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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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前塵
“嗯。就是他。”玉千澤說，“其實他曾經就和玉顏上神有過一段情，只是他入魔之後，心思不在此，只想著要宣承帝君給他一個交代。”
“他和宣承帝君……曾是很好的朋友嗎？”桑葚問。
“他們是至交好友。”玉千澤微微嘆息一聲，接著又說，“最後鬧成那樣，也並無誰對誰錯，立場不同罷了。我想宣承帝君是憎恨他的，而他也是同樣。”
桑葚追問：“那後來呢？”
“玉顏上神到了不姜山之後，魔界慢慢轉變，幻瀛也逐漸變回了從前。神魔兩界相安無事了許多年。”
桑葚臉龐貼近他的胸膛，柔聲說：“玉顏上神她很好，她也為塵世做了很多事。”
說到此，她發覺不對勁：“好像跑偏了，我們不是在說梼杌的事嗎？”
他一笑：“你很想知道？”
桑葚點頭：“我比較好奇梼杌和天山的瓜葛。”
他沈沈嘆了口氣。
“風無謝出生起，身上就帶著一縷梼杌元神，兇惡至極。”
桑葚“啊”的驚訝一聲，小聲嘀咕：“那不是和你現在的情況差不多嗎？”
玉千澤點頭：“他的生死，他的苦痛，皆與梼杌相關。一命相連。”
桑葚頓時了然：“所以梼杌並沒有死？風玄神尊為了保住風筠上神的性命沒有殺他。”
“是，風玄只是封印了他。但多年來，封印松動，他隱隱有逃出之狀。”
嗯……桑葚斟酌道，“可如果要殺他，那風筠上神豈不是也……”
玉千澤打斷她：“其實在這之前……慕塵來找過我。”
桑葚擡起頭，驚的是他竟這般直呼慕塵上神的名諱。
“你們說了什麽？”
“關於這件事情的解決法子。”
桑葚追問：“你和我說這個，是想表明什麽啊？”
玉千澤摟她更緊，“倘若尋到我那散落的魂魄，修覆好後入體，我就能恢覆神格，消散魔障。也會徹底斬斷我與酆都之間的關聯。”
“那些因我的神力被遏制在此的惡鬼冤魂，都會跑出來。”
這是什麽意思？
桑葚沒有完全聽明白，但心中難免升起不好的預感。果然聽見他接著便說：“我待在這裏，並非完全因為神格消散。最重要的，是要壓制住這裏的鬼魂。”
所以……他離不開酆都，也不能離開。
桑葚心裏一緊，仰起頭在他唇角碰了碰，啞聲問：“慕塵上神是不是也尋到了能幫你的法子？”
“我是在想——如果鳳凰靈石都能完全消散掉風無謝體內的梼杌元神。那雪桑果應該也能散去我體內的心魔。”
玉千澤側過身，手攬在她發後，借著房中的微光凝視她的雙眼：“慕塵同我提了一嘴，其實我也心裏沒底。但是重明他們說的那個法子，萬萬不能用。”
他一貼近，欲要吻上來，桑葚低頭避開，訥訥道：“那你在此之前……就不曾想過要救自己嗎？”
玉千澤擡起她的下頜，低聲說：“我是想活著，想一直留在這裏。其實以什麽樣的狀態我從來都不在意。”
桑葚問：“那現在呢？在意了嗎？”
他笑：“葚兒，如果你是認真的，那我也很想好好與你在一起。”
桑葚抿唇不語。
她此時內心思緒覆雜，想了很多事。
“葚兒。”
玉千澤輕扣住她的手，再度吻了上來。
桑葚腦子糟亂，一整夜沒睡好。
兩日過後她和四娘送暮夕至酆都城門外，可巧不巧地就撞上了來此找暮夕的鏡寒。
這幾天四娘也算和暮夕熟稔了，本還有說有笑，一看見他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要命的是，他還好死不死地一直盯著桑葚看，整的好像自己不是來找妹妹的，而是來看她的。
氣氛一度很尷尬。
桑葚頭冒星星，拉過暮夕的手朝鏡寒走近，禮貌性一笑：“暮夕沒事，你帶她回去吧。”
鏡寒覷了眼暮夕，遂又看向她問：“你在這裏……好嗎？”
桑葚反問：“殿下不是來接暮夕的嗎？”
他道：“我也想知道你的近況。”
呃。
桑葚勉強還端著笑：“我很好，不勞殿下掛心了。”
