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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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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手觸上泛著濕冷陰森的寺院木門時, 花灼鼻腔間又泛出股極為怪異的感覺,她反應過來忙攥了身上的手帕抵住鼻腔,很快便見血染紅了手裏的帕子。

頭好暈。

好冷。

花灼甩了甩頭, 再次回過頭去望身後的一片漆黑, 表情變得很難看。

許如意看到她在原地消失不見,恐怕會因心念一動掉下心念崖。

梁善淵呢?

花灼手捂著鼻腔, 頭重腳輕的想, 梁善淵會不會下來呢?

陰風陣陣, 花灼眼前一陣陣發黑, 風越發大了,沒有避風所,幾乎快要將她身體吹垮。

她垂下眉眼想,梁善淵可能不會下來。

花灼擡頭望一眼陰紅的天際。

可能是因為如今梁善淵不在, 四下又不斷有大風吹刮而過的緣故,要她頭腦都跟著清醒了許多。

她記起從前不知道是在哪裏看到過,若有一個人真心喜歡你, 那你不可能感覺不到。

花灼搖了搖頭, 望一眼敞開的寺院門縫,四下風越來越大, 她身體無法支撐, 一把用力的將寺院木門推開了。

只往裏看了一眼,花灼便楞了楞。

寺院建造極大,外表破敗, 裏面卻並非如此。

正面供奉著一尊花灼見也沒見過的金身女佛像,這女佛像袒胸露乳, 敞開大腿端坐蓮花臺,鳳目狹長勾翹, 紅唇彎彎,邪性艷麗,低垂眉目。

四下染滿明亮紅燭,正中畫著一道極為古怪的陣法,用白青紅金四色勾畫,正中便是一座紫檀木棺材。

花灼停在門口,望著眼前巨大且怪異邪性的環境,許久未動,繼而,忍不住擡起頭。

只見穹頂亦是用白青紅金四色描畫,正對著下面畫出怪異的陣法,這陣法的模樣有些像太陽的形狀,正中是圓形,圓形旁邊盡是各色的線條,看久了覺得極為不舒服。

花灼微微皺起眉心,她手攬著門框,目光自對面的金身佛像身上移開,一點點挪到那棺木之上。

梁善淵......

思難?

花灼用手帕抵著不斷流血的鼻腔,擡步往前走。

腦海內,忽然傳出系統由遠及近的警報聲。

頭好暈。

感覺,好像應該停下。

這若是梁善淵的過往,她更不應該好奇,梁善淵既從未告知過她,她也沒必要知道。

哪怕她對梁善淵十分在意。

花灼緊緊抿著唇,身體的疼痛讓她一張臉都皺在了一起,擡頭一望,卻楞了楞。

那原本低垂眉目的金身女佛像竟對她擡起了眼來。

花灼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聽到了怪異的笑聲傳入耳中。

“過來呀——”

“過來,過來呀——”

“快來看看他,你不是很心悅他嗎?”

花灼若陷入魔障,她手中攥著的手帕自手中松下,貼著她手腕輕飄飄摔在地上,花灼低頭看了眼地上的手帕,緊緊咬住舌尖,任憑口中含滿血腥味。

奈何,望一眼那金身女佛像,便滿腦子輕飄。

眼前只剩滿目金黃,她胸腔劇烈起伏,發軟的腳步踩在地上,一步一步朝著對面的棺木而去。

繼而,垂目的第一眼,她鼻腔間冒出更多的鮮血,眼前一陣發黑,腦海內警報聲幾乎到了刺耳的地步。

“思難和嘉志——”

花灼鼻息間,忽的聞到一陣花香。

眼前春風和沐,似是一處小院石亭,身穿明黃色宮裝的女子貌若月中嫦娥,挺著微隆的肚子,相貌柔美含艷,她彎著一雙溫柔鳳目,拿著兩張寫了字的木牌遞到兩個孩子面前,

“是今日謝先生過來,給玉京和隆年定的字,”女子擡手撫摸面前兩個孩子的頭和臉,與旁側生著張書生面龐的男子淺笑,

“陛下與臣妾一同瞧瞧,看他倆選哪個。”

男子目光愛憐,望著眼前兩個孩童,牽過旁側妻子的手,花灼成魂魄,她懵怔的坐在眾人之外,望著對面似詩中才會存有的美好景象。

這時,一個孩子小胖手對著其中一塊木牌猛地一拍,男子笑聲朗朗將男孩抱進懷裏。

這男孩生的虎頭虎腦,臉上有些調皮搗蛋鬧出來的傷,女子湊過來,面上亦笑,“莫要攥那麽緊,隆年要母後看看,挑了個什麽名字?”

