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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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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0 章

那年我十五歲,來到南地,抓到個竊我錢袋的小乞兒。

小乞兒臟猴子似得,獨一雙大眼睛,靈動璀璨,滿目純真。

自稱: “我來自北地,父母兄長是商人,因遭惡人劫掠,悉數死於惡人手下。我自惡人手中逃脫,來到南地,因年幼,乞兒們也嫌棄我,欺負我。”

小乞兒說到此,勉強裝上幾分悲傷之色。拿著臟兮兮的小手,開始揉眼,揉了半晌,也沒落下一滴眼淚,卻帶著哭腔道。

“公子,我是好人家的孩子,若非餓極了,是萬萬幹不來這等好事的。”

鬧市街頭,一側小巷。

幾個探頭探腦的成年乞兒,見我抓到了小乞兒,跪在地上,向我不停作揖。

我向小巷口看了幾眼,便問小乞兒: “你可認得他們”

小乞兒被我拎在半空中,回轉頭,去看小巷口。

那幾個成年乞兒,見小乞兒回過頭來,拔腿就跑。

小乞兒眨了眨眼,回轉頭,擡頭看我,仍是滿目純真地道: “公子,天地良心啊,我從沒見過他們。您放我下來,我好生同您解釋。”

我便將小乞兒放下,靜待她的解釋。

那小乞兒一經脫困,立時叉腰站直,手指我,罵道: “穿白衣的,你敢抓本大爺,你給本大爺等著的!”

她撂下狠話,轉身就跑。

靜若邁前一步,將她重新提溜起來,吩咐道: “送她見官。”

小乞兒一把抱住靜若,滿目無辜地擡頭看著他: “這位道長,您生得像極了廟宇裏的觀音菩薩,想必一定有觀音菩薩一般的菩薩心腸吧”

靜若喜潔,縱連我這個摯友,也不可近他三寸之地。

我忙上前,唯恐靜若將她丟出。

不想,那臟兮兮的小乞兒,抱著靜若,靜若除蹙了眉,並無要將她丟出的跡象。反是將她單手抱起,抱在懷裏,輕聲問: “你喚何名”

小乞兒被他抱著,直起了腰身,一臉驕傲地道: “大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紀名九。紀九之意,就是長長久久地記住,永生永世不忘的意思。”

靜若靜靜地看她幾息,又問: “你可願隨我走”

我心中大駭。

我幼時是靜若的陪讀,知他天生賢聖,不生七情六欲。

大雍亡國後,我再逢靜若,他改了名諱,變了容貌,成了危長瀛。可不管是那位天生賢聖的太子蘇瀛,還是而今游歷五國的道人危長瀛。從來都只站在門檻外看人,從不主動與人結因果。

靜若並無向我解釋之意,只是看著那小乞兒,靜等她的答覆。

小乞兒先是看了他,後看了看我,手指我蠻橫道: “我看他順眼,看你有些不順眼。我願意跟他走,不願隨你走。”

靜若第一次被人這樣直白的拒絕,卻不肯將她放下,只是道: “他是我友,卻不如我。紀九,告訴我,你可願拜我為師”

小乞兒仍用手指著我,對靜若妥協道: “若一定要拜你們兩人之中的一個,我選擇拜他,不拜你。”

靜若將她帶去了我們暫居的民宅,小乞兒換洗一新,站在我們面前,漂亮得灼目。

許是知逃不了,拜了我為師,後又因靜若手中的紅果子,拜了靜若為義父。

那年,我奉爺爺之命,陪靜若游歷五國,她來後,便成了我們三人的游歷。

她雖是我徒,靜若卻不肯讓她近我半步。

她自成了靜若的義女後,她一應之物,靜若從不假他人之手,縱連她最愛的紅衣,也由靜若為她親手縫制。

算起來,那三年,我與她的交流並不多,靜若並不喜我接近她。

她騎在靜若脖頸上,或被靜若抱在懷裏,不管是白日還是黑夜,靜若總不願她離自己視線半步。

我們一行人,踏遍了五國每一處繁華之地。靜若收了許多弟子,這些弟子,從起初的不服氣,到後來的敬靜若如聖。

唯獨是一如既往地討厭她。

她著實是個不招人喜歡的小姑娘,仗著靜若不少欺負靜若的門徒。靜若是個超脫的性子,對自己分外嚴苛,唯獨是對她,從不肯拘束她分毫。

這些年來,靜若任由她胡作非為,將她慣得無法無天。

她本就是個善惡不分的性子,到至那年,連天也敢戳上一個窟窿。

我向靜若說出自己的隱憂。

靜若將睡熟的她,抱在懷裏,玉白的長指,溫柔地撫摸著她額頭的碎發,唇畔輕揚著些許笑意: “清荷,我為天所棄,所得之物,皆會被天奪走。唯獨是她,我見她第一眼起,便覺她是我為而生。”

那時,我並不知靜若這話意味著什麽。

只是語重心長地道: “你終有一日會走,你走後,她無人庇護,她又被你縱成這樣的心性,日後誰又能容下她。”

夜色沈寂,他端坐月下,懷裏抱著一個紅衣女童。一身灰白道袍,身披月色如練,竟也有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他緩慢地道: “五國本是我之物,她是我女,這五國當奉她為帝。”

