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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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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煙柳三月, 春光熹微,堂前白帆仍隨風飄蕩,但其內的哀悸之色,卻是漸有淡去不少。

望著正從畫樓走出, 面上滿疲倦困意的陳尋, 早已候於樓外的蕓娘, 也忙從香蘭手邊取過大氅, 向前快走兩步, 接著一邊將大氅披於陳尋身上,一邊溫聲道:“早春風寒, 我兒出樓時記得多披一件外衣, 免得受有風邪。”

“還有,”蕓娘頓了頓,擡眸看向陳尋間,眼中也多了幾分擔憂關切之色,再是道:“我兒入樓這幾日,休憩可足?”

“你如今雖年輕,精力旺盛, 但人之精力有限,我兒切不可仗著身強體壯, 就任性胡來。”

蕓娘說著, 又擡手稍稍整理了一下陳尋有些褶皺的衣服,隨後不等陳尋張口說些什麽,她又再是語含關切之意,輕聲抱怨道:“我兒不過回來數日, 你阿父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拉你入樓,讓你作畫。”

“倒也不曾考慮你吃不吃得消。”

“要是我兒覺得疲乏, 且跟阿娘說,明日不去畫樓便是。”

“哪有自己親子歸家,未曾休息多久,就讓親子一直困居樓中作畫的道理。”

“你阿父,真是……”

聽著身前人的溫聲碎碎念,方才還面露些許疲倦之色的陳尋,心中也驟然一軟,隨即在揉了揉眉宇,以壓下連日未眠的困頓後。

他方是於面上顯出一抹笑容,語氣中也滿是輕松笑意,溫聲解釋道:“阿娘切勿生惱。”

“非是阿父強留孩子於畫樓作畫,是孩子自願留於畫樓。”

陳尋反手握住蕓娘的手,語氣也更有柔和三分,再是道:“族中願意學以畫道的子弟甚多,但能憑己身天賦入住畫樓,得家老和父親指點的俊才卻是不多。”

“但阿娘也知,當下家族正處飛速進步時期,光是靠入住畫樓的年青俊才,委實撐不起家族未來發展。”

“而孩子,”陳尋再又沖蕓娘笑了笑,面上也泛起一抹淡淡傲色,道:“畫道於族中也屬上層,再加上往昔常居於外界,少有歸家,按理應負的教導年輕子弟識畫學畫的責任,也未曾肩負。”

“這已讓孩兒有所慚愧。”

“所以如今孩兒有得休假,又已歸家,自當發揮自己所長,為族中增添加瓦,為家族多培育幾名俊才。”

“如此放不辜負家族,和阿父阿娘的期盼。”

可聽到陳尋的這番解釋,蕓娘卻是皺著眉搖了搖頭,隨後一邊握住陳尋的手輕輕拍了拍,一邊再是道:“家族和你阿父對我兒有所期盼,那是他們的事。”

“為娘只希望我兒能過得開心,過得順遂,一切無憂。”

“再者,”蕓娘看了看眼下隱有青黑眼圈顯現的陳尋,語氣也多了幾分疼惜,道:“你看看你這歸家幾日,先是隨著你阿父為長青家老喪儀忙前忙後,等好不容易喪儀結束,可松口氣,休息一下,又遁進樓中教導族中小輩。”

“我兒,”蕓娘嘆了口氣,面上的關切也化為了濃濃的擔憂之色,道:“何苦為自己攬上這麽多負擔?”

“你阿父如此,你亦如此。”

“家族雖重要,可你等身體於阿娘而言,更是重要。”

“莫不是你們都視阿娘關切,為無物?”

“阿娘,孩兒,我,”陳尋低垂著頭,抿了抿唇。

被蕓娘這麽一說,他語氣也少了幾分方才的理直氣壯,多了幾分虛弱和無措。

但見陳尋這一模樣,蕓娘面上卻未顯出多少舒心之色,反是再又嘆了口氣,溫聲道:“為娘知道長青家老逝去,確實對你和你阿父,有極大影響。”

“但,”蕓娘握著陳尋的手,目光也微微上挑,看向畫樓高層,而後再又輕聲道:“長青家老絕不願見我兒與你阿父,是如今這般模樣。”

“要知長青家老雖視家族為重,但更視你們為重,他對你們的關心,較之於我,絕少不了多少。”

“所以他想看見的,應是健康的,有精神的陳尋與陳懷安。”

“而不是一直避居樓中,以教習子弟,修行畫道為借口,遮掩自身失落心情,無有精神,滿臉疲倦,始終逃避的陳尋和陳懷安。”

“那不僅會讓阿娘傷心,更會讓長青家老失望。”

“所以,”蕓娘將目光從遠處收回,再有看向陳尋,低聲道:“我兒且聽阿娘一句,稍稍休息一會,給自己放松一下,可好?”

