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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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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喬一笙比我想象中執著,但他的確是個混蛋。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異常刺鼻,他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躺在床上挺屍,我其實挺想過去再抽他兩巴掌,但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恨不得自殺的模樣,我又覺得鼻子發酸,心中澀得疼。

我在病房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他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他喃喃地說:“溫小心,我答應你的事辦不到了。”

我還是不爭氣地落了淚。

-

辦公室裏開著空調,空氣悶熱得讓我腦袋止不住地犯暈,語文老師坐在深紅的木質椅上,右手食指一個勁兒地戳著辦公桌上的成績單,喋喋不休地對站在我旁邊的男生一陣數落。

“你看看你考得是什麽分數,77分,班上平均分91,你說說你拖了多少後腿!”

“你不喜歡學習老師表示理解,畢竟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是學習的料,但是你也不能拖後腿是不是?”

“你數學都能考那麽好,為什麽每次就拖語文成績呢?”

“……”

男生雙手隨意地垂在身側,微微低著頭,他生得高,垂首的時候頸脖有一個稍稍向下傾斜的弧度,露出比一般男孩子偏白的後頸,從我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後頸處凸起的頸骨。

他的劉海有些長了,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修剪過,垂下來的時候已經快要擋住他的大半額頭,愈發讓他多了幾分桀驁不訓。

老師還在旁邊滔滔不絕地念叨:“你給我個保證,下次你進步多少?”

男生聞言淡淡地擡頭,目光迎上老師的視線,那是一個俯視的動作,他眼裏的神情在老師的註視下逐漸變得冷漠而不耐煩,薄唇微動,他剛要開口,我立刻搶在他前面說道:“老師,我可以幫他!”

辦公室裏的氣氛一下子轉了個彎,其餘老師也紛紛向我們望過來,甚至有老師開玩笑地說道:“溫同學,這活不好幹,你要加油啊!”

我默默地埋下頭去。

語文老師向我投來不確定的目光,我趕緊把剛收好的作業工整地放到他面前,拍拍胸口壯志昂揚道:“真的,我可以幫他進步。”

立在我旁邊的男生挑眉瞥了我一眼,我故作沒看見。

老師的視線像機關槍一樣地在我倆身上來來回回地掃了幾圈,令我立即產生了領導視察工作的即視感,我端正地站好,半晌後,老師揮揮說:“行,溫小心,他就交給你了。”

我舒了一口氣。

出了辦公室,男生臭屁地雙手插在褲袋裏大步朝前走,完全對我的“救命之恩”無動於衷。我三兩步追上他,剛剛在老師面前的點頭哈腰瞬間被我甩到銀河之外,我踮腳怒視道:“喬一笙,你傲什麽傲,你好意思考77分就得有受教訓的氣量!”

男生嗤笑一聲,他頓住前邁的步子偏頭看我:“我語文一直都爛到掉渣你不是最清楚,沒考零分就不錯了。”

卡!考那麽爛還如此理直氣壯,我叉腰辯駁:“你把作文寫了會只考77分?”

喬一笙再次嗤笑:“你把所有題都答對了會只考131分?”

我:“……”我竟然無言以對!

喬一笙臉上不屑的表情越發明顯,他似乎不想再與我多費唇舌,轉身加大了步子往教室而去。

我氣得狠狠地跺了跺腳。該死的喬一笙,沒事就喜歡裝逼,裝逼能長肉長身高嗎?你什麽樣我還真是比你爹媽都一清二楚。

我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這天中午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到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我低呼一聲從睡夢中驚醒。教室裏鬧哄哄的,同學們各自沈浸在自己那一寸三尺地的世界裏,誰也沒有註意到乍然被痛醒的我。

所以……為什麽我的後腦勺會那麽痛?