“嘉志,隆年挑的是嘉志。”

男子對妻子笑道,“謝先生取了兩個好字,嘉志意味美好遠大的志向,思難嘛——”

他低垂眉目,望向對面的小男童,男童穿著身淺粉色的衣裳,懵懂的擡起頭,露出雙黑亮亮的鳳眼來。

他梳著女孩子才會梳的發髻,脖頸上戴著長命鎖,像個頗為漂亮的小姑娘。

“玉京,你過來,”

男孩聽話,與哥哥不同,他端端正正,小大人模樣的走到父親面前,道了句,“父皇。”

“你名喚玉京,又取字叫思難,你可知道這思難二字是什麽意思?”

男孩坦誠的搖搖頭,用含著孩子氣的聲音道,“兒臣不知,還望父皇告知。”

“思難,思之一字,意味思百姓苦,難之一字,意味著念百姓難,”男子抱著懷中的隆年道,

“玉京,父皇說過,你與你哥哥不同,當初謝先生給你批命時,便告知過你,你為難得奇才,命匯文昌文曲,又逢帝星來匯,如今又得思難二字,這二字實在太重,重到若泰山壓頂,可父皇也覺得這字適合你,”

男子手蓋到男孩頭上,輕輕撫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父皇希望思難不論將來有何等風光無限,永遠不忘思百姓苦,念百姓難。”

“父皇,兒臣知道了。”

男孩跪下來,雙手拿著手中的木牌,對男子磕了個頭,擡頭,便對男子又笑了起來,似凡間再普通不過的小兒郎,看著父皇懷裏抱著的隆年,似是有些眼熱,轉身一聲不吭到女子身邊,一把坐到自己母後懷裏,一雙白玉似的小手緊緊環抱著。

女子輕聲淺笑,男子望孩子這模樣,也不禁失笑,手上前掐了掐男孩的臉,“小玉京,整日就知道爭搶寵愛尋父皇母後撒嬌討抱。”

男孩臉有些紅,埋在母後懷裏的一張小臉朝著花灼方向一轉,花灼望見他那雙鳳目的剎那,心頭一頓。

明明與她記憶中,梁善淵的相貌並不像。

可這雙眼睛,讓她下意識道出了句,“梁——”

說出的話卻是無聲的。

只說出一個字,便見眼前再度有變。

陰沈沈的雨天,雨滴滴滴答答砸上她頭頂,又從她身上穿過,花灼懵楞楞的擡頭望著陰黑的天際,她頭還泛著痛,頭重腳輕,望見前方宮殿,廊檐之下,隔著雨幕,站著身穿白衣的少年郎。

恐怕是因未及冠,他一頭墨發半披半束,站在廊檐之下,長身玉立,面容瓊秀,面孔若工匠一筆一劃細致勾勒,薄唇微抿,鳳目內勾外翹,面龐白若冷玉,本是男生女相的面容,卻不顯陰氣,反倒是少年人的一種俊美。

花灼只望他白衣驚鴻的身影一眼,便有些發楞。

這時,有腳步聲拉回她註意。

“思難啊!你真沒路可走啦!”

小跑來的紫衣少年由一小太監撐著傘,鉆進廊檐下,對少年道,“謝先生鬥文沒鬥過那柳先生,無顏羞愧,道自己文不如人,要回老家去,你恐怕真要換先生了!”

少年一張溫潤如玉的面龐些微蹙了下眉心。

“謝先生怎可能會落他人下風?”

他在原地渡步來回,下了臺階便要走,“不行,謝先生看我長大,不論如何我都要先生留在上京——”

“哎!玉京啊!你做什麽去啊?”

紫衣少年急忙抓住人的胳膊。

“我去找父皇母後,我要將先生留在宮裏!”

“你糊塗!你回來!”

“表哥快松開我,若晚了謝先生走了該怎麽辦?”

“謝先生文不如人,自己都認了,如今都去收拾行囊了,木已成舟,你如今去尋姑父......除了把我偷聽這事兒給捅出來,還有什麽別的‘收獲’?”

見人還是要走,紫衣少年氣急了,

“趙玉京,你這人怎麽回事?不管我死活是不是!近日多事之秋,我爹本來就不想我進宮,若我爹知道我不僅進宮了,還去禦前偷聽,你、你想要你表哥我被我爹的拳頭活活打死是不是!?”