“再說,”蕓娘迎著陳尋欲言又止的目光,歡迎加入企,鵝峮似而兒弍五九一嘶7面上也閃過一抹低落之色,道:“我兒雖已歸家,但京中要事繁忙,你又還能於家居有幾日?”

“我兒莫忘了,那位讓你還家,不是讓你回來操心家族發展如何,家族子弟習畫進步如何,他是讓你回來休憩,緩解壓力的。”

“我兒,”蕓娘擡手撫平陳尋微微蹙起的眉宇,語氣也滿是關切之意,“十年來,受苦受累太多。”

“如今既已歸家,權且看在阿娘份上,給自己休憩少時的時間,可否?”

“我……”陳尋低著頭看著眼圈微微泛紅的蕓娘,語氣也帶上了一抹難掩的無措,和脆弱之意,忙是道:“孩兒這十年未有受得多少苦楚,倒是阿娘阿父擔憂牽絆孩兒十載,才是為苦。”

“孩兒……”

“我兒,”蕓娘搖搖頭,打斷了陳尋將要說的話,“你本就為天際雄鷹,是潛山臥龍,縱一時隱於山崖低谷,但遲早也會震翼高飛。”

“江左,困不住我兒。”

“所以阿娘早就做好了我兒闖蕩天地,久不歸家的準備,所以,”蕓娘嘆了口氣,擡手抹掉陳尋無意識滑落到臉頰的淚水,再有柔聲道:“阿娘和你阿父,雖牽掛惦念我兒,但卻從未覺得苦。”

“若是我兒覺得阿娘苦,”蕓娘擡手摸了摸陳尋低垂著的頭,眼中淚意也再有明顯幾分,道:“那便是阿娘怕我兒在外面累了,回家還要強撐不累。”

“我兒要記得,”蕓娘抓著陳尋的手,又微微仰頭,看著已比自己高了不知許多的孩子,覆以低聲道:“在家中,在阿娘這,我兒從不需要偽裝什麽,堅強什麽。”

“阿娘,始終站在我兒身邊,始終等著替我兒分擔一路上所受的疲倦。”

“阿娘,”陳尋悶聲低喚一句,淚水也滑過臉頰,沁濕了身前人的手帕。

隨後不等蕓娘再有說些什麽,他便又低垂著頭,抱住了蕓娘,道:“孩子不累,真的不累。”

他呢喃著,語氣也更有低了起來,“孩子已長大成人,些許苦累對孩兒來說,只能稱得上磨礪。”

“孩子只怕,”陳尋微微顫抖著雙唇,再又抱緊了蕓娘幾分,道:“孩子只恐阿父阿娘太過擔憂孩兒。”

“孩兒,不怕外界風雨,它們只會讓孩兒越來越強,越來越無懼無畏,但孩子怕,怕阿父阿娘牽思孩兒,怕阿父阿娘因孩兒傷心,怕阿父阿娘太過惦念孩兒,以致神傷。”

蕓娘聞言,邊擡手輕拍著陳尋後背,語氣也越發柔和,再是道:“兒行千裏母擔憂,我兒在外,父母牽絆本就為常理之事。”

“若是要阿娘和你阿父說不曾牽絆掛念於你,才是為假。”

“但,”蕓娘擡眼看了看畫樓中,那若隱若現的身影,在眉眼覆又一低後,方再是道:“牽思掛念並非死結不可解。”

“我兒每月都有書信寄回家中,我與你阿父也知你近況。”

“故縱有擔憂,也終有排憂之口。”

“所以我兒切勿將我與你阿父的擔憂牽絆,視為枷鎖。”

“我與你阿父,應是你疲倦苦累時,可為休憩的島。”

“而不應是我兒飛翔天際的持線人,或拖累品。”

“我兒,”蕓娘將頭抵於陳尋胸前,而陳懷安也在此時緩緩從畫樓中走出,在擡手拍了拍陳尋的肩膀後,他即是續上蕓娘的話,溫聲道:“且自高飛,我與你阿娘始終在你身後。”