鏡寒微一靠近，試探性地伸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
桑葚一退步，沒有給他碰著自己的機會。
“我明白你的心思。”她擡眼看著他，“可我早已心有所屬，留在酆都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殿下不必再掛念。”
鏡寒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倏地又一伸手，輕輕抱住了她。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的師父和師姐……她們一直都很擔心你。”
桑葚手僵了一瞬，聽見他後面的話，止住了要推他的動作。
說清楚了也好。
“殿下若是有心，可以告訴師父和師姐，我現在很好。”
他松了手。
“葚兒，你一定要好好的。”
桑葚失笑，垂目道：“我真的很好，暮夕也知道的。”
暮夕笑說：“對啊哥哥，你就別操心了，回去之後也和浣芳姐姐說一下。”
回去時四娘看出她有些不對勁，笑問道：“是否這幾日累著了？”
“阿鳶。”
“阿鳶。”
桑葚神思恍惚，耳畔只聽見那熟悉的叫喚聲。
“桑桑？”
四娘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桑葚一擡頭，被那抹艷紅晃了眼，眼睛一黑，昏了過去。
前塵往事，紛紛回湧。
桑葚記起了一切。
她本是青丘桑垣上神之女、桑鈺鳶。
在父親選擇相幫魔界後，她隨姑姑去到了丹穴山，後又在瀛洲拜慕塵上神為師，同師妹姝冉公主下界行走數年。
第一次見到玉千澤的時候，是在昆侖山。
他是章莪山玉旌上神，畢方神鳥一族。
她與姝冉前去面見昆侖上神，聽見姝冉說起。記憶裏太多人提過玉旌上神，聽得最多的——是在誇讚他的樣貌。
這個名字一直印在心裏，她是端著極大的好奇心，想要看看他們口中的那位神尊究竟生得有多好看。
昆侖山初見，只是一眼，她便深刻體會到了被勾魂奪魄的滋味。
她想她是很喜歡他的，很喜歡很喜歡。
“你生得很像你姑姑，好看。”這是他與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已被迷了心，垂眼輕道：“上神謬讚。”
七日之後他生辰，她去了章莪山。
餘後數年，他都由著她待在他身邊。行過四海，踏遍八荒。那寥寥數年，於他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百年後的某一日，他帶她去了一趟天山。她瞧見天山一位花仙向他表達愛慕之情，在那仙子百般追問下，她親耳聽見他說——“我已有意中人。”
那仙子問：“是桑鈺鳶嗎？”
“是她。”
他沒有否認。他說是她。
那時的桑鈺鳶覺得，他大概對自己也是有幾分喜歡之意的。他會溫柔地叫她葚兒，他會在她受傷時百般擔憂，他還曾……在醉酒之際喚她的名字。
在她終於決定向他表明心跡的時候，他沒有一絲遲疑地拒絕了。
“我與桑垣為好友。”他說，“我只把你當做晚輩，一個故友之女。沒有一絲一毫其他的情感。”
他對她有無情意，是何種情意，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曉。
桑鈺鳶是有幾分不信的：“一點點……都不曾有過嗎？”
“從來沒有。”
“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她想，她能釋懷了。
她擡眼朝他一笑：“那上神便當作我今日是胡言，當做未曾聽過這樣的話。”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應了一聲“好”。
第二天她收到姑姑傳來的信鴿去丹穴山，路經凡城酆都，恰逢一道天雷砸下。
深埋在體內多年的惡念元神由此掙脫了出來。
