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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重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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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重逢(上)

因為這場暴雨,雖然比預計的多花了幾天時間,然而尹軍最終還是成功收覆了這三座被割讓出去的城池。

尹軍大獲全勝之後,尹千陽並沒有急著返回豐都。他身體雖然素來健壯,但是那一晚穿著一身濕衣,又吹了半夜的寒風,任是鐵打的人也禁受不住,第二日便感染風寒,他為了不影響士氣,強撐著繼續上陣督戰。再這麽一操勞,沒有及時休養,更是加重了病情,大病了一場,只得一面封鎖消息,一面在行陽城中好生養病。

雖在病中,尹千陽仍是無法忘記那個有著絕美面容的神秘女子,一待完全攻占了這三座城池,他便命人暗中查訪,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卻是一無所獲。

尹千陽的風寒之疾漸愈,然而心病卻是一日重似一日。群臣見他已然大好,便勸他早日班師回朝,然而尹千陽猶豫良久,卻始終無法下令班師回朝,就此離開行陽,離開他和她相遇的這個地方。

他也不知自已繼續還停留在這裏,是否當真能有一日可以獲知她的消息。也許明天他就能查訪到她的下落,也許他永遠都無法知道她是誰,她在哪裏?他也知道除非奇跡出現,否則等待他的多半是後者,然而每當他想要幹脆一走了之,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去想她時,心底總有一個聲音悄聲道:“再等等,再等一等。”

這一等,便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就在尹千陽耐不住大臣們再三再四地一再催促,終於決定動身班師回朝時,他突然收到沈夜寒的一封急信,他一見信上插著三根雉羽,心道:“究竟是何事,如此緊急!”

他拆開信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千陽兄敬覽,

弟夜寒今遇一事,不得已唯有求兄長鼎力相助,乞兄長於行陽多留幾日,弟現已快馬加鞭,不日便親見兄長,面陳此事。此事關系弟一生之喜樂,懇請兄長萬勿推辭。如若事成,夜寒他日結草銜環,必不敢忘兄長大恩於萬一也。

弟夜寒再拜頓首”

尹千陽又將信反覆讀了幾遍,心中大感興味。他深知沈夜寒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謙和有禮,溫文爾雅,其實心中極是傲氣,若非到了萬不得已,定不會開口向他人求助。

“不知這家夥到底遇到了何事,竟然如此惶急,完全沒了他平日從容不迫的風度。”尹千陽看著羊皮紙上沈夜寒慌亂的筆跡,唇角不由微微彎起。

第二天傍晚,沈夜寒就趕到了行陽,單人獨騎,出現在尹千陽面前。

尹千陽見他形容憔悴,一臉風霜之色,知他一路急於趕路,急忙擺下酒宴與他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沈夜寒便放下酒杯,急急開口道:“千陽兄,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你一定要幫幫我!”

尹千陽不疾不徐地道:“難得見你這般慌張,究竟是何事,竟令你如此惶急。”

沈夜寒忽然漲紅了臉,鼓足勇氣說道:“我,我想請兄長幫我搶親!”

尹千陽不動聲色道:“哦,敢問是哪位名門淑女?居然要賢弟去強搶豪奪!”

沈夜寒低聲道:“她是紀王的第四位王女,曇衣公主。我在紀國做質子之時,與她相識,彼此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終身。”

“既如此,你何不請你王兄遣使前去紀國正大光明的向紀王求親。”

沈夜寒苦笑道:“我已經求了他兩年了。我離開紀國之時和曇衣約定兩年之內一定會回來迎娶她。我一回到沈國就去向王兄懇求,求他替我向紀王求親,但是他卻一直找借口推托,眼見就要過了兩年的約定,在我一再催促之下,王兄才在今年二月答應我的請求,遣使前往紀國,哪知那使臣走後,我左等右等,卻遲遲不見任何消息回來。”

“直到數日前,我突然聽說紀國的四王女要媵給許王做側室,這一下猶如晴天霹靂般將我驚得措手不及。我立刻便去找王兄,問他這是怎麽一回事,他說他已知道了這個消息,雖然我們求婚在前,然而紀國嫌棄我們沈國沒有許國強大,因為便婉拒了我們的求親,將那位王女許給了許王。”

“我當時氣急了,問他為什麽不告訴我,他說他怕我知道了過於傷心,承受不住。我一宿沒睡,想了一整晚,……”

“然後你便修書一封,派人送給我,接著就一個人跑了出來。”尹千陽插口道。

沈夜寒點了點頭,“我王兄是絕不會為了我而跟許、紀兩國翻臉的,他絕不會幫我,放眼天下,唯一能夠幫我的人便只有兄長你一個了。”

尹千陽沈吟片刻道:“你打算如何搶親?”

