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2章 兩個家主

關燈
第52章 兩個家主

對修士而言, 十年並不久遠,即便相隔著一片霧色。

當一襲緋衣,張揚絕艷的公皙瓚破門而入, 拳打護衛,腳踢族老時,整個公皙家都難免恍惚, 想起幾年前宣布靜心修佛,自此長居禁地, 再不露面的那位, 心生疑慮。

焚香唱梵,青燈古佛, 那真的是他們的家主嗎?

玉扇半遮面,一雙狐目盈滿笑意,語氣卻冰冷:“一群蠢貨,自家主子都認不出來?”

一位擁護家主的長老出列斥責:“你才是蠢!大霧十年, 誰的性情沒有變化?裝也不裝得像一點, 你的消息過時了,如今的家主不是這副模樣!”

“是嗎?”公皙瓚陰沈擡眸, 張揚灼烈之下,壓抑著森然的冷意:“依你之見,本君該變成什麽樣子?”

他向來瘋癲,行事不拘手段, 不計代價, 在決定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公皙家的時候,就大膽吸納了近半數的魔霧入體, 強行運轉融合。

魔霧包裹著仙力,悍然一擊, 將那位長老逼退丈餘,狼狽翻倒在地,唇邊溢出烏黑的血跡。

“隱忍沈悶?”

“靜心修佛?”

“由著你們這群蠢貨把持府上,自己躲開?”

一聲質問,一道法光。公皙瓚毫不留手,絲毫不顧及體內魔霧逐漸超過仙力,意識漸趨迷亂。

畢竟是仙人之體,不計代價的出手,一眾長老無人可擋,紛紛捂著胸口敗倒庭中,一時間黑霧湧動,幾乎無法維持身形。

“本君為何要變?看看你們的蠢樣子,輪得到我靜心?”

公皙瓚目露嫌棄,甩了甩袖擺,執扇負手,閑庭信步般走到中堂主位坐定,佯裝瀟灑落拓之姿,取出一壺猴兒酒飲下,暗中恢覆靈力。

仰首飲盡,擲壺於地,公皙瓚在砰然碎裂聲中一抹唇角,狂傲道:“叫那個假貨來見我!”

**

無獨有偶,相去不遠的公玉家也在四月裏迎來了另一位家主。

數月前,兩位公玉瑾殊死一戰,公玉家主重傷歸來,強令族中按下此事不提,沈沈道:“他還會回來的。”

知曉內情的族老心驚膽戰,猜想了無數次那位肖似家主之人會以何種面目歸來,或許改頭換面,扮作子弟甚至仆役潛入,或許招兵買馬,帶著大批擁躉一舉攻來。

他唯獨沒想到,那人面目不改,一身雪青文人衫,清雅溫潤,如沐明光,坦蕩蕩地遞上一紙拜帖。

“在下公玉瑾,拜會吾兄。”

“吾兄?”

公玉家主揮退眾人,猛地一拍案幾,大門砰然合攏,帶起的冷風吹亂了鬢發,卻吹不亂雪衣修士眼中處變不驚,始終如一的溫雅。

滿室暗闔,公玉家主眸光不善,陰沈道:“你還敢來?”

“我自是敢的。”公玉瑾坦蕩回視,直言戳穿:“兄長若不盼著我再訪,何苦自毀修為,度我元力?”

“兄長想要借體新生,取我而代之。正巧,我也覺得兄長累了,這一切都該由我來接手了。”

**

公玉公皙兩家素來親厚,代代皆有姻親。雖相差數百歲,但詳細論起,公玉瑾與公皙瓚實是一對表兄弟

不同於公玉家萬眾矚目中誕下,天賦卓絕的麒麟兒,公皙瓚的到來不被絕大多數人看好。

以色事人的母親,一時糊塗的父親,天賦尚可卻性情古怪,張揚桀驁的庶子。

他出身醫修世家,卻毫無仁心可言,以毒入藥,以刀代針,每每叫患者哭喊求饒,病愈後避退三尺,掩面不敢相認。

就如同今日公皙家的一眾族老一般。

柳葉般的小刀在指尖轉動盤旋,閃爍著鋒利的冷光。公皙瓚一手執壺傾酒,一手沒輕沒重地在族老背部經脈上劃動。

“怎麽會影響心志、改變性情呢?不該,不該啊……”

“病在中府?……不對。”

“病在少陰?……也不對。”

每一次猜測,都是一大塊淋漓的血肉剜出,黑霧氤氳,漆黑的血液積滿堂中。

刀下之人雙手雙腳緊縛,待宰豬羊一般捆在條案上,口中從叱罵到求饒,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家主!家主饒命……您說的對,道心自持,不管黑霧白霧,元氣靈氣,都不該改變心志!”

“道心自持……”公皙瓚恍然,讚嘆道:“說得好!”