她百歲那年跟隨爹娘下界除妖，受到妖氣侵染，久而久之，惡念染體，生出了另外一個元神。她時常被噩夢所擾，腦子昏沈之際，也會瞧見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
從酆都醒來，她已回到了丹穴山，元神被壓制住，重歸體內。
而此時，她爹娘都出事了。
魔尊與宣承帝君之間的恩恩怨怨，世人都難言對錯，她從前便是一直覺得，他父親做了選擇，作為子女，她必然是遵從的。
那個時候就連姑姑也是不曾反對的。
可爹娘故去之後，姑姑猶如轉了魂魄，性情大變，從此與魔族不兩立。
她承父親臨終所言，陪著姑姑一直待在丹穴山。記憶裏的那位玉旌上神，也隨著時間慢慢淡去，她漸漸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
不記得過了多少個一百年。
玉顏上神與魔尊的大婚震驚了整個六合八荒，彼時宣承帝君隕滅，九重天宮新任天帝繼位。
她已能深切感受到體內惡念元神的躁動，姑姑也說她近來時而性子大變，而她卻腦子犯渾，總記不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後來姑姑說：讓她待在天山調養。
天山靈氣最深，又生著多種神藥，對她身體頗為有益。
她應了姑姑的話。
可去往天山之時，碰見姝冉。姝冉言她不可就這樣待在天山，畢竟她爹娘是魔界的人，避免什麽爭端，她需要一個必要的身份。
姝冉尋了個法子：說要她嫁給風無謝。
桑葚那幾日都是昏昏沈沈的，身子愈漸乏力，一閉眼就昏睡過去，聽見她的玩笑話並未放在心上。
她和風無謝都師從慕塵上神，加上姝冉的關系，交情不錯。但若說男女之情，並無絲毫，對方亦是。
可不知姝冉是同誰提了一嘴，只幾日間，桑鈺鳶要與風筠上神成婚的消息就傳遍了各處。
她聽見身邊的小仙說起這件事，當即失笑，想著去見風無謝同人解釋一番。
那日她剛到天山，撞見了玉千澤。
一別數年，他竟生了許多白發，眼眸也不似曾經那樣明澈。她望著他，眼蒙氤氳，兩人相顧無言。
竟已像兩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了。
桑葚擡頭望了望手撐著的紅傘，繼而踱步上前，欲與他就此擦肩而過。
然而他伸手拉住了她。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他聲音很溫柔，就和從前一樣。
當年她在酆都昏迷，似乎在夢中看見過他——是他紅著眼關心她的傷勢，詢問她哪裏不適；是他將她從萬千妖鬼之中撈出來，是他抱著她回了丹穴山。
醒來時她便知是夢。
此後她還常夢見過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不曾計較過。
只眼下一見他，她竟覺得……那些場景都不是夢。
過了許久許久，桑葚才堪堪找回自己的聲音，只低啞得聽不清：“很好。謝上神掛念。”
他松開手，正過身來面向她，輕輕笑了，溫聲說著：“天山仙氣濃郁，能凈心。雪藕能緩解你的猝心之狀，對於壓制心魔也有極大的作用。”
桑葚手指一抖，紙傘掉落在地，含糊著嗓音問：“你怎麽知道……心魔的事？”
“無謝他很好。”他答非所問。
桑葚又問：“你希望我嫁給他嗎？”
他仍答非所問：“他會對你很好。”
桑葚驀地笑了，盯著他的眼睛道：“這是你的心裏話……”
他望著她，卻說：“這些年，你變了很多。”
那時候，她總跟著他一聲聲喊著上神，面對他的時候笑意不斷。這些年，她都鮮少再見自己的笑容。她變得沈郁，變得淡漠。
似乎已經再尋不到什麽話題，他視線轉向了一旁，就此要走，“無謝在等你。”
桑葚垂眸，傾身撿起地上的紅紙傘，輕撫著上面的花印。
她徐緩轉過身，腦子一怔，倏地又轉過去，朝著前方的背影喊道：“上神。”
他腳步微微一頓。
“當年那句話……我還想再問一遍。”
