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雪葬的星銀

關燈
雪葬的星銀

——死亡。

一個對於阿娜爾來說,已經稱得上過於遙遠的一個詞。

她幾乎是反射性地想起了一片染血的海域,以及在那片海中垂落的漆黑羽翼,一雙蒼白失溫的手,還有最後一次看過來的滿懷眷戀又歡喜的眼神……少女眨了眨眼睛,幾乎是強迫自己從記憶中抽身而出。

只是這一次她的眼前並非空無一物,一雙赤金色的眸子,平靜又深沈,安靜容納了她這瞬間展露出的所有情緒,沒有做出任何會令她逃避或是閃躲的評價。

那是賽諾的眼睛。

賽諾在說完那一句話後就沒有開口了,少年只是很安靜的看著她,看著她眼神細微且沈默的變化,還有眼底那一點近乎軟弱的逃避,她垂下眼,抿著嘴角,固執維持著一種不知該說是狼狽還是不知所措的一言不發。

賽諾感覺自己大致可以猜到她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死域是汙染,是世界樹的疾病,在土地上蔓延千年的古老詛咒,就連神明對此也是無能為力,但是現在的阿娜爾卻可以接受祂,轉化祂,甚至是從中拯救出新的生命姿態——這代表了什麽似乎已經無需再多說。

兩個人貼在一處的膝蓋依然是微涼的體溫,但他已經不會覺得突兀,身體的本能先過理智的判斷,率先一步學會了如何習慣。

他低頭靠近,鼻尖微微蹭過對方,像是幼年每一次不知所措時下意識順從本能的親近安撫,他感覺到對方稍顯緊繃的身軀隨之放松了幾分。

少女低頭靠近接受這份久違的親昵,又近乎溫馴地將腦袋搭在他的肩上,她柔軟的喉嚨貼著少年堅硬的肩膀,如此順服,又如此依戀,像是荒野之中只能彼此交頸偎靠的幼犬。

“我困了,賽諾。”

少年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你安心睡吧,我不走。”

“我睡著了會有些麻煩的。”她低聲說著,臉頰埋在對方的頸側,發出一點帶著討好意味的咕噥聲: “如果我睡得太沈,你會把我叫醒嗎”

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賽諾不由得露出一點頭疼的表情。

“我盡量。”

少年任由對方把自己當做靠枕的行為,在得到許可後,阿娜爾一骨碌從他肩膀上挪開,又蜷縮著靠在他的旁邊閉上了眼睛,她的距離很近,近的賽諾撐著床榻的手指稍稍曲起就能碰到對方柔軟的小腹,他很熟練地扯過被子,目光轉向了門口的方向。

這稱得上是不方便告訴雙方長輩的一個隱秘的小秘密——第一次一起來到沙漠的時候,被沙漠的夜晚凍得睡不著覺的阿娜爾,以一種極為蠻不講理的態度,把自己冷冰冰的一雙爪子強行貼在了賽諾溫暖的腰腹上,成功引來尚且青澀的大風紀官一聲猝不及防的驚恐尖叫。

被雨林氣候嬌養許久的少女顯然無法適應沙漠的環境,任憑賽諾費盡口舌百般解釋,對方都對自己一個人在帳篷裏睡表達了極端抵觸的反抗情緒,無奈之下大風紀官只得再一次順從了對方的意思,同意了在晚上分享同一條毛毯和體溫的行為。

阿娜爾為此歡呼雀躍洋洋得意,又在下一個瞬間被灌入外套裏的冷風凍得齜牙咧嘴,賽諾還記得那個晚上少女比星空還要耀眼奪目的眼睛,她嗚嗚亂叫著,抓著自己身上餘溫不多的毯子一溜小跑撲到了少年的身上。

女孩的身上的確是冰冰涼涼的,靠自己估計一晚上都暖不起來。

好在兩個人湊在一起總要比一個人守夜來的暖和。

沙漠的夜晚並不適合點燃太多的篝火,唯一稍顯可惜的是夜晚的沙漠並不是什麽適合產生暧昧氣氛的地方,沙暴,毒蟲,晝夜的極大溫差,大風紀官需要一邊盯著燃燒的篝火一邊註意附近的聲音,同時還要小心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著的阿娜爾不要一留神就趴到地上。

