人又為何要躲在這教書論道?”

李憑雲沈思許久。

他是個討厭矯情的人,說不出真摯的話來。可此刻卻是被某人的認真所打動了,他望著她充滿渴望的眼睛,道:“因我和他們一樣,是仲尼門下後生。”

趙鳶不知原來奸詐狡猾的李憑雲還有如此純真理想的一面,她受他鼓舞,唐突道:“李大人,我願做愚人!”

他說愚人多了,理想便有機會成真。

若路上碰到的都是李憑雲這樣的人,那她甘做為後世讀書人開路的愚人。

趙鳶的赤城熱烈像一把金子做的刀,最是堅固,也最是珍貴。

而李憑雲和她終究有所差異,他先是男人,而後是士人,面對這樣好物,他寧願珍藏,而非濫用。

在一陣沈默之後,李憑雲道:“趙大人,你也裝病吧。王道林膽小,你若不去主考,他肯定不會讓主考官空懸,明日考試依舊會正常進行,順利的話,讓王道林受幾句褒獎,若有紕漏,一切由他擔著,都和你無關。”

“裝病...我身強體健的,如何能讓人信服...”

李憑雲給她倒滿一碗酒:“多喝點。”

趙鳶:“...”

飲酒確實有效,趙鳶回衙門倒頭就睡,第二天一早雞鳴,她疲憊起身,頭疼欲裂,一邊揉腦袋一邊起身,口中振振有詞,“李憑雲,我信了你的鬼話...”

她現在頭疼不已,的確是個裝病的好時機。

趙鳶在房裏踱來踱去,權衡著利弊。

若是裝病不去,雖是逃避,但也給自己省了麻煩。可現在她面對的不止是王道林,還有一個將李憑雲革職了的周祿。

她若此時退了,他們便大獲全勝。

趙鳶突然推門而出,走到井旁,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她一頭紮進刺骨的冷水裏,讓自己清醒過來。

去還是不去,自然要去。

她回屋穿戴衣冠,正裝出門,先是來到後院踹醒胡十三郎:“起來,去庫裏拿試卷。”

對於整個科舉來說,太和縣的這場考試是可有可無的。但對太和縣的官員來說,這是頭一等大事。胡十三郎這最不服從紀律的前任盜賊,也異常重視。

試卷存放在衙門最機密的地方——銀庫。

銀庫鑰匙由一縣長官親自負責,趙鳶和胡十三郎兩人到了銀庫,等了半晌,仍不見王道林。

胡十三郎說風涼話道:“王大代縣令今天要是不來,或遲到個一二時辰,考試延誤的罪可全落你頭上了。”

趙鳶嘴硬道:“我頭鐵,不怕。”

王道林顯然是故意要刁難她,姍姍來遲。

趙鳶和胡十三郎詫異地盯著眼前一臉紅疹的人,胡十三郎道:“王主簿,你這是捅蜂窩時被馬蜂咬了?”

王道林道:“也不知吃錯什麽東西了,昨天只是渾身發癢,今天一早起來竟起了紅疹...都怪這一臉疹子,耽誤了時候。”

趙鳶道:“王主簿身體要緊,您不用擔心延誤考試,因有幾個考生怯場昏了過去,我便自作主張,將考試向後推了半個時辰,時間剛剛好。”

王道林不知趙鳶何時長了心眼,便認為是李憑雲給其支招,男人的嫉妒才叫可怕,李憑雲同他從未有過恩怨,他竟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王道林開庫門提卷,他先自己清點了一遍卷子,確定試卷無異才交給胡十三郎。等他轉頭一走,胡十三郎屁顛屁顛地抱著試卷和趙鳶離開。

二人剛一出銀庫門,卻見六子匆匆跑上前來。

胡十三郎問道:“你現在不應該在外面組織考生?跑著來幹啥?外面萬一亂了套呢?”

六子說:“恐怕咱倆得換一下了,租來的幾個衙役說著一口土話,我不是本地人,壓根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你是本地人,好交流,我就暫時把發號施令的權利交給你了。”

胡十三郎過去是隴西有名的盜賊,盜賊和普天之下任何的職業都一樣,要想幹出名氣,一定得是個有抱負的實幹家。胡十三郎就是這樣的人,可他來了衙門以後,一直被六子壓著一頭。

眼下有個能讓他出風頭的機會,他自然要上。

“行了行了,看在咱們同僚一場的份上,我就幫你這個忙,趙大人,沒意見吧?”

趙鳶搖搖頭。

胡十三郎把懷中的試卷交給六子,二人換了職責。等胡十三郎拎著刀離開庫房,六子才問:“趙大人,你究竟賣著什麽關子?”

六子會突然出現和胡十三郎調換職責,是有原因的。

昨夜他和趙鳶回衙門的路上,她人已經醉的分不清南北東西,卻還記得嘮叨自己讓他今早和胡十三郎掉包,而且一定得避開王道林。

六子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時間有限,他來不及給李憑雲通風報信,他一直猜想,最終得出一個合理的答案:胡十三郎是晉王舊奴,趙鳶怕他趁機給自己使絆子。

這關頭,但凡胡十三郎給她打暈她,叫她無法主考,玩忽職守的罪責就輕飄飄落在她頭上了。

胡十三郎一走,六子道:“趙大人,我護送你去監考。”

趙鳶神色嚴肅,輕輕道:“把卷子燒了。”

“什麽?”

“六子,勞煩你把手裏的卷子燒了,一定不要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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