他未曾轉身，不答話，再一次反問：“難道你覺得——我的回答會和先前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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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至交好友。”玉千澤微微嘆息一聲，接著又說，“最後鬧成那樣，也並無誰對誰錯，立場不同罷了。我想宣承帝君是憎恨他的，而他也是同樣。”
桑葚追問：“那後來呢？”
“玉顏上神到了不姜山之後，魔界慢慢轉變，幻瀛也逐漸變回了從前。神魔兩界相安無事了許多年。”
桑葚臉龐貼近他的胸膛，柔聲說：“玉顏上神她很好，她也為塵世做了很多事。”
說到此，她發覺不對勁：“好像跑偏了，我們不是在說梼杌的事嗎？”
他一笑：“你很想知道？”
桑葚點頭：“我比較好奇梼杌和天山的瓜葛。”
他沈沈嘆了口氣。
“風無謝出生起，身上就帶著一縷梼杌元神，兇惡至極。”
桑葚“啊”的驚訝一聲，小聲嘀咕：“那不是和你現在的情況差不多嗎？”
玉千澤點頭：“他的生死，他的苦痛，皆與梼杌相關。一命相連。”
桑葚頓時了然：“所以梼杌並沒有死？風玄神尊為了保住風筠上神的性命沒有殺他。”
“是，風玄只是封印了他。但多年來，封印松動，他隱隱有逃出之狀。”
嗯……桑葚斟酌道，“可如果要殺他，那風筠上神豈不是也……”
玉千澤打斷她：“其實在這之前……慕塵來找過我。”
桑葚擡起頭，驚的是他竟這般直呼慕塵上神的名諱。
“你們說了什麽？”
“關於這件事情的解決法子。”
桑葚追問：“你和我說這個，是想表明什麽啊？”
玉千澤摟她更緊，“倘若尋到我那散落的魂魄，修覆好後入體，我就能恢覆神格，消散魔障。也會徹底斬斷我與酆都之間的關聯。”
“那些因我的神力被遏制在此的惡鬼冤魂，都會跑出來。”
這是什麽意思？
桑葚沒有完全聽明白，但心中難免升起不好的預感。果然聽見他接著便說：“我待在這裏，並非完全因為神格消散。最重要的，是要壓制住這裏的鬼魂。”
所以……他離不開酆都，也不能離開。
桑葚心裏一緊，仰起頭在他唇角碰了碰，啞聲問：“慕塵上神是不是也尋到了能幫你的法子？”
“我是在想——如果鳳凰靈石都能完全消散掉風無謝體內的梼杌元神。那雪桑果應該也能散去我體內的心魔。”
玉千澤側過身，手攬在她發後，借著房中的微光凝視她的雙眼：“慕塵同我提了一嘴，其實我也心裏沒底。但是重明他們說的那個法子，萬萬不能用。”
他一貼近，欲要吻上來，桑葚低頭避開，訥訥道：“那你在此之前……就不曾想過要救自己嗎？”
玉千澤擡起她的下頜，低聲說：“我是想活著，想一直留在這裏。其實以什麽樣的狀態我從來都不在意。”
桑葚問：“那現在呢？在意了嗎？”
他笑：“葚兒，如果你是認真的，那我也很想好好與你在一起。”
桑葚抿唇不語。
她此時內心思緒覆雜，想了很多事。
“葚兒。”
玉千澤輕扣住她的手，再度吻了上來。
桑葚腦子糟亂，一整夜沒睡好。
兩日過後她和四娘送暮夕至酆都城門外，可巧不巧地就撞上了來此找暮夕的鏡寒。
這幾天四娘也算和暮夕熟稔了，本還有說有笑，一看見他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要命的是，他還好死不死地一直盯著桑葚看，整的好像自己不是來找妹妹的，而是來看她的。
氣氛一度很尷尬。
桑葚頭冒星星，拉過暮夕的手朝鏡寒走近，禮貌性一笑：“暮夕沒事，你帶她回去吧。”
鏡寒覷了眼暮夕，遂又看向她問：“你在這裏……好嗎？”
桑葚反問：“殿下不是來接暮夕的嗎？”
他道：“我也想知道你的近況。”
呃。
桑葚勉強還端著笑：“我很好，不勞殿下掛心了。”
鏡寒微一靠近，試探性地伸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
桑葚一退步，沒有給他碰著自己的機會。