直到此時,沈夜寒眼中才亮起一點光采,他道;“我在來的路上早已謀劃好了,我想請兄長借我一小隊兵士,候在一處險要之地,打扮成山匪的樣子,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出其不意地將曇衣劫走,決不會給兄長留下麻煩,讓兄長為難的。”

尹千陽點點頭,“恩,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沈夜寒見他似有允意,心中一喜,只聽他接著又問道:“然後呢?搶到你心愛的女子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沈夜寒毫不猶豫地道:“自然是和她一起遠走高飛,尋一處清靜安然的所在,與她相看兩不厭。”

尹千陽道:“恩,沈國你是再不能回的了,只是你甘願放棄堂堂的公子身份,去隱姓埋名,過一個庶民的生活。”

沈夜寒毫不遲疑道:“我自然願意,只要能和曇衣在一起,富貴於我如浮雲。”

尹千陽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道:“其實,若是寒弟早下決斷,斷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完全不需要去搶本來就屬於自己的心愛之人。”

沈夜寒心知他話中之意,別過眼去,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尹千陽給他滿上一杯,緩緩道:“我聽說沈王一向身體欠佳,這兩年大部分時候都在床上養病,大半國事都是由你在替他承擔,但是,他雖然要倚重於你,卻並不完全信任於你,對不對?”

沈夜寒眸光一黯,點了點頭,澀然道:“王兄並未全然放權於我,我只是代他出謀劃策,然而每件事情最終還是要他來定奪。”

“你可知你王兄為何遲遲不肯去替你向紀王求親嗎?”

沈夜寒心中一涼,“難道,難道也是因為……”

“不錯,自然是怕你有了他國的強援。”

“可是,曇衣只是一個庶出的公主,而且甚是不得她父王的歡心,王兄他實在是多慮了!”

“他不得不多慮,因為他自己的王位便是從他兄長手上搶過來的,自然無時無刻都要防著你這個王弟也將他的王位奪了去。”

沈夜寒一驚,“你說什麽?”

尹千陽冷笑一聲,道:“你這麽聰明,怎麽還想不透,你大王兄怎麽會好端端地在打獵時從馬上摔下暴亡,你以為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沈夜寒只覺冷汗涔涔而下。尹千陽接著道:“以你的聰明才智要想將他取而代之,易如反掌,據我所知,不少沈國的朝中大臣也均屬意於你。若是今日你是沈國之主,今日又豈會如此?”

沈夜寒低頭不語,過了良久,才道:“兄長,你可願助我得償所願。”

尹千陽忽然道:“我記得六年前你我初次相遇時我便曾言道他日你若有所需,便可來找來。”

沈夜寒急忙點了點頭。

尹千陽又道:“我記得當時我將我的一枚玉佩解下送與你做為信物,不知賢弟可否取出讓我一觀。”

沈夜寒滿臉通紅,面有愧色道:“兄長給的那枚玉佩,目下我並沒有帶在身上,而是,而是,……”

“而是怎麽?”尹千陽緊追不舍。

沈夜寒只得硬著頭皮道:“說來實在有愧,我,我將那枚玉佩作為臨別信物轉送給了曇衣。”略頓了頓,他又解釋道:“兄長所贈之物,本不應當再轉送他人,只是我當時身上實在是別無什麽貴重之物可以拿來作為信物送給心愛的女子,那枚玉佩乃是我心中貴重至極的無價之寶,所以,所以……”

“所以,你覺得唯有送出這枚玉佩才能代表你心中對那位曇衣公主的深情,對嗎?”尹千陽替他說出他心中的意思。

沈夜寒看著尹千陽目中了然的笑意,只覺一股暖意湧上心頭,這世間除了曇衣,竟還有一個知他懂他的男子,他哽咽道:“兄長,小弟處事不周,還請兄長多多見諒!”

尹千陽拍拍他肩,笑道:“重色輕友的家夥,下不為例。”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奇怪,就算你將這枚玉佩送給了那位曇衣公主,但是近日難道沒有人將它送還給你嗎?”

沈夜寒搖了搖頭道:“怎會有人將它送還給我?兄長何出此言?”

尹千陽皺了皺眉,道:“我記得八月的時候,我率軍快行到章丘之時,手下抓住了一個從紀國來的細作,我便親自審問,那人拼命辯白說他不是細作,只是送信到沈國去。我自然要將他口中所稱之信及身上之物一一檢視一番,哪知便在他身上發現了我送與你的那枚玉佩。”

沈夜寒面色微微一變,忙道:“此事當真?”

尹千陽點了點頭,道:“我一見這枚玉佩,也是大為驚訝,便問他此物從何而來,他說此乃是信物,要和那封信一起送給沈國的夜寒公子。”

“送給我,可是,可是這數月之中,我並沒有收到任何書信或是信物啊?”沈夜寒忽然叫道:“等等,兄長方才說他還要送一封信給我?”

尹千陽點了點頭,歉然道:“因為怕他是紀國的細作,所以那封信我也曾拆開檢視。”

沈夜寒急忙道:“那兄長可還記得信中之言?”

尹千陽閉目想了想,腦中又浮現出那幾行瘦直挺拔的殷紅小字,他道:“那信中只有短短的幾句話,‘重陽佳節,與君重會,會仙橋畔,候君三日。望君心如故,不負舊約’。”

尹千陽正在奇怪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這寥寥數句依然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道:“難道這封信便是那位曇衣公主所寫?”

沈夜寒早已神色大變,他顫聲道:“兄長可曾問他是受何人之命送這封書信?”