我摸摸後腦,乍然間想到什麽,腦袋往後猛地一偏,果見欠扁的喬一笙正揮著一只手揚眉朝我打招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我雙眼幾乎立刻就冒火了,憤憤地對他吼道:“喬一笙,你腦洞開得是有多大啊?沒事幹嘛打擾我會周公?”

我一時激動,也沒控制住音量,引來同學們各種不滿的目光,我不得已沖他們傻笑:“不好意思啊,你們繼續!”

欠扁的喬一笙輕蔑地切了聲,抖著一條長腿指指黑板上的掛鐘,揚著濃濃的眉毛說:“溫小心,午休時間到了,別睡得跟頭死豬一樣,你看你,口水流下三千尺了!”

口水?!我下意識就去摸下巴,可我的下巴幹幹凈凈的,哪裏有什麽口水?

一股怒火蹭地就沖上我的腦海,我正要發火,譴責他為了報仇不折手段,上課鈴聲卻不切時宜地響起來,緊接著語文老師踏進了教室。

喬一笙這才笑嘻嘻地在我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一副陰謀得逞的小人樣,果斷論證了我上午的“裝逼”結論。

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我的註意力很快就被課堂吸引了過去,將喬一笙的“一敲之仇”忘得一幹二凈。

反觀旁邊的喬一笙,大概是因為中午精力使用過度,此時此刻男生的眼皮在立著的書本的掩映之下伴著語文老師有節奏的說唱,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起架來。

我眼角餘光偷偷瞄了他一眼,想起才剛在老師面前義正言辭地宣誓會帶好他,卻……我回過頭,繼續聽課。

兩節語文課就被喬一笙巧妙地給睡過去了,第三節是體育課。原本我們班體育課是單獨的,後來八班調整了課程,和我們班的體育課就排到了一起,兩個班又在同一樓層,彼此比較熟識,所以就一起上。

不過我千算萬算沒想到喬一笙會在這學期的第一節混合體育課上就遇見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克星。

喬一笙從小就混,用“混世魔王”這四個字來形容他一點也不誇張。

他三歲的時候因為好奇拆掉了家裏的電視機;八歲的時候逃學從圍墻上掉下來,至今後腰上還有一道沒有磨滅的疤痕;十三歲的時候因為一個同學不小心踩到了他心愛的運動服,為此,他三兩下把那男同學揍進了醫院。

而今,他十七歲。

十六七歲的年紀,說好聽點叫年少氣盛,說實在點只能折合成三個字——不懂事。

他天生好動,體育課上隨時都能見到他和一群男生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身影,青春、張揚、肆意且浪漫。

喬一笙一直認為遇見沈佳妮是他人生中最浪漫的事。一群流著臭汗的男生在球場上瘋跑之時忽然走出一個白蓮花一般的女生,就像天山雪蓮一樣蘊著聖潔的光,一下子就吸引了喬一笙的目光。

所以當沈佳妮從球場邊沿走過的時候,喬一笙還特意去勾搭了一把。男生揚手一丟,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碰”地落在沈佳妮的腳邊,他在場內扯著嗓子高喊:“嘿!美女,幫個忙把球扔過來啊!”

彼時我正和幾個同學在打乒乓球,聽到他鬼吼鬼叫的聲音便循著聲源朝籃球場望過去。天空蔚藍,白雲無邊,我迎著金色的陽光剛好觸及到沈佳妮高冷的表情。

女生身著雪白的長毛衣,烏黑的發絲在陽光下仿佛散發著淡淡的光暈,白皙的小臉異常淡靜,如山水畫中潑墨的一筆。她極淡地望了眼喬一笙,那一眼及其冷漠疏離,且時間不超過三秒鐘。

我覺得有趣,站在乒乓臺前饒有興致地看戲,一個黃球頓然朝我迎面飛來,我險險地避開。旁邊的徐紅問:“小心,你認識沈佳妮?”