趙玉京一轉過頭,紫衣少年卻沒了聲音。

好片晌,抓著趙玉京衣擺的手也頗為尷尬的收了回來。

“就那麽舍不得謝先生......舍不得到哭啊?”

花灼站在遠處。

她看著梁善淵——不,是那趙玉京,背過身,低著頭捂住自己的臉。

“先生看我從繈褓長到如今,現已七十有七,經此一別,我恐怕再無法見先生一面了——”

“明明曾說好了的,我及冠禮時定要先生主持。”

“先生受此打擊,若是回鄉路上病了又該如何是好?”

“我只是舍不得先生,表哥,越長大,我越覺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去年祖母仙逝後,明年長姐也要和親去突厥,如今先生也要離我而去,可我無能為力,有心想抓住一切,一切卻如掌中沙一般流逝。”

他極快收斂了情緒,花灼看著他輕輕呼吸幾次,方才眼眶微紅的轉身朝殿內去。

神態動作間,貴氣天成,看不出絲毫破綻。

“哎……玉京,你做什麽去?”

“既謝先生走了,我自去迎接新先生。”他溫聲道,白衣如雪的身影擡步往殿內去。

*

“思難,你莫怪父皇母後許了謝先生出宮,”女子牽著少年的手道,

“如今心教肆虐,我北寒負隅頑抗,也已經是強弩之末,若一直處在當下局勢,恐怕會如從前一般要百姓陷入水深火熱,流離失所之中,所以才許那柳先生進來——”

女子望著兒子淡然溫和的面龐,苦口婆心道,

“你身有天命,柳先生說,他定能教得好你,待明年開春,還會帶著你出宮去歷練,不似謝先生一般只能教導你文墨,好孩子,”

女子抱住面前的少年,輕輕拍著少年的後背,“母後知你一向心軟慈悲,謝先生走了,你定會難過,可你父皇如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早已因心教耗空心神,你可知你肩上扛著的重擔?”

“兒臣知道的,母後,”

他垂下鳳目,花灼望見他眉目間泛出的些微疲累之感。

“兒臣坐於此位,定會為北寒,為黎民百姓盡心竭力,只盼未來心教覆滅,海晏河清。”

“好孩子,”女子似是才想起來,忙問他,“對了,思難今日吃了藥沒?”

少年搖了搖頭,女子朝他淺笑,“正好,你身有弱癥,苦苦求藥多年無果,這柳先生不僅能文能武,還極擅醫學藥理,他聽了你的弱癥後,說想給你看看呢。”

女子側頭,喊旁側宮人,“你去將柳先生喚來,要他看看思難。”

花灼忽的,心跳得很快。

恍似,有什麽極為可怖的事情即將發生一般。

不要。

不要見那個柳先生。

不要。

不然,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

花灼伸手朝著少年的方向一抓,少年似有所感,垂墜的墨發若流墨般一晃,他側眸望來,眸中是一片澄澈明透,竟四目相對,花灼清楚望見他眸光微怔。

溺水般的恐懼幾乎震懾住她的心頭,她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頭皮發麻,下意識後退,繼而,卻覺鼻腔一陣疼痛,忍不住悶哼出聲來,輕飄飄的魂魄回攏,花灼眼瞳渙散,望著穹頂怪異的花紋,眼珠一轉,便看到了許如意流淚的臉。

“……灼兒!”

許如意的聲音遠遠的,又忽然,猛地清晰真切的傳入她耳中。

“灼兒……灼兒你醒醒,灼兒!別嚇哥哥!灼兒!”

“哥......”

花灼說出一個字,眼淚便自眼中掉了下來,“哥哥——”

“灼兒?”許如意聽到花灼弱的和貓兒般的聲音,緊緊地將花灼抱住,“灼兒不怕,哥哥帶灼兒走!”

意識尚未歸來。

花灼目光恍惚,下意識去尋梁善淵的身影,卻望見那檀木棺材旁邊,坐著一渾身染血的血人。

他閉著眼,似是陷入沈睡,許如意抱起花灼便走,對其不管不問,花灼嘴裏發出道驚愕的音節,眼淚流的很兇,“不要——!”

她身子竟朝著梁善淵的方向便掉了下去。

“哥哥......哥哥!”

許如意急忙將她抱起來,見花灼神思極為不穩,目光只望著那躺在棺木旁入睡的鬼,“哥哥你怎麽不帶著他!”

許如意面色卻極為難看。

“她是鬼!”許如意決絕,抱著她便往前走,“她如此欺騙與我們,我不要她魂飛魄散已是顧念從前恩情!灼兒,鬼與人不同,鬼生性卑劣自私,心中有你難以想象的惡毒,你萬不可對她心軟半分!”

