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沒多久就醒了過來。

“這裏是……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他很快就看見了林伯升，以及一旁被五花大綁的某個熟人。

“是你？”

小乞丐的面龐迅速扭曲起來，任誰看到仇人都會如此，但令林伯升吃驚的是這副表情僅僅在小乞丐面前停留了一瞬就徹底消失不見了，顯然他已經接受了現實……或者說是用為了活下去來為封則做解釋。

這可不行。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別的不說，像這種家夥就不應該輕易原諒他。

“你看那邊。”

林伯升指著不遠處，小乞丐扭過頭去，很快就發現了頭目的屍體，頓時明白之前那一切並不是夢。

“是你殺的吧。”

林伯升的話讓小乞丐一楞，但他馬上就明白過來，重新瞪向一旁的封則。

“為什麽要這樣做，家裏的錢明明都被你拿光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林伯升也早就喚醒了封則，只是沒讓他開口罷了。如今小乞丐問話，林伯升便解除了魔法。

“滿意？”在小乞丐醒來之前，封則就試過求饒，可惜沒有用……現在他知道自己必死，又怎會願意乖乖死去，至少也要讓小乞丐不好過。

接下來是封則的單方面謾罵，把一切都怪在小乞丐頭上，甚至還得意洋洋地吹噓自己把小乞丐的母親墳墓也刨過了雲雲……林伯升讓其住嘴，並且把一把匕首交給小乞丐。

然而——

“幹嘛？”

“殺了他啊，你難道不恨他？”

“他在說謊，母親是我親手火化的，然後倒在河裏了。”

“……”

“騙你的。”小乞丐迅速往林伯升懷裏一抓，把某物取了回去。

赫然就是之前遺失的……面團。

“又是假貨？”小乞丐無比懊惱。

林伯升沒有在意，而是繼續把匕首遞給他。

“幹嘛，你想讓我殺人？”

“是殺仇人。”

“有什麽區別？”小乞丐接過匕首隨手扔向封則的大腿，直刺入肉中，使其狼嚎大叫起來，“活下去就是我的一切，我是騙子不是強盜。”

同齡的小孩子仍在捏死螞蟻的時候，小乞丐卻說出這麽老道的話語來，也不知該說是悲哀還是別的什麽，但可以肯定一點的是，林伯升對他的選擇不滿意。

以直報怨，但何為直？什麽都不想就是“直”？不，那只是不經大腦思考的行為罷了，沒有正確的三觀，根本無法做到“直”。

“你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背叛你嗎？”

“為了活下去唄。”小乞丐心不在焉，他已經在思考如何才能找回印章了，就像之前那些事和自己沒有一點關系。

就像那些明明遭人欺騙，卻沒有任何自覺的人。有人也許會說不告訴他們不就好了嗎？的確，也許那樣會幸福一點，但有件事你要清楚，沒人能夠永遠無知，別把無知當借口！

“不，因為你是騙子，你的職業註定他們不可能相信你，你的日常行為註定他們無法相信你，你們這種建立在欺騙之上的關系，絕對不可能有信任。”

“哪又如何？”小乞丐怒了，比起解決封則，其實被人背叛這點更觸動他的神經。

封則背叛就算了，沒想到現在又被人背叛了……都是他的錯？

“的確不如何，只是今後你無論再哪裏，只要你還繼續當騙子，你就會遭遇到更多的背叛。”

“你這是勸我金盆洗手？我不去詐騙怎麽生活，你養我？”

“我不會養你的。”林伯升板著臉站起來，把封則抓起來，順便廢去他的魔法修為。

“切，偽善。”這種人小乞丐見得多了，之前能把自己吹得跟聖母一樣偉大，然後一到付諸行動就一堆理由……幸好他本來就不期待林伯升。

沒有頭目在其中抽油水，他能賺得更多。

“別以為我會就這麽放棄，我一定會把印章取回來。”小乞丐臨走前不忘宣言。

“你大可以報官。”

“誰會那麽傻！”

……

然而，小乞丐很快就發現失去了頭目的影響有多大。

他照常進行詐騙，然後去餐館美美吃了一頓，還沒上完菜，衛兵就帶著人找了過來。

小鎮太小了，比村子大不了多少，之所以叫“鎮”，是因為村長花了一筆錢給自己升官，而上頭的人也非常機智，僅是把村子晉升為鎮，什麽調動都不批……那些不多說，反正劉天的行蹤沒多久就暴露了。

為什麽之前沒事？因為有頭目去衛兵那裏打點——小乞丐也想這麽做，但人家根本不信任小孩子，何況還是個會說謊的小孩。

“無論你去到哪裏都沒人相信你。”林伯升的話再次在腦海中響起，但小乞丐有著一般小孩都有倔強脾氣，並不打算就此服輸。

因為沒有孤兒院這麽高大上的東西，小乞丐在被衛兵教訓一頓後便被扔到街上……吃一塹長一智，小乞丐決定改頭換面，去服裝店那裏騙些衣服……但他的黑皮膚實在太顯眼了，第二次的業務操作也失敗了，沒多久就被衛兵發現，連騙來的衣服也被扒走了。