原來她叫沈佳妮,我暗暗地想,她的名字真好聽,溫文爾雅,滿是淑女風態,不像我的名字,小心小心,小心使得萬年船。

我搖搖頭:“不認識,你知道她?”

“知道啊,八班的班花,還是山巔上最高冷的那一朵,誰近她的身誰就會被凍得渾身血液不暢,最後全身僵硬而死。”

我:“……”沒那麽恐怖吧,又不是僵屍。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一刻的自己,完全沒有理解徐紅話裏深刻的含義。

沈佳妮仰著高傲的頭顱從喬一笙他們面前淡定飄過,那一刻,我分明看見喬一笙臉上的表情有皸裂的趨勢,我陰陰地在心底偷笑,看喬一笙吃癟什麽的,真的是我人生一大樂趣。

我家距離學校有五個站的公交車程,不算遠,但是若選擇走路絕對是我腦子抽風的結果。

放學時的公交車永遠人頭攢動,擁擠得每挪動一步都十分吃力。我被夾在人群之中真心覺得下一刻就要被擠成壓縮餅幹,好不容易撐到到站,結果因為著實太過擁擠,我壓根不能移動分毫而生生地與我的目的地越來越遠。

我的目的地遠遠離我而去,我仰頭望去,卻看到喬一笙那個坑貨竟然得意洋洋地站在站牌前朝我揮手告別……他什麽時候跟我上了同一輛車,而我竟然眼瞎地沒有看見!

到了下一站,我使出見縫插針的本領才拼命擠下了車。公交車上味道五味雜陳,我低頭聞了聞身上沾染的亂七八糟的氣味,嫌棄地癟了癟嘴。

回家後立刻洗了個澡,我剛從浴室出來後就收到喬一笙發過來的短信:溫小心,你覺得沈佳妮怎麽樣?

經常和喬一笙晚上發短信玩兒這件事一度讓我不能理解,我倆明明是同桌,同桌之間說話有多麽方便我都不好意思提,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天晚上喬一笙都會來那麽一兩條短信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就比如現在,他問我沈佳妮怎麽樣。

此時已經入夜,我猜想喬一笙肯定躺在他家陽臺的躺椅上,或許還翹著二郎腿不時地搖晃,然後借著夜色偶爾瞧一瞧手機。

我走到窗邊,天空一片黑暗,連星星都不見一顆,只有萬家燈火一層一層地重疊開去,我拿著手機敲下兩句話回覆他:人家花容月貌、才藝雙全,豈是爾等凡夫俗子能夠覬覦?

我分外肯定我的答案意思非常明顯,但凡上過小學的人都能明白其中含義,但是我還是低估了喬一笙在語文上的造詣。

喬一笙發了個垂涎的表情過來:所以你也認為她很不錯?溫小心,你真是我知音!

我:“……”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向他表達這種對牛彈琴的挫敗感,我只好將手機扔回床上,忍不住吐槽:“果然學渣的思維不是我這種學霸能夠理解的。”

我們上學的時間一向很早。

初冬的早晨大霧還沒有散去,入目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霧色。男生單肩挎包安靜地佇立在站牌前,高高的身影被模糊的燈光拉得挺拔且修長,在暗灰色的地面上投下一片剪影,像是時光歲月裏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瞇起眼睛凝著他高瘦的身影,意識陷入短暫的迷茫。

什麽時候,喬一笙竟然已經從一個小屁孩長成如此大男孩的模樣了?

喬爸和我爸是好友,後來兩人各自結婚,房子也買在了同一片小區,我與喬一笙算是青梅竹馬,而且我們更是從幼兒園起一路同桌到現在。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而我與喬一笙的這種緣分,估計是我們上輩子相愛相殺的次數太多了,才得以導致我今世一出生就遇見他。

我熟知喬一笙所有的模樣,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喬一笙漸漸脫離了我記憶裏最初的樣子?