“我們,從不是你的累贅和負擔。”

感受著肩膀傳來的,陳懷安的手心暖意,又感受著蕓娘輕撫安慰似的拍打,在忽有緊閉雙目,以淚流不輟間,陳尋始終緊繃著的心神也是有一松。

原先因十年未歸家,怕見陳懷安、與蕓娘,不知如何與他們交談的無措害怕,再到待他如血親,始終關愛著他的長青家老逝世,而一直悶於心底的哀悸、悲傷,最後到外界奮鬥十年,長期於姜時堰和各路大臣,爭辯機鋒,苦心算計,以致悶煩難消的心情,也終是在此刻盡數消融。

……

時光如梭,又如白馬過隙。

匆匆三日過。

在有踏出陳府大門後,趙宸原先入府時的擔憂哀痛之色也一掃而空,換而為之的則是為滿面笑意。

他先前得到陳長青逝去的消息時,委實有大吃一驚。

要知在他認知中,陳長青雖年歲較高,但身體卻仍是健朗有餘,甚至在年前他與家中族老前來拜訪對方時,對方還曾於射場之上,手握長弓,連發十矢,完全不似體虛有恙的模樣。

也是如此,趙宸實是不敢相信,對方就這樣猝然離世。

再加上趙家這十年來的發展,多是與陳長青定下,對方今朝這猝然離世,對於陳家而言是一大損失,對於趙家而言,更是一大壞事。

畢竟誰也不知道新上任的陳家族長,會如何對待與趙家的合作。

是有系此因,在抵至陳家時,趙宸不僅有對陳長青逝去的無措哀痛,更有著對陳趙兩家接下來合作是否有變的迷茫和擔憂。

好在……

一切都沒有往壞的方向走。

甚至……

趙宸朝一眾陳家人抱拳,笑著說了一句“告辭。”

同時眼中笑意,也越發熾盛。

此一趟,之於趙家而言,為幸事,之於他趙宸,更是為幸中之幸。

要知來陳家這一趟,他不僅得到了陳懷安的承諾,得到了對方言說的陳趙兩家合作不變的回覆,更是見到他心心念念的陳尋,還跟對方定下了聯系之約!

是以在他收到趙淮承的書信急催,讓他早早起身趕赴玄都,使得他憑白少了幾日跟陳尋相處的時間時,他也未有生出多少不滿。

畢竟,他往後可常與陳尋交流聯絡,如今的一時不相見,也顯得不那麽難受。

也是因此,在滿懷笑意,翻身上馬,準備離於陳家,前往玄京時。

在街道盡頭,見有陳尋正騎乘馬上,朝他笑了笑後。

趙宸心中的喜悅之意,也再有滿溢三分,“勞苦兄長來為小弟送行,小弟,喜難自勝。”

趙宸輕夾馬腹,快步來到陳尋身邊說道。

但對於趙宸的話,陳尋卻是搖了搖頭,道了句“非也。”

隨後在過有半晌,迎著趙宸滿臉詫異,和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下,陳尋才再又是勾唇一笑,低聲道:“宸弟可是要去往京都?”

“正是,”趙宸有些困惑的點了點頭。

“既如此,”陳尋勒動韁繩,將馬身調轉,隨後一邊向著城外走去,一邊悠悠道:“為兄正好與你一路,宸弟,”陳尋回過頭,再有沖趙宸笑了笑,“可要同行。”

“兄長?!”趙宸驚喜地喊了一聲,隨後忙再驅馬來到陳尋身邊,道:“所以兄長也在玄京任職?!”

“嗯,”陳尋揚著笑,騎於馬上點了點頭回道。

“所以!”趙宸說到這,目光也有些幽怨地掃了陳尋一眼,再是說:“兄長先前瞞著不願說如今在何地行事,就是為了今日逗小弟?!”

陳尋聽著趙宸這似有若無的哀聲抱怨,卻是搖了搖頭,沒再回話,但面上笑意卻是有得深上三分。

接著不等趙宸再有追討兩句,陳尋便揚鞭放馬,朝城外疾馳而去。

邊跑也邊再是笑言說:“你若追上我,我便告訴你是或不是。”

“你!”趙宸抿了抿唇,隨後又無奈地將氣一洩,轉而又笑道:“兄長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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