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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柚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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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柚入宮

二日清晨醒來,她朦朧著睡眼朝外頭望,玉蟬領著一眾婢女輕手輕腳推開了門,支起窗來似是卯時。

隔著紗簾虛影地瞧見這頭的太陽,又看看另一頭的銀月,好家夥,日月同輝。

上回看見這樣的景致,還是有十六七歲苦讀時的年紀。

“小姐,該起了。”玉蟬將諸多擺件用的一一陳好,擡手將其餘婢女帶出門外,末了進屋關門,幾步走到她榻前,“平日裏睡到三竿子都成,今日進宮,您是咱們裴府的顏面,可得早些穿戴。”

“至於嘛…”青柚吱唔道,她翻了個身耷拉著手心落在床邊兒,另一只手從枕頭底下抽出那皇家請帖往面上一搭,摸著柔柔的,還有陣淡淡的芍藥香氣兒,混著一絲中藥苦味,道,“跟我說說這長公主唄,難不成還是個泡在藥罐子裏的病美人兒?”

“小姐,這話擱外人聽見了,可是大逆不道。”玉蟬道,她拉著青柚起身,細細替她備好洗漱梳妝的杯盞。

待青柚規規矩矩坐在銅鏡跟前,檀木梳一梳到尾,她應話道:“公主是太子殿下的嫡親妹妹,身份尊貴,天資聰穎。不同別的皇子公主,咱們府有偏遠些的旁支被送進宮作宮婢,說是長公主自上回與魔教對峙後,大病了一場,至今身體虛弱,公主殿內每天都離不了太醫熬方子吊命…”

“啊?”青柚納悶子,她記起昨夜那張告示,道,“病重還要被嫁去綺都啊…公主沒有心上人麽?花朝陛下要是真寵她,怎麽不將女兒留在身邊…”

玉蟬輕笑搖頭,她將幾樣步搖依次在青柚發髻上比劃,皆不大合適,道:“雖說小姐你問得也有道理,可是,公主是沒有良辰姻緣的。”

“…噢,也是哦。”青柚一楞,看著銅鏡之內覺著虛幻,她都快忘了,古代女子的命與她的命不一樣,哪有那麽多無拘無束能夠選擇。

長公主花蕓究竟長什麽樣兒,她那時在滿春廊房檐上也沒能瞧見,只知道這公主挺有膽識,花朝禁軍統領從邊關撤回,只為了護住她一人,若說是花朝皇帝疼愛公主憂心女兒的性命,青柚是不信的。

自古薄情帝王家,恐怕這長公主是花朝皇帝的人質,以此收了宋兆的兵權,是怕年紀老了權力不再麽,那想來也不是多明了的君主,放著邊關不讓將士守,反而要挾女兒,將長公主嫁給已死的鄰國皇子,送入虎口。

“這皇帝,打的什麽算盤呢。”她心內喃喃,昨夜飛鴿傳書那張紙已經被她親手點燃蠟燭燒了個一幹二凈,好好一個綺都花瓶窩囊廢,忽然橫死花朝,不是那皇帝心狠手辣下了手,就是邪教之人滅了口。

待到辰時已是天光大亮,青柚與裴府眾人用過早點便二次更衣出了門,古時入宮能見得是件光榮事兒,看著裴爹樂呵呵的笑顏,青柚嘆了聲氣,心道阿爹這是愚忠,女兒這一去淌的可是苦海。

於是乎,裴府上下都瞧見大小姐滿面愁容,大有壯士一去兮不覆還的氣勢,強行撅著老爺夫人、小娘宋氏及奶呼呼的小少爺一人一個擁抱,上轎子前給了二公子一個暴栗,在二公子滿眼無辜的眼神下,大小姐雙眸裝著淚花上了宮轎。

要麽說是宮裏來的轎子呢,比裴高兩府的轎子還得是金貴,聽聲音是行至朔西,朔西在中心兒,走哪勢必都要經過,要的就是大張旗鼓。

她掀開簾兒喚來玉蟬,眉目往周圍轉了一圈,果不其然在鬧市裏看見了一身明黃輕紗的迎春。

迎春笑得將眼眸作一條縫兒,嘴唇本就涼薄,嘴角朝下,笑過之後死死盯著青柚,一陣輕飄飄酥到骨子裏的音調飄進青柚耳朵裏——“綺都太子死在花朝,花朝當朝作何打算都沒用了,省省力氣吧。