那是賽諾第一次清晰地分辨出屬於阿娜爾的味道——他太過熟悉屬於沙漠的味道,以至於當一切安靜下來後,身邊突兀多出的氣味讓他倏然生出幾分罕見的手足無措,他並不是陌生這樣的氣味……只是因為,當少年的神經終於可以完整捕捉身邊的一切信息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難維持住一份最初的理性與客觀。

她的呼吸那麽近。

她的氣息那麽近。

同一條毛毯,同一處篝火,在求生本能的催促之下,體溫早已浸透不分彼此,以至於本來生性沈穩可靠的少年難得需要先從那份仿佛可以吞沒意志的溫暖之中抽出最後幾分尚且清醒的理智,才能重新客觀地觀察附近的一切。

——就像是現在一樣。

女孩抓著他的手腕,更進一步蜷起身子把對方環繞在自己的身邊,她柔軟的長發像是一條流淌的金河占據了少年背後所剩不多的空餘,垂落的裙擺落在他的腳踝旁邊,如同某種擁有類人姿態的冷血動物,緩慢落下尾巴,一點點圈出了一份屬於自己的禁忌領地。

賽諾能感覺到自己身邊的少女正在安靜下來……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身軀原本規律性的起伏,一切類人的生理性活動,都像是一同陷入沈眠般靜止不動。

但他奇異的沒有生出任何慌張或者是恐懼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她的氣息還在這裏。

也許是因為……那種仿佛被潮水浸沒的感覺還在這裏,他依然被屬於阿娜爾的氣息包裹著,沒有絲毫消散的痕跡。

***

死域的吸收,轉化,大量禁忌知識的積累本來是為了抵禦星空對她本能的吸引力,可渴求生的死域意識實在是太多,一不小心,積累地似乎有些過量了。

——阿娜爾睜開眼的時候,註意到她的手腳和軀體都已經浸在了水中。

她的夢裏下雨了。

龍女看著天空,陰雨連綿的天氣自然看不見那片熟悉的星空,她撐著手臂慢慢坐了起來,身下的積水已經足以沒過她的手腕,脫離水的束縛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刻,她的身體也隨之感覺到了一點久違又陌生的沈重感。

……好累啊。

要不要重新回到水裏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骨子裏都難以拒絕這樣的請求。

回歸水下。

回歸群中。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麽,只需要讓這場註定淹沒一切的暴雨繼續就可以了——讓這場暴雨模糊天與地的界線,讓漲潮的海水模糊陸地與深海的界線,陰雨帶來的濃雲會擋住來自星空的註視,只需要等待海潮與雨水共同吞沒夢中唯一的孤城,她就可以從那種被神明註視的絕望中得到真正的解脫。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十分富有吸引力的想法。

阿娜爾想著。

她走下教令院廣場的高處,每走一步腳下的積水帶來的阻力都令她想要加深這樣的念頭並盡快付諸施行,可身邊慌亂奔跑的行人打斷了她的思考,龍女停下腳步,皺著眉看向那些匆匆跑過的普通人,他們中有得自顧自跑到了避雨的高處,有得還在手忙腳亂的收拾著自己的攤子和貨品,大部分人的表情看起來委屈又無奈,可又不得不屈服於這樣糟糕惡劣的天氣。

“花神誕祭進行不下去啦……”

“怎麽辦啊,天氣這麽糟糕,感覺一時片刻都好不了的樣子……”

“沒辦法,忍忍吧……”

“希望草神大人不要因此生氣或是難過,嗚……我還想去看看妮露的花神之舞呢,這種天氣也不知道她們還在不在……”

……

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應該存在在這裏的聲音。

漆黑的藤枝在須彌城繁茂青翠的草木之中肆意蜿蜒生長,祂們在暴雨之中展現出了極為愜意的自在,龍女看著這些漆黑的藤枝與赤色的葉片,從祂們的身上找回了一點久違的安心,像是祂們才是應該存在於這裏的東西一般,她隨即伸出手指,任由那些藤枝歡喜地纏上她的手腕。

不過……祂們為什麽應該存在於這裏來著

啊,對了。

因為祂們代表著禁忌的知識,一種本來連世界樹都可以汙染的外來之物;但因為自己得到了猶格·索托斯的慷慨饋贈,所以也隨之得到了解讀重構禁忌知識的能力,她分享了自己的血,自己的力量,將一部分絕望的意識從死域之中解救出來……

