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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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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容歌終於懂了,前世的危長瀛為何要說,她一旦想起雲榭山崖底之事,他會親手殺了她。

原來,當年的雲榭山下,她忘了危長瀛曾親口告訴她,他是華雍太子蘇瀛。

從來沒有心懷天下,高坐蓮臺的聖人,只有披著聖人皮,自地獄走出覆仇的活閻羅。

至少於這一刻,她覺危長瀛並非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他並非聖人,既要覆國定會有軟肋。

她的阿娘父王皆來自大雍,她自幼長於大懿,從都是大懿人。她一度只想帶著衛東籬,遠離天家事,可現在不成了。

她是大懿的皇太後,大懿是她的國土,國土之上是她大懿的萬萬民。

前世她因受命老妖婆,作惡多端,她又活了一次,這一世,她得向她做過的錯事,向大懿贖罪。

哪怕,或許會失去衛東籬……

他既是世人眼底的聖人,她何妨做個壞人,縱得兩世意難平,她一人之情,怎比亡國之危。

危長瀛見她面無血色,察覺到她身體在顫粟,將她自膝間扶起,以內力為她驅寒。

溫熱的掌心貼在冰冷的脊背,絲絲縷縷地暖意蔓延至七經八脈。

容歌感知到幹涸的丹田內力逐漸有覆蘇地跡象,難得頭腦清晰地問: “自墜落忘情山崖,已有幾日”

被困石臺時,她向上望去,天際只是濃郁的黑霧,極難辨別黑白日。她救下危長瀛後,想是昏迷了許久,竟也不知他何時帶自己來到了崖底。

危長瀛看著逐漸隱於夜的夕陽,微垂了眉目: “四十五日。”

聖祖帝會在七月駕崩,卻是七月底,她墜落懸崖四十五日,豈不是僅剩下十幾日

容歌身上回暖時,危長瀛已然點燃了篝火。

她蜷膝坐在篝火前,看向危長瀛,感激道: “這些日來有勞天師照顧,紀九身體已無大礙。明日天亮,紀九想去看看,可否能尋得出山之路。”

危長瀛盤坐在她對面,略擡一下了眼皮觀她,跳躍地篝火打在少女面上,平靜的眸,眉眼處仍帶著懨懨病態。

他覆又垂了眸,聲音於寂靜的夜裏愈發低沈了: “不喚先生了嗎”

容歌怔了一下,先生

她何時喚過危長瀛先生,她的先生自始至終只有衛東籬。

容歌不願與他有過深交涉,只是道: “此番經歷一場生死,紀九回思過往,對天師多有不敬處。至於師徒之名,紀九只求天師收回成命。”

說至此,容歌故作從容起了身,向黑暗深處而去。

夜晚的海邊風聲算不上大,吹動篝火搖曳生姿。

他一身灰白道袍盤坐在篝火前,輕闔上了眸,明滅不定的篝火,打在一張悲憫神態的玉白臉上。

他更喜那個喜怒隨心,沒心沒肺的小阿九。

容歌走至深處,入目是不見天日的黑暗。

夜間海風不知拂動了什麽,帶著詭異的響動。

她環視左右,面沈似水。

她經過重生,信世間有鬼,如今沒了內力,她心有剛知危長瀛是亡國太子會覆國而生的正氣。縱有鬼祟,當畏懼她!

正在這時,黑不見指的四周,突然響起窸窣聲,容歌登時僵硬在原地,厲聲叱: “誰!”

那一聲誰,被風拉扯得帶上了回響。

容歌駭白了臉,這才反應過來,拍出腰間軟劍清鴻,緊緊握在手中防禦在身前,警惕看著四周,顫著聲音揚聲喊。

“何方鬼祟,還不快快顯露原形,有本事出來和我鬥上一回!”

