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也許是相峙的那刻，它和第一世的意識重疊共振了。

那個時刻，太像了。

第一世它怨祂不懂愛，這一世怪祂不懂恨，也挺可笑的。

“那你呢，又真的都懂嗎？”神陷入思緒之中，心中的思索不自覺從口中問出。

神想起它第一次蛻皮，也是在這樣，天光將明未明的日子。

那是它隨祂來到天界的第一次蛻皮。那時它眼睛模糊，感知力下降，一切混混沌沌，辨不分明，憑借對氣味的捕捉，行到娑羅樹下，借粗糙的樹皮摩擦，一點點蹭破外層皮，又沿著枝幹一路向上，蛇蛻就這樣慢慢從新皮上撕離。

舊皮好像不舍得離開它，粘連得有點緊，撕離的疼痛不是特別劇烈，但是漫長而細密，它用了整整一個月才完全蛻好。

最後因為饑餓和精力耗盡，軟軟地癱在祂手心。

神看著掛在胸前的蛇蛻，從鎖骨一路延伸到腰際，繞了一圈又一圈。

於是用食指頂住它的毒牙，警告它下次不準在自己身上蛻皮，不然就拔了它的毒牙。但是少年蛇哪裏聽得下這種警告，後來每次蛻皮，也還是自動往娑羅樹上靠。

那個時候祂確實不懂什麽是情，祂是神，神是沒有七情六欲的，也許就是因為如此，所以祂感到孤獨，需要什麽小東西在自己身邊陪伴。

是在一次游歷人間遇到的這條蛇。

那時風雷大作，祂特地找個了極好的所在，一個深山的湖泊，臨水賞雷。迅速張開的雷電如橫斜錯亂的根系紮在黑色的巨幕之上，仿佛要給黑夜燙下張牙舞爪的疤痕，又在那一瞬被更深的暗吞沒，只留下顫抖的餘聲。

那條青蛇，那條怕雷的青蛇，緊緊纏在祂的枝幹，嚇得大喘氣，神想搖晃身體，把它甩下去，結果它纏得更緊，快要把自己都勒進樹身。

“你不知道下雨天最忌待在樹上嗎，會被雷擊。”神開口嚇它。

結果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嚇得這蛇直接從樹上摔下，連滾帶爬地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喊：“鬼啊！！”

神：......

你見過鬼是扮成一棵樹的嗎......

果然，想要消滅一種恐懼，就得利用另一種更深的恐懼。

誰知道這小蛇還真不怕死，等到風雨停歇之後，又遠遠地隱在草叢裏偷望祂，估計是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被雷嚇出的幻覺。

知道祂是神後，反而賴上祂了，死活不肯走，硬要跟著上天，神拗不過它，索性就收它為靈，帶上天界，陪侍左右，也好給這貧瘠的日子解解悶。

後來有一次外出，神遇到一只玄鳥，也是一樣的可愛，想著小青蛇跟自己一千年了，想必也無聊，索性給它帶個伴，誰知道這蛇看見祂帶回來玄鳥，沒有開心，反而天天和祂發火鬧別扭。

那次它太過分了，本來想著罰它去人界歷練，清醒一下，結果它竟然以自己性命修為作契，下了那樣的毒咒。

不知道為什麽，在它自咒的瞬間，好像有什麽擊中祂。

於是在它的輪回，神嘗試去體會這種情感的流動，可是，可是每次祂還沒懂，就會看到它血淋淋橫屍在眼前。

祂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覺得痛楚湧上心頭，一次又一次。祂參不透，因為參不透，又不忍，所以選擇回避。

可它還是一次次地來了，祂避不開，又放不下，所以執。

又在一次次的執中，拆解執，了然執。

在這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中，在和執的相搏中，祂懂得了一種人類命名為愛的情感，這種情感太過寬闊廣博，祂恍如置身荒野，四面八方的風氣席卷全身，無處不在無處不是，無法抽離無法割舍。

愛與執，太過微妙的關系。

執而愛，只會給自己增添無數痛苦。

放下執，則愛而自由。

這是祂在小青蛇的上一世了悟的，所以這一世，祂放下了，放下執念，反而得解脫，對祂是，對它也是，所以它直至如今，仍平安無虞。

可祂還未完全習得如何真正放下執念，在捕蛇城對峙一刻，祂要它自己停下，又陷入執中，或許，那就是為什麽，它遁入意識之海。

再往後的話，也許，它又會死去......又會再入輪回......

不再相見，或者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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