按著之前的約定,她會幫忙解讀更多的禁忌,寫出屬於提瓦特的“死靈之書”,然後封存那些不該屬於這裏的禁忌知識……

那些漆黑的藤枝若有所覺。

向下就可以了。

祂們怯怯低語,在龍女的身側徘徊不散,以只有她能聽懂的語言慢慢訴說著祂們唯一的祈願。

——順著“夢”的指引,向下,無止境的向下。

最後的通道已然開啟,順著“夢”與“心”的引導,我們會帶你前往最後的深處。

那裏留存大量的“禁忌”,汙染,疼痛,絕望與悲哀……夢的盡頭連接著樹的根系,向下吧,當我們得以成功前往樹的盡頭,當你願意對最後的絕望伸出手的那一刻,這一切的疼痛就都會結束了……

那些渾濁又低啞的囈語聲,一遍又一遍地和她重覆著。

“——你真的要去嗎”

女孩的聲線清亮又透出十足沈穩的冷靜,淺翠的草元素附著在那些黑藤之上,可這種滋養對於已經嘗過豐饒之血的黑藤來說已經完全不具備任何的誘惑力,納西妲抿緊嘴唇,選擇將目光轉向了阿娜爾所在的方向。

“你應該是知道的,祂們只剩下了想要尋求解脫的本能了,阿娜爾。”納西妲的聲音放緩,帶著柔軟又真切的懇求看著她說道, “祂們想要你前往世界樹的根系……可你能保證自己的清醒與理智嗎

看看你的夢吧,阿娜爾,這場雨馬上就要淹沒你意識中最後的土地,你想要看到這樣的畫面嗎海水無限上漲,吞沒陸上一切的生靈,除了這些黑藤和你的大群,提瓦特的世界不在留下任何鮮活美好的生命”

但龍女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納西妲垂下眼,表情也變得哀切起來。

無論是教令院開啟的虛空還是阿娜爾重新解構的禁忌知識,這些其實都稱得上是可以讓龍女對抗那片夢中星空的手段;可是積累地太多了,速度也實在是太快了,教令院是按著造神計劃的最高輸出功率開啟了虛空,禁忌的汙染本連同著世界樹的根系……事到如今,納西妲甚至很難確定面前的少女是否還願意保留著那份屬於“阿娜爾”的自我。

這樣下去的話……世界樹也會被大群帶來的海潮吞沒的。

要阻止這場雨。

小小的神明咬緊了嘴唇。

要讓阿娜爾……重新清醒過來。

虛空強制帶來的輪回仍然未曾停止,腳下的積水也在緩慢地上漲,納西妲註意到那些隱秘的角落已經開始舒展開禁忌的黑藤赤葉,她對此仿佛無能為力,也是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

這裏唯一勉強稱得上是個好消息的消息,是原本被教令院圈禁起來的那些屬於普通須彌子民的意識,正在因為龍女對夢境掌控力的提升而被她一個個強制驅逐出去。

顯然,深海的夢中沒有留給陸上種的位置,而隨著花神誕祭一次又一次地提前結束,她原本準備好的安排似乎也隨之提前了許多。

幼小的神明看著終於來到她面前的金發少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我們需要快一些了,旅行者。”

比起神色嚴肅的神明,少年在聽懂納西妲的講述後,表情在配合的沈重之下,還有些卻額外的奇異微妙。

“——總而言之,我們需要一些強烈的刺激來叫醒阿娜爾的自我意識,是嗎”

“她現在其實應該叫做淵下的龍女……不過這一點解釋起來太麻煩,暫時就先理解到這個程度就好了。”納西妲點點頭,開始認真思考接下來要做些什麽具有強烈刺激的安排,才能成功喚醒屬於阿娜爾的自我。

旅行者的表情不由得變得更微妙了。

“……我有一個辦法,但是不知道好不好用。”

納西妲耐心回道: “先說來聽聽吧吧。”

“哦。”

空點點頭,遲疑了幾秒後,幹巴巴地開口道: “……我這兒有一把很特殊的藏劍,名為‘雪葬的星銀’。”

納西妲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阿娜爾不是擅長武力的孩子呀也不是什麽喜歡收集武器的性子,這把劍對刺激她的精神會有用嗎”

空: “……”

少年目光游移,輕咳一聲。

“……這個還真不一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