“我明白你的心思。”她擡眼看著他，“可我早已心有所屬，留在酆都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殿下不必再掛念。”
鏡寒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倏地又一伸手，輕輕抱住了她。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的師父和師姐……她們一直都很擔心你。”
桑葚手僵了一瞬，聽見他後面的話，止住了要推他的動作。
說清楚了也好。
“殿下若是有心，可以告訴師父和師姐，我現在很好。”
他松了手。
“葚兒，你一定要好好的。”
桑葚失笑，垂目道：“我真的很好，暮夕也知道的。”
暮夕笑說：“對啊哥哥，你就別操心了，回去之後也和浣芳姐姐說一下。”
回去時四娘看出她有些不對勁，笑問道：“是否這幾日累著了？”
“阿鳶。”
“阿鳶。”
桑葚神思恍惚，耳畔只聽見那熟悉的叫喚聲。
“桑桑？”
四娘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桑葚一擡頭，被那抹艷紅晃了眼，眼睛一黑，昏了過去。
前塵往事，紛紛回湧。
桑葚記起了一切。
她本是青丘桑垣上神之女、桑鈺鳶。
在父親選擇相幫魔界後，她隨姑姑去到了丹穴山，後又在瀛洲拜慕塵上神為師，同師妹姝冉公主下界行走數年。
第一次見到玉千澤的時候，是在昆侖山。
他是章莪山玉旌上神，畢方神鳥一族。
她與姝冉前去面見昆侖上神，聽見姝冉說起。記憶裏太多人提過玉旌上神，聽得最多的——是在誇讚他的樣貌。
這個名字一直印在心裏，她是端著極大的好奇心，想要看看他們口中的那位神尊究竟生得有多好看。
昆侖山初見，只是一眼，她便深刻體會到了被勾魂奪魄的滋味。
她想她是很喜歡他的，很喜歡很喜歡。
“你生得很像你姑姑，好看。”這是他與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已被迷了心，垂眼輕道：“上神謬讚。”
七日之後他生辰，她去了章莪山。
餘後數年，他都由著她待在他身邊。行過四海，踏遍八荒。那寥寥數年，於他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百年後的某一日，他帶她去了一趟天山。她瞧見天山一位花仙向他表達愛慕之情，在那仙子百般追問下，她親耳聽見他說——“我已有意中人。”
那仙子問：“是桑鈺鳶嗎？”
“是她。”
他沒有否認。他說是她。
那時的桑鈺鳶覺得，他大概對自己也是有幾分喜歡之意的。他會溫柔地叫她葚兒，他會在她受傷時百般擔憂，他還曾……在醉酒之際喚她的名字。
在她終於決定向他表明心跡的時候，他沒有一絲遲疑地拒絕了。
“我與桑垣為好友。”他說，“我只把你當做晚輩，一個故友之女。沒有一絲一毫其他的情感。”
他對她有無情意，是何種情意，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曉。
桑鈺鳶是有幾分不信的：“一點點……都不曾有過嗎？”
“從來沒有。”
“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她想，她能釋懷了。
她擡眼朝他一笑：“那上神便當作我今日是胡言，當做未曾聽過這樣的話。”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應了一聲“好”。
第二天她收到姑姑傳來的信鴿去丹穴山，路經凡城酆都，恰逢一道天雷砸下。
深埋在體內多年的惡念元神由此掙脫了出來。
她百歲那年跟隨爹娘下界除妖，受到妖氣侵染，久而久之，惡念染體，生出了另外一個元神。她時常被噩夢所擾，腦子昏沈之際，也會瞧見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