“有這等覺悟,你的病好了,拖下去吧。”

聽命於他的幾位長老沈默揮手,下人依言行事,灑水擦洗,堂中很快恢覆潔凈。

“還有嗎?”公皙瓚擦凈柳葉刀,懶懶問道。

九長老目露遲疑,喚了聲:“瓚兒……”

公皙瓚嗤笑打斷:“叔叔不必多言,你只管說,有還是沒有。”

九長老咬了咬牙,閉目道:“你喚我一聲叔叔,我必要說,不可如此對待族人。”

公皙瓚玩味道:“我喚你一聲叔叔,你當知道,我們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

原公皙家主生性肆意,瀟灑好玩樂,受魔霧影響後瘋性不改,卻平添了幾分陰狠多疑,不過幾年便亂了心志,到了潰散邊緣。預感到危機,他懸崖勒馬,削發修佛,將自己關在禁地不理世事。

雖保住了性命,卻也引起了族中許多人的不滿,認為亂世當前,他只求自保,沒有盡到家主之責。

公皙瓚的出現恰逢其時,不管他們哪個真哪個假,能夠承擔起責任,分擔他們的壓力,他就可以是真的。

九長老閉目不言,深感自己握住了一柄無法控制的劍。他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本就抱著目的而來。

柳葉刀擦著他臉頰而過,釘在身後的窗框,入木三分。

三月之期將至,公皙家主始終龜縮不動,公皙瓚長出口氣,冷笑道:“傳令各長老,今夜開啟禁地。”

**

“你很有本事。”

“不過,我也不差。”

公皙家禁地與公玉家宗祠中,兩位家主同時發出讚嘆。

胸前開出偌大空洞,公玉家主艱難嘶喘,視線冰冷地凝視著自己烏黑的血肉,扯起唇角嘲諷著彼此:“有什麽好搶的呢,你也會變成這樣。”

純白的光團在掌心跳躍,與之伴生的詛咒也隨之流入血脈。

公玉瑾毫不意外,淡然道:“兄長與我一樣,一生算無遺策。我亦與兄長一樣,以身為棋,不惜代價。”

“如是種種,皆是選擇。”

公玉瑾深知自己的聰慧與冷漠,萬物皆可入局,成為手中的棋子。因此,他從不敢輕視另一個自己,從一開始就以最大的謹慎,設身處地反覆設想,模擬布局。

萬事由衷,確定對方的目的,才是決策的前提。

公玉瑾世家出身,從前並不關註凡塵,就連上一次入元界都選擇了避開凡人城池不入。這一遭在顧一念的帶領下,卻發現了許多珍貴的信息。

十年一度的輪回,努力壓抑性情以保全性命的村民,守著仙器保持神智清明的婆婆……凡世種種,如同世家的縮影,公玉瑾有理由相信,能夠推導出兩方世界大致布局的另一個自己,不會對這些一無所覺。

而比起聰慧善謀,公玉瑾更加清楚,溫雅公子的外皮之下是冷意森森的傲骨。傲氣如他不會容許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不會容許一切無止境的周旋下去。

上次的追殺不過是公玉家主的試探,給他錯誤的信息,同時將元氣度入他的體內,試探融合的可能性。成則借他之體,重回現世,敗則以他之手,接手天柱。

對公玉家主而言,世上沒有絕對的失敗,在另一個自己踏入此地開始,便註定了無法全須全尾的離去。詛咒、元力,確保他始終如一堅守使命,衛護天柱的同時,也將自己的意識埋下,期待著終有一日覆蘇重生。

“兄長算無遺策,不過……”

腰間玉佩泛起電光,公玉瑾收起天柱,振袖一蕩,陰沈幽黑的霧氣自體內驅逐而出,氣息瞬間通明。

“智計並非萬全,須知,一力破十會。”

他們旗鼓相當,有著如出一轍的心計與智謀,公玉瑾思索良久,不得其法。驀然回首卻發現,兩世之中唯一的差異,亦是唯一的破局點,早已在他身邊。

顧一念。

她改變了他的命數,送他登仙,又予他強大的雷元做後盾。

不必比個高下,就這一次,踏進陷阱也無妨。

雪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公玉家主身軀漸冷,散化進無邊霧氣中。

與此同時,公皙瓚砸碎木魚,罵罵咧咧取出天柱,看著另一個自己青絲披散,襟懷大敞,猶帶艷色的屍身,忍不住道:“修佛?修你奶奶個腿!”

“本仙君還不知道你了?騷包!”