此話一出,窸窣聲竟近了些。

容歌渾身血液凝固,雙腿開始不停打顫,強忍著眼淚,揮舞著手中清鴻劍,刺向黑暗處。

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我可不怕你,死我手中的人多了去了。我還沒殺過鬼呢,有能耐你出來!”

一陣風自她身後刮來,帶動飛沙走石。

容歌只覺身後風起,後脊背一涼,手中清鴻劍自掌中墜落,小臉再沒了血色,雙腿再難站直,腳下一個不穩癱坐在地。

眸底頓時生了淚,支撐著身體後退了幾步。

放在地面的手掌,卻在這時碰到了一個極如冰般的軟物。

黑不見五指的深處,一聲尖叫,激起海拍礁石,浪卷黃沙。

一道殘影快若閃電,直奔篝火而來,盤坐的危長瀛依舊閉著目,卻略挑了一下眉。

少女顫粟地身體,一股腦兒鉆入他懷中,小手緊緊扯著他胸膛衣襟。

他便掀開了眸,低眸看她。

一張面無血色的臉,眸底噙淚,紅唇微顫,在他懷裏仰望著他,顫不成聲地問: “天,天師,會捉鬼吧”

他淡淡看她一眼,便又看向她來處,一時肅沈了眉目,沈聲喝道: “見本尊在此,還不退下!”

容歌白著臉伸脖頸,順著他視線看去,卻並未看到什麽。

黑暗深處,再次響起窸窣之聲,似有什麽在地面攀爬,聽聲音越來越近。

容歌嚇直了滿頭黑發,死死抱住他脖頸,腦海浮現的全是幼時晏犰講過的鬼故事。

那根名為恐懼的神經,拉直繃緊,繼而崩斷。

她再忍不住恐懼,環抱住他脖頸哭了出來: “天師救命啊~有鬼啊,鬼要來了,鬼要來了呀~”

危長瀛手掌輕拍她後脊,安撫著她,轉過頭,低眸看著落著淚的她,神色帶著些許困惑之意: “你喚本尊什麽”

窸窣聲一瞬來到近前。

容歌幾乎嚇破了膽,哀嚎道: “師傅,師傅,師傅,師傅救命啊~有鬼啊~”

他便將她抱起,站起了身,用陰沈地聲音問: “本尊果真是你師傅”

容歌哭得撕心裂肺,猛頷首: “師傅,師傅,是師傅,師傅快驅鬼,它要來了呀——”

他定定瞧著她滿面是淚的面,微蹙了一下眉,隨手向身後揮去一掌,那窸窣聲頓時消散。

容歌埋頭在他脖頸,哭了一會兒,順勢在他胸前蹭幹淚水,遲遲未聽到響動,這才敢伸出脖頸,向黑暗深處瞄了一眼。

依舊是那黑不見五指的深處,耳畔僅剩海浪擊打礁石聲,與風卷浪潮鹹濕的氣味。

容歌噙淚微擡頭看他。

夜空月隱無光,僅是層層堆砌的黑雲。

沈寂的黑眸,俯瞰著她,眸色很深。

容歌擡手擦去了面上殘存的淚水,也覺出有幾分尷尬。自他身上跳下,抽了抽鼻子,低垂下頭,頗幾分認命之意地道: “阿九謝師傅驅鬼。”

他見她乖順,唇角微揚了些笑意,撩袍盤坐在地,看向遠處,輕聲道: “睡吧,明日為師帶你尋出山之路。”