從酆都醒來，她已回到了丹穴山，元神被壓制住，重歸體內。
而此時，她爹娘都出事了。
魔尊與宣承帝君之間的恩恩怨怨，世人都難言對錯，她從前便是一直覺得，他父親做了選擇，作為子女，她必然是遵從的。
那個時候就連姑姑也是不曾反對的。
可爹娘故去之後，姑姑猶如轉了魂魄，性情大變，從此與魔族不兩立。
她承父親臨終所言，陪著姑姑一直待在丹穴山。記憶裏的那位玉旌上神，也隨著時間慢慢淡去，她漸漸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
不記得過了多少個一百年。
玉顏上神與魔尊的大婚震驚了整個六合八荒，彼時宣承帝君隕滅，九重天宮新任天帝繼位。
她已能深切感受到體內惡念元神的躁動，姑姑也說她近來時而性子大變，而她卻腦子犯渾，總記不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後來姑姑說：讓她待在天山調養。
天山靈氣最深，又生著多種神藥，對她身體頗為有益。
她應了姑姑的話。
可去往天山之時，碰見姝冉。姝冉言她不可就這樣待在天山，畢竟她爹娘是魔界的人，避免什麽爭端，她需要一個必要的身份。
姝冉尋了個法子：說要她嫁給風無謝。
桑葚那幾日都是昏昏沈沈的，身子愈漸乏力，一閉眼就昏睡過去，聽見她的玩笑話並未放在心上。
她和風無謝都師從慕塵上神，加上姝冉的關系，交情不錯。但若說男女之情，並無絲毫，對方亦是。
可不知姝冉是同誰提了一嘴，只幾日間，桑鈺鳶要與風筠上神成婚的消息就傳遍了各處。
她聽見身邊的小仙說起這件事，當即失笑，想著去見風無謝同人解釋一番。
那日她剛到天山，撞見了玉千澤。
一別數年，他竟生了許多白發，眼眸也不似曾經那樣明澈。她望著他，眼蒙氤氳，兩人相顧無言。
竟已像兩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了。
桑葚擡頭望了望手撐著的紅傘，繼而踱步上前，欲與他就此擦肩而過。
然而他伸手拉住了她。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他聲音很溫柔，就和從前一樣。
當年她在酆都昏迷，似乎在夢中看見過他——是他紅著眼關心她的傷勢，詢問她哪裏不適；是他將她從萬千妖鬼之中撈出來，是他抱著她回了丹穴山。
醒來時她便知是夢。
此後她還常夢見過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不曾計較過。
只眼下一見他，她竟覺得……那些場景都不是夢。
過了許久許久，桑葚才堪堪找回自己的聲音，只低啞得聽不清：“很好。謝上神掛念。”
他松開手，正過身來面向她，輕輕笑了，溫聲說著：“天山仙氣濃郁，能凈心。雪藕能緩解你的猝心之狀，對於壓制心魔也有極大的作用。”
桑葚手指一抖，紙傘掉落在地，含糊著嗓音問：“你怎麽知道……心魔的事？”
“無謝他很好。”他答非所問。
桑葚又問：“你希望我嫁給他嗎？”
他仍答非所問：“他會對你很好。”
桑葚驀地笑了，盯著他的眼睛道：“這是你的心裏話……”
他望著她，卻說：“這些年，你變了很多。”
那時候，她總跟著他一聲聲喊著上神，面對他的時候笑意不斷。這些年，她都鮮少再見自己的笑容。她變得沈郁，變得淡漠。
似乎已經再尋不到什麽話題，他視線轉向了一旁，就此要走，“無謝在等你。”
桑葚垂眸，傾身撿起地上的紅紙傘，輕撫著上面的花印。
她徐緩轉過身，腦子一怔，倏地又轉過去，朝著前方的背影喊道：“上神。”
他腳步微微一頓。
“當年那句話……我還想再問一遍。”
他未曾轉身，不答話，再一次反問：“難道你覺得——我的回答會和先前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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