“你這些狗娘養的條子！”小乞丐忍不住大罵。

一連幾天，小乞丐處處碰壁，淪落到和野狗搶食物……他是有這想法，但小鎮太務實了，野狗都被拿去烹了，他連搶食物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這時他遇到了之前那些“夥伴”。

沒有任何意外，他們也和小乞丐一樣快活不下去了，但不知為什麽，他把好不容易從一個小孩手上搶來的面包給了幾人。

“謝、謝謝。”那個叛徒怯怯道。

“不要謝，你還是先關心自己能否搶過那些人吧。”

面包只有一塊，還要撕開給幾個人分，小乞丐一點都不看好叛徒能成功，他也沒有看倒黴的人變得更加倒黴的喜好，轉身離開。

也許你會有個問題，為什麽小乞丐怎麽被人打都沒事——他也很想知道，但他估計和自己的皮膚顏色有關，再就是雖說沒受傷，但消耗的體力比別人要多。

因此他倒下了。

“這個小子怎麽了？”

“我記得他，好像是個小騙子，估計是騙不了人餓著了吧？”

“哼，活該！老子最討厭騙子了。”

人們沒有理會小乞丐，他也明白沒人會來救自己——

“來，這個給你。”

一個略顯稚嫩的女孩子聲音在頭頂響起，小乞丐見到一個饅頭出現在自己眼角，但他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咦，你不吃嗎？”

“……”

“奶奶，他好像不想吃。”

小乞丐連在心中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傻孩子，他是太餓了，來，和我一起把他扶起來。”

被人拉起來後，他終於見到兩人的真面目。

是一個小女孩和老婦人，老婦人好像是路邊的小攤販，專門賣饅頭……被老婦人餵了水和饅頭之後，他才發現這饅頭真的難吃——有人說餓極會產生幻覺，無論吃什麽都會覺得好吃，然而這饅頭的差勁足以讓人從幻想中醒過來。

不過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因此小乞丐顧不上那麽多把饅頭咽下。

說來也奇怪，明明很難吃，還是有一兩個人來買，老婦人也不自己試一下味道，只顧做著那些連賣相都很難看的饅頭。

更奇怪的是，那個長相挺可愛的小女孩正流著口水盯著他手中的饅頭。

“你幹嘛？”

“你很好運哦，花花餓的時候，奶奶都不肯給我饅頭吃。”

花花大概就是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吧，小乞丐想。

“那你為什麽把饅頭給了我？”

“奶奶讓我給的，我不敢偷吃。”

聽話的孩子嗎？小乞丐嗤之以鼻，這就跟家裏開金鋪，卻沒見過黃金長什麽樣的故事一樣可笑。

等他吃完饅頭，老婦人和花花就沒理會他了，一是花花也要學做饅頭，二是他們自顧不暇，不可能幫他太多。

“謝謝。”

小乞丐用比平時偽裝時別扭一百倍的語氣道，兩人只是笑了笑和他道別，什麽都沒說。

回頭看來，他倒下的地方離她們的店不遠，那麽他是騙子的事老婦人肯定知道，只能說這世上還是有腦殘的……生意真慘淡啊，明天騙些錢來買他們的饅頭好了。

可惜，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骨感，騙了錢還沒走到兩人的饅頭店，衛兵就追了上來，把他揍了一頓，搶走所有的業務收入。

“唔哇，奶奶！他又餓倒了！”

小乞丐很想說昨天的饅頭還在肚子裏，他也不是餓倒的，但回過神來，又一個難吃的饅頭進了肚子。

“謝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他在的緣故，這天饅頭店的人比昨天更少了，老婦人雖沒說什麽，但花花卻先抱怨起來了。

“慘了，再賣不出去我們就揭不開鍋了。”

小乞丐走了，他沒辦法幫兩人，畢竟他連自己都顧不好……想到這裏他不由楞住了，究竟是多腦殘才會在自己都舉步維艱的時候幫助別人？

於是再又一次騙人失敗，和再一次吃下饅頭之後，小乞丐說了自己的看法。

“這饅頭不行，別人根本不會回來買第二次。”

“你這家夥好壞，我都不舍得吃！”花花眼巴巴地望著作為商品的饅頭。

老婦人無奈一笑。

“這孩子的父母去了遙遠的地方旅游了，只能靠我一個人了，但除了賣饅頭，我真的不知該做什麽好了。”

小乞丐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他和老婦人的情況何其相似，除了詐騙他還能做什麽，正想間，老婦人把又一個饅頭交給了他。

“不過還是感謝你的建議了。”

把饅頭塞到懷裏，小乞丐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

“我到底該做什麽才好？”

如果有別的謀生手段，他還有必要去詐騙嗎？

想到這裏，他萌生出了叫上老婦人一起去詐騙的念頭，不，不用詐騙，他就見過另一個團夥用這樣的組合到處去乞討，效果雖比不上詐騙，但至少能很好地過日子……想著他連忙往回跑。