青柚也不惱,回了個“不用管那麽多,我知道你在恨我,但你活該”的意味深長的笑,接著向玉蟬要了袋桃花酥,美滋滋地吃著。

“姑奶奶可不是你能騙得了的,小丫頭片子,姐姐來花朝算上從前,心理年齡都比你大~”她早覺得迎春有蹊蹺,這設下懸念的功夫真是比不過說書的,技巧著實劣質得很,也想過順著迎春的話每日給她帶些栗子杏仁酥套話,想著如此也能知曉這女的到底是哪一方的。

要麽是說陰差陽錯,那日青柚去瞧,碰上了幸千山!

自然是話也不用打探了,那迎春必然是咒蠶淵的人,可看著又不像是與幸千山交好的樣子,花鏡子那番話聽得青柚雲裏霧裏,但是該聽懂的倒也有,若說迎春就是當日滿春廊見著的醫修,可身高是對不上的。

醫修的骨骼像是成人女子,迎春的骨骼僅是小女,除非…縮骨。

早先聽著迎春說話的調調就別扭,像是夾在成人與稚童當央的尖兒,將半個身子探出樓閣之外還能穩穩當當的動作,不論那些懷了孕的女子的下落誘餌再大,青柚對此還是不能忘記。

她昨夜敲墻知曉箬七還在裴府外頭躲著,又寫了詢問理將鴿子拋了出去,畢竟箬七是個土生土長的花朝本地人,打聽東西也能快,如此幾個來回,待到半夜寅時,二人得出個江湖功夫的結論。

雖不知花鏡子到底是什麽人,是身為醫修的迎春被幸千山拖入魔教,還是本為逃難的幸千山被迎春拖入咒蠶淵,青柚就暫時管不了那麽多了。

因為眼下,她得進宮。

沒穿來花朝之前總覺得宮鬥是件豐富生活的事情,此時還慵懶坐在轎子上,青柚人都有點犯困了,想著往日的回籠覺,玉蟬湊到她跟前不動聲色地推推,提醒道:“小姐,宮門跟前呢。”

青柚撐著臉看自己的外衫袖口,黃李綴的海棠,袖口壓了道豆綠邊兒,前邊宮門主事的公公侍衛互相談了幾句,這宮門便開了,朝她們來了個宮婢,步調都是款款又伶俐的,青柚深吸一口氣,一見宮內真容的時候到了。

“奴婢名喚翠柳,是長公主殿內的主事宮婢。”待她由玉蟬扶著下了軟轎,宮婢低著頭,說話的音兒都是脆生生的:“裴小姐,到了宮內不便乘轎榻,委屈小姐移步,我們公主命我來迎,隨奴婢來罷。”

“有勞。”青柚道,點頭命玉蟬給對方賞錢,心內嘆道這宮中不比百姓,說什麽都得打官腔,處事也不由得謹慎些,花些銀子雖未必能起到什麽籠絡人心的妙用,但起碼不受苦處。

青瓦階透翡玉吊樓,立著幾只水雀在那蹦跶,來往的人跟想象中沒什麽差別,都已是天子腳下了,景致也確實景致,三人而至白玉橋梁之上,應是只精巧的小花園,一路上青柚瞧見的都只是宮婢,衣著比翠柳要差些,但料子看著也是比百姓好點。

柏木花叢陪了一路,三人一路無言,終是到了公主殿內,分了幾個小苑才到主閣,苑內也是天井構造,中央放了盞香爐正由婢女拿著蒲扇燒煙燃著,青柚嗅見裏頭如公主的帖子,也是一陣淡芍藥香。

青柚視線從池水游魚之上略過,四下無人,便道:“翠柳,公主可是身子還沒好,苑落之內皆燃著藥香,如此要來見我,可是有萬分要緊之事?”