**

試煉開啟的前三日,顧一念始終沒能尋到沈如朽的身影。

她心頭湧起些許不好的預感,一大早便沐浴焚香,抱琴等在了院中,神態莊嚴,十足鄭重。

三長老見狀目光躲閃,頗有些不自在。他避開主軸中庭不走,帶著她鬼鬼祟祟繞過祠堂,來到後山一處石門洞府。

“大侄女,那個,師叔令牌丟了。”三長老意意踟躕,支吾道:“咱們修士講究個自由心證,今日就不敬告先祖,不叫人見證了,你直接進去就是。”

低調些自然是好,這正合顧一念的心意。只是……

她面露困惑,指了指山門上厚重的禁制,一塊凹陷的石臺立於一旁,一看就是放置令牌的地方。

三長老咬了咬牙,瞧著四下無人,搬起一塊巨石匡匡幾下砸出個豁兒,探手進去從內打開。

“……”顧一念愕然:“還能這樣。”

“有什麽不能,去吧,去吧。”三長老隨意擺擺手,神態有些焦灼,催促道:“別太在意,這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要做的事不必拘泥於形式。”

“快些,再快些。小心點。”

幾乎是被推入山洞,顧一念心下微驚,從他的話語中品出了幾分別樣的意味。

〔他是高階修士,即便沒有仙器護身,或許也有所感應。〕914猜測。

顧一念微微點頭,還未來得及細思,瞬息便被洞中威壓所控,被迫垂下頭去。

兩側洞壁依次亮起昏暗的燈燭,燭火幽幽,冰冷若冥火。一道悠遠的聲音直入識海。

〔來者何人。〕

顧一念沈靜斂眸,艱難回應:“沈氏三十二代嫡系大弟子……一念。”

下意識說出沈如朽月餘來喚她的名字,回應之後,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體內仙力也隨之一空,她神識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自己當真只是凡人之身,是一個剛剛進入沈家的弟子。

〔宿主,宿主!〕

〔念念!〕

顧一念咬破舌尖,一絲鮮紅的血跡落下唇畔,在914急切的喚聲中緩緩睜眼,道了聲“無事”,而後堅定地邁步向前走去。

她在此刻終於明白,為何沈如朽對她似真似假的來處從不過多探尋,只叮囑她勿忘誓言。

因為無論她究竟是誰,入得試煉之地,便只能是沈家子弟,是責任的擔負者。

即便是仙人之體也有片刻的恍惚,即便守得靈臺清明,也只能以凡人之身應對這重重磨練。

月白色的身影纖細窈窕,一手抱琴,一手執鞭,身形靈巧起落,僅憑身法與武藝,在幽深似墓道的山洞中艱難行進。

迷霧亂眼,914放出光點指引;妖曲惑心,顧一念橫琴破解。一路行來,唯獨直白的刀光劍影最是難敵,將她一個素以強悍聞名的雷靈根修士逼得不斷退讓。

陰冷的山洞中,箭雨泛著微光襲來。顧一念揮鞭蕩開絕大部分,卻還是有一支破開防禦,向她而來。

她冷靜側首,避開要害,識海中叮囑914備好傷藥,目光淡然地註視著箭矢移動的軌跡,在其即將貫穿手臂之時,一聲低沈的“止”驀然響起。

箭矢依言停在半空,顧一念後退半步,並起兩指微微一彈,懸停的箭矢失去支撐,鐺然落地。

循聲望去,一道玄色身影隱於山壁,唇畔含笑,對著她微一挑眉,遙遙稽首,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顧一念抿了抿唇,感受到他氣息不似以往,隱見衰弱,升起了先前不曾有過的緊迫感。

帝淵並非全盛,他舍了身軀與絕大部分神力,僅由部分神格支撐著元神。正如她先前猜想,仙法靠仙力,帝淵的言靈之力,消耗的是他自己的元神。一旦使用過度,極有可能面臨著消散的結局。

能禁錮仙力的試煉之地,想必對他而言並不輕松。

思及此,顧一念負琴於背,利落甩鞭,轉守為攻,不惜一切地向前闖去,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步入最終試煉之地。

*

“你來的很快,比我想的還要快。”石臺之上,沈如朽盤膝而坐,微瞇眼眸,掃過她身後的小尾巴,輕笑道:“坐吧,這裏就是最後一關了。”

顧一念不敢放松,餘光瞥見帝淵一切安好,便尋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定,開口問道:“師尊,你怎麽在這?最後一關是什麽?”

“為師也不知。”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撫伏羲琴,沈如朽聲音如嘆,“沈家以琴立身,一曲《天問》傳承萬年。沈家人篤信天命,若是從前,我合該奏曲問天,用天意為你的繼任落下定音之錘。”

“只是十年前開始,這曲子就再也奏不出了。”

顧一念抿了抿唇,等待著他下一步考驗……或是,考驗未過的強奪。

靜默並沒有維系太久,沈如朽目光溫和,輕語發問:

“一念,你可信命?”

又來了。

沈如朽的天命說,雖遲但到。

顧一念心下微沈,思量片刻後擡起眼眸,眸光灼然而懇切。

“不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