經歷這番,容歌再不敢遠離篝火,本想學著他盤坐。

可待意識到自己內力暫失,想到自己拿心頭血與十三年的內力,救下的竟然並非聖人。而是意圖顛覆大懿的前朝太子,心底不免憤懣。

暗惱自己前世瞎了一雙好眼,竟從來沒看出危長瀛竟是假聖人。

見他再次閉目盤坐,憤憤背對他,解開外間道袍,鋪在地面,躺了下去。

她背對他躺下後,他無聲擡起了眼簾,沈寂的黑眸,看著她,覆著清淺的笑意。

-

大懿建國來,京師從未出過這般大的動亂。

得勝班師回朝的一字並肩王容修遠,得病弱天子率百官文武,大開京門十裏相迎。

有著八拜之交的兩人,還未敘完衷腸。

一身是血的禦林軍策馬而來,見到兩人,一時心急,自馬背跌倒在地再難起身,索性俯身,向兩人不停叩首。

痛聲喊: “聖上,王爺,天師帶書院學生於京郊園林舉辦休沐會,不想竟有民間麒麟教趁機行刺。天師與麒麟郡主跌落忘情山萬丈深淵。太子殿下被歹人重傷,連二皇子他都……”

容修遠聽聞女兒跌落萬丈深淵,如山般的身子,微微一晃。胸口只覺一口滯氣橫梗肺腑,輕喘一口氣,頓時嘔出一灘暗紅血跡。

那打了半輩子仗的鐵血漢子,雙掌按壓在雙膝,半躬著身,再難直起身。

他的阿芫亡於華雍亡國日,僅為他留下這一女,這一女卻遺失了十一年。

十一年的骨肉分離,他女卻是病身之體,與他這生父並不親近。得信她回京師,他難壓欣喜深入敵營,才得提前班師回朝。

聞得此慘訊,他只覺心被剜除了一塊肉,他這白發人要送黑發啊……

九兒若沒了,他也活不成了,他還活著做什麽呢……

連生忙去攙扶。

顧邕晦黃的面,失了血色。

到底是立馬建國的開國聖祖帝,一生見慣了風浪,有宦官忙攙扶住他,支撐著他不穩的龍體。

天子微擡起頭,聲音蒼老冷靜: “禦林軍,京畿營,五城兵馬司,統統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容修遠一聽“屍”字,心中悲慟再難相忍,幾乎是被連生半抱著才不至於癱坐在地,勉強擡起頭來,已然老淚縱橫。

再忍不住哭喊出來: “我的九兒,我的女兒啊——”

京師距離上一次的肅嚴,已過五年。

五年前,兩位異姓王謀反,天子降下雷霆大怒。證據確鑿日,兩位異姓王在午門抄斬九族,天子親來午門監刑。

太子顧成瑞,二皇子顧成鄴,與書院學生們被安之意,明為恩,護送回了京。

禦醫院傾巢而出跪倒在天子腳下,任是天子言說,尋不到病因誅滅其滿門。禦醫們仍解釋不出,太子與二皇子為何昏迷不醒。

數萬大軍自忘情山自上至下搜尋一遍,呈現至天子面前的,也僅是無數箭矢與破碎的盔甲殘片。

容修遠悲慟難抑,入得宮去請命親率麒麟軍搜尋。

天子面上已有死氣,還是強撐著在連生攙扶下起了身,走上前攙扶起容修遠。

難掩愧疚道: “修遠,是朕對不起你。”

容修遠面上一如他般,帶著下世之景。起了死皮的唇,嚅囁一下了,卻到底是連一句話都未曾說出口。

若十五萬麒麟軍,搜不到他的九兒,他當隨九兒而去,去和他的阿芫黃泉賠罪。

顧邕不顧連生的勸,親送容修遠出了宮門。

十五萬麒麟軍,才自戰場下來,一身肅殺,逶迤在官道,一眼望不到邊。

他老了,也知自己時日無多了。目送麒麟軍離去後,想到那招人討厭的小丫頭,一時內心大慟。

在連生的驚呼聲中,倒了下去。

那是他義弟的女兒,也是他最疼愛的後輩之一。

彼時容歌吃過烤魚站起身,見危長瀛飛身而來,忙問: “師傅啊,前面可有生路”

危長瀛負手,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時風起,灰白道袍袍帶翩躚。

他緩聲道: “南路不通,為師明日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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