可是當他把這話告訴老婦人之後，一向和藹的老婦人居然拿起搟面棍追著他打。

“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

小乞丐不明白老婦人為什麽那麽生氣，明明那樣子能過得更好，為什麽拒絕？面子？難道面子比生命更重要？真是好心當雷劈，再也不管你們了！

憤憤地跑到再也見不到兩人的地方，小乞丐才發現身上的饅頭在中途丟了，想到今後無法去饅頭店討吃的，他連忙往回走，沒多久就發現“夥伴”們在路上廝打成一片。

原因正是他所遺失的那個饅頭。

看著真可憐，小乞丐不由想起以前母親還在時，看過的野狗打架……這幾個家夥，現在連狗都不如吧？

小乞丐不由笑了，但笑了幾下就忍不住哭了。

老婦人大概還把自己當成是人吧，而他已經不把自己當人了。

問他想當人還是狗？

就算是為了活下去，能當人，誰不想當啊！

……

“我還以為你忘記了。”見到小乞丐，林伯升停下手中的活。

“之前太忙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麽？”

“我這裏現在不缺人。”林伯升冷冷道。

“跑腿什麽都好，我不奢望自己能在你店裏工作，但我急需要錢，希望你能給我點工作……求求你。”

小乞丐說著想要跪下去，但沒有成功。

“不要隨隨便便破壞我這家店的形象。”林伯升一把拉起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柴刀，“我需要一些柴，可別把刀搞丟了，刀在人在。”

“嗯，報酬多少？”

林伯升報了一個數，不多不少，剛好一個饅頭的價錢。

居心叵測？早有預謀？小乞丐沒空去思考這些了，他僅僅是活下去就必須盡全力了。

以他現在的體力，以他九歲的年齡，在僅是一階一級魔力的情況下，根本砍不了數目，所以他只好去找些掉落的樹枝。

“樹枝就算了，居然連葉子都不懂得砍掉？”

小乞丐總算明白柴刀的用處了，再又忙活了一頓後，終於成功從林伯升那裏拿到了錢。

拿著錢，他二話不說往饅頭店跑去，然而在半路被衛兵攔住了。

就像那個老套的“狼來了”的故事，衛兵這次盡管沒接到報告，還是把小乞丐手中的錢奪走了。

“等等，那些是我幹活得來的！”

“你會幹活，話說有誰會要你這十歲不到的小孩幹活，偷來的吧，別以為我不知道！”

無論小乞丐怎麽說，哪怕報上林伯升的名字，衛兵始終不信，而周圍的人也沒有出手的打算。

這就是一直都在騙人的惡果嗎？

錢沒了的確可以再掙，但他已經不配擁有錢了啊，那還有未來嗎？小乞丐絕望了——

“大叔，我可以作證，這家夥是我家的短工。”一個略微發胖的男孩背著書包走出來道。

“什、什麽？不對，你這家夥是他同夥吧？”

“你大可以跟我回家驗證一番。”林有德摸了摸肚皮，“啊，想吃面了。”

“這小子的確是林家的孩子。”有街坊出來為林有德作證。

“那麽是真的？林店主太好人了吧，居然請一個小騙子。”

無論怎麽說，有不少人作證，衛兵不得不把錢還給小乞丐。

“啊，我餓了，真麻煩。”林有德迅速離去，不用看都知道是為了吃。

小乞丐卻是沒有走，而是找到了剛才那名衛兵。

“又怎麽了？”衛兵不耐煩了。

“我丟了一樣東西，不知道有沒有人交給你……”小乞丐描繪印章的模樣。

“我真的不想信你，但報失的只有你，還是一看就知道只有像你這種小乞丐才會收藏的玩意……”衛兵絮絮叨叨一堆東西，但還是帶著小乞丐回衙門把東西拿給他。

不是面團，這次是貨真價實的印章，小乞丐向衛兵道了謝，隨之直奔向饅頭店。

“這次我是來買饅頭的，錢不是偷的！”

在老婦人開口前，他急忙道。

老婦人沒說什麽，收了他的錢，然後把饅頭給他。

“唔哇，你怎麽哭了，難道又餓了？”花花道。

“不是。”小乞丐一口接一口地啃著饅頭，“只是太好吃了。”

“切，又騙人了，奶奶說騙人不是好孩子。”

也許吧，但有時候真的不得不去騙人，哪怕是要像狗一樣活著。

只是，當人的時候，饅頭都會變得更好吃，尤其是用自己雙手掙回來的錢買的饅頭。

回到林伯升身邊，小乞丐頭一次向他道了謝。

林伯升卻是搖了搖頭。

“那是你應得的，工作才有飯吃，就算生活再艱難，只要你還有手有腳，就能努力地活著，以人的身份活著……你明天來嗎？我還有工作。”

小乞丐明白林伯升真正在問的是他想當人，亦或是——那個問題根本不需要考慮。

“我會來的，我會努力地工作，然後活下去！”

就這樣，小乞丐……名為“天”的少年，迎來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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