尹千陽答道:“他說是奉了紀國成鈞公子之命。”

沈夜寒雙目血紅,連聲道:“是了,那一定是曇衣所寫,她和成鈞公子一向最為親近,她知道自己要被嫁到許國,所以她便求她的鈞哥哥,遣人送信給我,”沈夜寒越說越是激動,哽咽道:“她居然,居然甘願為了我拒婚出走,她一個弱女子,不顧路途遙遠跑出來找我,可我,可我居然負了她,我沒能按時去見她,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啊,我根本沒有見過這封信,要是我知道的話,無論如何,就算舍棄我這條命我也一定會趕到她面前的,可是,可是我當真不知道啊!”沈夜寒已然泣不成聲。

尹千陽從沒見他如此傷心情急,即使是初見他時,他被人圍攻,身邊的親隨全數被殺,他眼中也不曾出現過如此惶急痛心的神情。

尹千陽忍不住伸手扶住他肩道:“你先別急,我們再想辦法。”

沈夜寒反手緊緊抓住尹千陽的手臂,聲音嘶啞:“為什麽我沒有看到這封信?這封信為什麽會沒有送到我的手中?為什麽?為什麽?”

尹千陽忍住手臂上傳來的痛感,喝道:“現在要緊的不是那封信為何沒有送到你手上,你沒能及時趕去赴她之約,已然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與其在這裏徒然懊悔,不如好生計議如何去將曇衣公主搶回來。”

他這句話如當頭棒喝,沈夜寒這才略回過神來,道:“不錯,我一定要將曇衣奪回來。”他突然跪倒在地,朝著尹千陽叩首道:“曇衣是夜寒此生唯一摯愛的女子,倘若不能和她得諧連理,夜寒生不如死,還望兄長成全。”

尹千陽看著他眼裏堅絕的神色,心中微微動容,伸手將他扶起道:“既然賢弟心意已決,為兄自當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寒弟,你一旦踏出這一步,不但會失去公子的身份,為了躲避紀、許兩國的追捕,只怕終生都要過著提心吊膽,流離失所的日子,一旦被發現的話,那更是……,所有的這些,你可願都願承受,不會後悔?”

沈夜寒神色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管他日如何,夜寒決不後悔。曇衣一介弱女,都能夠為了夜寒甘冒毀婚之大不韙,棄國離家,願與我私奔出逃,別說什麽公子之位,安逸的生活,便是拼了夜寒這條性命不要也不足以報答她對我的深情於萬一。”

尹千陽見他志意如此堅絕,也不再多言,當下二人便打開地圖,開始商議到時如何行事。

二人直商議到醜時三刻,方略稍定,這才吹熄燭火,和衣躺倒,共宿於帳中。

沈夜寒固然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便是尹千陽心中也是思潮疊起,難以成眠。

“想不到夜寒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甘願舍棄公子之位,去過另一種和他過去全然不同的生活,更想不到世間竟會有如此出格的女子,居然膽敢違抗父命,私逃出宮,約定心上人與之一起私奔。不過一個情字,當真能有如許大的魔力嗎?”

尹千陽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著魔了,居然答允沈夜寒去幫他搶親,從強大的許國手中奪走許王的側室夫人。一旦此事敗露,無疑是為尹國樹了一個強敵。但他還是答應了。

許是因為驚嘆感動於沈夜寒的癡情執著,又或是激賞那個素未謀面的紀國公主那不同凡俗的大膽舉動,一個深宮中的嬌弱公主,為了和自己喜歡的男子在一起,居然膽敢逃出深宮,與人私奔。莫說這般離經叛道,不守禮法的大膽行為絕非尋常女子所能做到,便是她心中所蘊藏的這一份真心與深情,這世間又有幾個男子能夠有幸得到。

這種愛一個人深入骨髓,生死許之,刻骨銘心的熾熱感情,尹千陽還從未曾體會過。他早已有過數個女人,他或愛她們姣好的面容,柔軟的腰肢;或愛她們柔順乖巧,溫婉賢淑的性格,但是他心中卻從未對她們中任何一人產生過如沈夜寒對曇衣般如此深摯的感情。他從來沒有迷戀深愛過一個女子。他身邊那些美麗的女子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具具美麗的肉體,和她們在一起只是為了一時的歡娛,而她們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曲意承歡,也只不過是因為他是一國之主。對於春狄,他只當她是妹妹一樣看待,雖然有情,卻也只是兄妹之情,與風月無關。至於他的正妻瑾姬公主,他與她更是同床異夢,形同陌路,他深信他們夫妻彼此之間均無任何情份可言。

忽然一抹絕美的容顏悄然浮現在他眼前,是那個他在天女湖邊遇到的神秘女子。他想起夜風中她翻飛如羽的白色衣袂,那一縷淒絕哀婉的箎曲,一想到月光下她臉上的點點淚痕和她眼中那抹濃得化不開的絕望神色,尹千陽心中不由一陣悸痛。

“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處?而自已和她是否又會有重遇的那一天,如果,上天給他再一次和她相遇的機會,那麽,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讓她從他的身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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