“回小姐的話,殿下近來身子大不如前,具體還得您去一見才知,旁的…”翠柳神色覆雜道,“旁的東西,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莫要問了,再轉一個苑兒就到了。”

人家貼身的婢女都不知道的事兒,青柚知曉這回不大好多問了,看著玉蟬也跟著緊張煞白張小臉,淡淡笑笑拍拍她的手心,道:“走吧。”

周轉至主閣,公主似是躺在榻上,隔了層綢緞又隔了個牡丹花圖屏風,青柚循著應盡的禮數跪拜一陣。

這跪在地上,要麽說封建主義要不得,小小跪一下就有些不大舒服了,還是翠柳受公主之命取了軟墊給她墊在地上的。

她端著茶坐在側座上,視線沒敢挪開公主榻,良久才見翠柳拿了只裝滿冰塊的水壇子上去,柔柔扶起長公主,依著模糊的影子,能見著這公主半坐在床上,看著都好像病情真的很重。

“青柚。”花蕓道。

“…臣女在的。”長公主忽然喚她,青柚連忙放下杯盞,身子微微前傾,垂眸道。

“你見得的,我已病入膏亡,此番喚你來,頭暈目眩,連想說什麽都忘卻了,如此不周…”花蕓音調飄乎乎的,她擡手撇去翠柳為她擦拭面部的手,道,“若是旁人問起我的狀況,你就照實說就是了,就說…嗯,我還是那般抱恙,不便見旁人。”

“是…”

“你瞧你倒是拘束了,小時候還見過你的,見著你與裴二公子互擲枇杷,我那時也是極羨慕你的,可惜未能在宮外待久些,與你相交頗淺,今日見你連句閑話也說不出了…罷了,翠柳,你命人備好午膳,一陣送去瓊鳩擺好,今日在那吃些。”

“是。”

底下青柚還沒從花蕓忽如其來追憶往事中清醒,就聽見翠柳應聲去備午膳,她不由得四下多看了幾眼公主殿,心內問自己:“安?我真的是進宮戰戰兢兢的?嗯?怎麽跟我想的不一樣?”

“公主…臣女…”

“不留你陪我在這熏藥香了,省的也成了藥罐子,下回見著高家公子,他是要惱我的。”花蕓半只手臂探出綢緞紗,一面咳嗽一面將小桌上的湯藥端了進床,又道,“也不知你愛吃什麽,就留你的婢女隨翠柳去小廚房挑挑,你且出去轉轉,禦花園的牡丹該開了,摘一只最好的帶回來給我罷。”

青柚攥著裙擺角角,起身跪拜後道:“明輝哪裏敢惱,他怕是說的玩笑話罷了,公主好生歇息,臣女這就去花園,先行告退。”

她也不是土生土長的花朝人,總覺著說官腔說的不怎麽標配,眼看著玉蟬面露為難就被翠柳帶著去小廚房,青柚掐掐手心,自己只好平平心緒靜靜起身出了那公主閣。

看來素未謀面的公主是個有點古怪的病美人~青柚嘆了聲氣,隨即抓住幾個端著果品過路的小宮女問路,這才慢慢轉悠去了禦花園。

前腳走到禦花園口,就看見一眾婢女忙裏慌張地從苑內出來,青柚手上拿著幾只看著有點姿色的牡丹,見狀眨眨眼,糾結幾番還是拐了進去,總不能是在宮中遇見豺狼虎豹了吧。

禦花園鄰著一汪湖水,槐樹抽枝葉,湖中央亭閣為藍檐金邊,赤色臺柱雕刻著民生百景,銅鈴大小的梁柱立在亭頂當央,流光晃得人滿目琉璃。

一男子坐於魚池亭臺之中,散著發未著發冠,膚色偏病態,身著白袍披著大麾,項上戴著長命鎖,一塊白玉被砸碎在地上,狹長的一雙水色眸子瞧著她,臉上幾點朱砂痣愈發的顯眼,一只手撐著一只墨碟,另一只手沁滿了血。

“…”青柚指尖握住花枝,悄悄邁腿往後退,她好像知道那群宮女怕的什麽了,這人來路肯定金貴,她裴府可惹不起宮裏人,正欲慢慢挪步子挪回墻邊兒上降低存在度,那男子冷不丁道:“你跑什麽。”

“!”青柚一個激靈,只好硬著頭皮道,“臣女沖撞,忽然想起有點事兒,現在就走。”

“站住。”男子反手將墨蝶困於手中,神色漠然,他道,“你分明無事,哄騙我不得,還不送我回去。”

若單說騙嘛青柚也就心虛,哄騙那怎麽成,她拎著花走到他跟前,道:“胡說,我怎麽就哄騙你了!你分明有腿,猜你是金貴,方才宮婢被你嚇的散了,現下,自己回罷。”