“不——”花灼本就神魂不穩,她被許如意抱在懷裏,雙手拼了命的往前抓撓而去,忽見其似是睫毛微顫幾下,一時掙紮的更厲害了,

“不要!哥哥!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他會死的!”

許如意看出花灼如今的不對勁,他的妹妹雖嬌縱頑劣,但本性頗為理性冷靜,正遲疑要一掌打上花灼後頸,忽聽自身後,傳來一陣動靜。

那捆仙繩,他還帶在身上,只等出了心念崖再解開,如今,捆仙繩在地上不住拖拽著,許如意緊皺眉心,回頭,便見本坐在棺木邊暈死過去的梁善淵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他劃破的手掌壓上地面,蹭出滿地猩紅,手裏抓著一根染了血的白玉簪,爬在地上,墨發落了滿身,早已沒有從前畫中仙的溫潤模樣。

那張血淋淋的臉上,只有一雙鳳目依舊如從前。

可現下,他眼神陰翳又透著魔障,不知是方才靠近了屍骨後看到了什麽,這神情看一眼便要人心生寒意,極為可怖,他往前爬,擡起一只手朝著許如意,不,是花灼的方向伸出去。

“給我——”

他一字一頓,染血的指尖往前勾拽著,四面當即陰風陣陣,吹刮過每一盞燭火,明滅燭火映襯那金身女佛像越發詭異妖冶,梁善淵墨發隨著陰風吹亂,竟似沒了神志的厲鬼,爬在地上眼光只望著花灼,聲嘶力竭朝著少女的方向伸出手去,

“把她給我、給我!還給我——!”

許如意因這陰森至極的怨氣狠狠一怔,腳步下意識往後退,他對明顯不安分的花灼喊道,“灼兒!”

花灼這才楞楞望向他。

許如意看到她的眼神,嚇了一跳,“鬼會迷人心竅!灼兒!你不要讓哥哥失望!不要可憐她!”

花灼一楞,繼而,眼中恢覆幾分清明,卻還是放不下梁善淵,也正是這時,她忽聽一陣哭聲。

梁善淵捂著臉,低垂著頭跪趴在地上,朝著她的方向道,“灼兒,可憐可憐我吧——”

他擡起頭,臉上是一片鮮血淋漓,

“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我好痛苦,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會死的,灼兒,你可憐可憐我吧,你不是說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嗎?戴發簪的時候,你給我梳頭了,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不要留我一個人,灼兒——”

他又朝著花灼的方向伸出手來。

許如意因其哀求的聲音氣血上頭,他一把拽住了捆仙繩,正要空出手對付如今這身有傷殘的厲鬼,花灼竟從他懷中掉了下來。

許如意一驚,下意識擡頭,竟望見對面那剛才還在哭泣哀求的厲鬼對他擡起頭來,目光無一絲淚意,只朝他笑。

似勝利者一般。

“灼兒!”

花灼鼻腔裏又止不住的流出鼻血來。

“阿善——”花灼朝著梁善淵的方向跑過去。

頭好暈。

好暈。

她要把梁善淵一起救出去,救出心念崖。

然後告訴他,她也想過和他有以後。

從以前,她就總看不得他煢煢孑立的身影。

總想要他身染暖意,總覺得他不該如當下一般——

許如意近乎目眥欲裂,猛地朝花灼伸出手去,對面的人卻更快一步。

梁善淵抓著花灼的手腕一把將少女拽入懷中,花灼只覺得他抱的太緊,太緊了,似要與她融為一體,銘肌鏤骨。

疼痛要她有片刻的醒神。

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蓋住了他身上一直有的草藥香,擡頭,對上梁善淵、不,是趙玉京的一雙鳳目。

他彎下腰身來吻她,唇齒糾纏,竟有想要將她就此拆吃入腹的意味,花灼嚇了一跳,掙紮著被他松開,便覺他冰冷的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染滿鮮血的臉上面無表情,說出來的話,卻似情人呢喃。

“我就知道灼兒會心疼我,因為你本性是那麽善良,總是……會不由自主的為他人考慮……”

他聲音很溫柔,墨發落了花灼滿身,隔著白玉簪,緊緊的掐住她脖子,花灼眼前陣陣發黑,疼痛壓的她喘不上氣。

他淺淺笑了起來,漆黑的瞳孔裏盛滿了她的身影。

“灼兒,陪我一起去死吧,咱們去陰間,做一對眷侶,永遠在一起,這次我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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