我癡長靜若一歲,從未看懂過他。

他無七情六欲,天生賢聖的太子,終有一日會成聖而歸。他與她妄結因,只會害了自己。更何況,這世間哪有女子為帝者。她縱因有靜若這個義父成了帝王,也需吃些苦頭。

故而,我並不讚同靜若,卻也不再勸靜若將她割棄了。

我與靜若一般,看著她長大,總想縱容著她。

那年,她十一歲,有位面戴紅色惡鬼面具的素衣女子,尋了來,自稱為她養母,要將她帶回。

她躲在靜若身後,道: “我不認得你,我有了義父,有了師傅。”

她便要上手,我陪靜若周游五國以來,倒也隨靜若學了些武功,試圖阻擋,卻並不是她對手。

靜若將素衣女攔下,卻也僅和素衣女打了個平手。

偏逢這時,靜若犯了寒疾。

那年,靜若不再游歷五國,而是回到大懿,接下了危族家主的身份,成了五國天師。

我知,靜若是要動用五國之力,尋出素衣女,找回她。

我是忠國公的嫡孫兒,父親是丞相。

我們衛府,乃至整個大懿,天之下的五國,有太多人是靜若的舊臣。

當年,靜若初來大懿,爺爺認出靜若,長跪在地向靜若請罪。

大雍亡國前夕,爺爺已然成了大懿天子的軍師。靜若假死藏在死去的危後身下,爺爺親眼所見,卻選擇向天子隱瞞了此事。

後來,爺爺尋過靜若,尋了許久。

靜若卻早已被並肩王容修遠自作主張送出了宮,因此流落民間,經歷一場慘遇,自此成了活死人。

正因此,我們忠國公府與並肩王府,從來不對付。

可那年,從來與爺爺不對付的並肩王容修遠,那位遺失十一年的女兒,忽然回京認親了。

我與靜若,一起見證了那場太和殿上的滴血認親。

她著一身紅衣,成了麒麟郡主。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靜若,他面上帶著忘記遮掩地,失而覆得的欣喜。

他自屏風後走出,為她取名容歌,賜她一生順遂。

我想,靜若或許在知她喚做紀九時,便知了她是誰,卻一直在欺騙自己。容兒認親後,再不願親近靜若了,看靜若時眸底帶著恨意。

靜若因此很是傷心。

好在,她尚且願意認我是她先生。

她偶爾會帶著二皇子顧成鄴前來衛府尋我,靜若因此常往衛府看她一眼。

我與靜若都看得出顧成鄴喜歡她,因此我與靜若都不喜顧成鄴。

靜若總是很忙碌,我避開靜若教了她些東西。她看我時,眼神一如看靜若,卻逐漸願與我親近了。

那樣的日子,一過便是四年。

四年後,聖祖帝賓天,太子顧成瑞登基成了天子。

顧成瑞登基不過一年,容兒連同顧成鄴起兵造反,殺了顧成瑞,成了女帝。

她登基後,沒過多久,封了我為帝師。

我說服爺爺與父親,認了她女帝的身份,靜若則是命自己在朝中為官的弟子,承認她女帝身份。

可饒是如此,她仍是用了三年才坐穩了龍椅。

那年,她十九歲了,成了五國天下被承認的女帝,娶了顧成鄴做皇後。

我與靜若一起參加了她的封後大典。

她的大婚夜,我默認了靜若將顧成鄴送離京師。

爺爺許是看出了什麽,逼我娶了惠安郡主。

我也曾見過惠安郡主,那是個溫順知禮的女子,與容兒並無一絲不同處。

我問容兒: “陛下覺惠安郡主如何”

她埋頭在案牘,停了筆,看向我,冷笑一聲: “帝師這幾日,就是在等問朕這個問題”

我早知了她的答案,卻仍抱有一絲幻想,希望她言不願我娶惠安郡主。

她繼續道: “帝師,將近而立之年,仍未娶妻。要朕看,惠安郡主極好,帝師大婚日朕當親自到場,為帝師賀人生三大喜。”

我在容兒登基的第四年,娶了惠安郡主。

大婚夜,惠安自己掀開了蓋頭,滿面是淚的告訴我,她已有了意中人,並不願嫁我。

我松了一口氣。

那半年,我與惠安郡主成了知己,我心底不為人知的秘密,終於尋尋到了一人傾訴。

半年後,我將她送回了意中人身側,對外宣稱她孱弱多病,一病而去。

我以為自己瞞過了所有人。

容兒尋了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對我道: “先生真乃當世第一君子,新婚夜得知妻有意中人,不但不惱,反而助妻假死。”

她向我邁步而來,湊到我耳畔,輕聲道: “先生,朕的後宮空虛,若您不是危長瀛摯友,朕倒也可容先生做任皇後。可先生,怎偏是天師危長瀛的好友哪……”

我有些悲哀的道: “陛下,這份情,臣可斬斷,絕不會讓陛下為難。”

她撫上我面,凝著我目,好奇地問: “先生,你眼底是的什麽來日,朕可也會有”

我才知,容兒是個無心,無情之人,她與靜若一般,同樣不知情,不知愛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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