“…”男子眨巴眼,將手松了個縫隙,墨蝶從縫隙中撲朔離了去,他仰著頭提提自己受傷的手,又拍拍腿,道,“我有腿疾,是個廢人。”

“你唬我。”青柚皺眉,看著他滿手血漬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從袖中拿出帕子遞過去,順道踹了他一腳看反應,男子沒有任何異樣,像是真的腿腳不便,沒什麽知覺似的。

“你瞧見了,我怎麽唬你,勸你將功抵過,送我回府。”男子白賴道,一手推了棋盤落地,頓時棋子四散,他道,“求求這位小姐。”

青柚一楞,聽著此人尾調想起朝貍來,可二人嗓音完全不同,朝貍雖有點古怪,可這人脾氣更捉摸不定,她猶豫片刻將帕子系上他的手,打了個活結退後。

“殿下!”

拐進亭的是個禁軍侍衛,一見青柚放下手中木椅拎著劍就來,嚇得青柚喊:“我不是刺客,不謀害你主子!他無理取鬧!”

“殿下無理取鬧?你是哪個宮裏的親眷,說這番話!”侍衛低頭見著男子滲血的手,又道,“是不是你做了歹事!”

男子懶散撐著臉,只覺著好笑,他看著青柚氣鼓鼓的面貌,擡手一指青柚,道:“行了,我砸的,是自己傷的,這個人,說要送我回去,莫要為難她。”

“走吧,送我回去,不傷你,送到了,就放你走。”

——深夜裴府

“你說離譜不離譜!這就是花朝的皇子!素質教育啊!我覺著都不如你,裴慕——裴慕!你敷衍我!起來!你不困!”

夜涼聞見蟬鳴,水雀紛紛停在房檐之上蹦跶,裴府北苑樓閣之內燭火亮堂。

玉蟬端著兩碗桂圓羹進了門,指尖自家大小姐拎著一壺酒半個身子站著,一手搖醒二公子,說她今日進宮的體驗,願稱之為史上最差體驗。

裴慕嘆著氣兒起身,他沒困,就是聽得邏輯紊亂,感覺自己跟長姐不在一個花朝,擺手道:“阿姐,你說的東西,我越見得不明白了,那學堂若是沒你,咱們家就不送子恬去了!”

“你沒聽!我說那皇子是哪門子的皇子,以為瞧著都跟長公主似的病兒吧唧的,當個病美人也頂好…這個人竟然讓侍衛拿刀抵著我,要我推著小滾椅送他回府!”

“別小滾椅了,阿姐,要我說,你直接讓他滾得了。”裴慕聽得雲裏霧裏,看向玉鶴,玉鶴沒說話,看向玉蟬,玉蟬欲言又止,他索性低頭打了個小酒嗝兒。

“小姐,公子,出了這裴府的大門千萬別說這些話了,傳到宮裏去了,要抄家的。”玉蟬扶額,將桂圓羹小心放在青柚面前,報信兒,“今日宮內那小廚房忽的來多了人,說是六皇子的宮婢,六皇子無端端發了火,玉佩砸下地刮傷了仆從的臉,將他們罵出了禦花園。”

“那,就是說,我遇上的是發了一半兒火的六皇子?”青柚一聽,桂圓吃在嘴裏也不甜了,委屈巴巴道,“憑什麽,他發火自己砸東西受傷了,我受罪,這人還亂指路,仗著我人生地不熟,他不威脅我,我至於遲遲才得以回公主殿?”

“六皇子?花舟啊?”裴慕拿著調羹一楞,拍了下桌子,“阿姐,你招他作什麽,全花都王公裏頭,都說這六皇子身子廢,脾氣差,平日裏極少出皇子府。”

“我——”青柚將桂圓羹一推,正欲反駁,忽而聽見一陣異響,她趕忙噤聲,起身端起燭臺拽著裴慕繞著房內走一圈,一聽聲源,像是靠近院外的聲響。

“窸窸窣窣鬼鬼祟祟,裴慕玉鶴,抄家夥。”

她端著燭臺往外廊走,這外廊上頭還亮著方盒燈籠,照著長上二樓的古樹,青柚躡手躡腳往外廊盡頭去,半餉,幾只頭顱一只巨影子從裴府高墻外頭出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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