我發現自己居然不記得。

“餵,你傻了?公車到了!”男生清越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我恍然回神,摸了摸後腦,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上了車。

清晨七點的公車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和下午放學時相比顯得過分安靜。喬一笙和另一個班的謝晨低聲談論著一款剛上市的游戲,平時話不多的男生此時此刻卻侃侃而談,將我的記憶一下子拉回到兩年前。

那個陽光普照的下午,十五歲的男生身著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帆布鞋,鎮定自若地站在萬眾矚目的麥克風前,唇角上揚的弧度像波瀾微起的漣漪。

他對著麥克風一字一句地說:“我鐘愛繪畫,偏好以畫作記錄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這能讓我從生活中得到意想不到的樂趣。非常開心我的作品能榮獲特等獎,謝謝我的青梅多管閑事不顧我本來意願地將我推上這個平臺,謝謝青少年繪畫舉辦單位給我這個展示才藝的機會。”

而那日下午的所有場景,仿佛只是我白日靠在車窗上做的一個短暫而美好的夢,稍不經意,人醒夢碎,如果不是我的房間裏至今還保存著他榮獲的獎杯,我一定會相信那的確是一場黃粱美夢。

車門“叮”一聲打開,我苦笑了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喬一笙唯一較好的科目大概就是數學了,但我非常清楚,他花在數學上的時間並不比語文多多少。

就比如現在,數學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連綿不斷,而他卻在下面偷偷畫畫。我仰起腦袋小心地瞅了一眼。嘖!竟然在畫老師講課時的場景,那唾沫橫飛的畫面真是——活靈活現。

“溫小心,你說說這道題該怎麽做?”

突如其來被點名,我心裏一個咯噔,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過見到題目我就鎮定下來了,我解釋道:“從A點作底線的高,再從C點作中線……”

老師:“這道題還有其他解法嗎?”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其實這道題我昨晚做過,一共有四種解法,我剛剛說的是最覆雜的一種。”

同學A笑著接話:“老師,其實你該問喬一笙的,溫小心就算開小差也是第二思維在走神啊!”

我:“……”所以全班同學都知道我在開小差麽?

老師指指喬一笙:“那喬同學,你來說說剩下的三種。”

喬一笙頭也不擡地繼續畫畫,畫筆到了他手中就像有了神志,筆走龍蛇,每一筆都分外精致。

我以為他少爺脾氣又上來了,正想踢踢他的腳提醒他,卻聽見他回答道:“老師,能出一道難度系數大的麽?這道題太簡單了。”

“噗!喬一笙你搞笑的吧?”

“喬同學,口氣不小啊!”

“溫小心,你同桌太牛逼了!”

“……”

課堂上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被取笑的喬一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淡定地繼續玩兒他的畫。那姿態,竟然隱約有一種大氣磅礴的慨然自若。

老師似頗有無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頭痛地問:“喬同學,如果我出的題你不會做呢?”

很久以後我仍舊清晰地記得喬一笙此刻的模樣,他微微仰頭,眼裏的光那麽明亮,像是黑暗的世界裏突然亮起來的星光。

他說:“只要老師出的題屬於高一的範疇,我卻不會做,那麽這學期老師你的課我就認認真真地站著上。但是,若我答出來了,那麽以後老師你的課,在不影響其他同學的前提下,我是自由的。”

“哇……有膽量啊!”有同學立刻讚嘆道。

我嘴角微抽,向他投去不可思議的目光:“喬一笙,你今天是真的腦洞開大了吧!”

喬一笙勾了勾唇,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好,有魄力!”老師一拍桌子,“就按你說的辦!”

事實證明,不是喬一笙腦洞開大了,而是我們所有人都小看了他。

當時老師即刻就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題,那覆雜的幾何圖形至少我一時之間是不知如何解答的,而喬一笙幾步走上講臺,抽了支粉筆刷刷就在黑板上寫了起來,解題過程占了整個黑板的三分之二。

最後一個符號落筆,他走下講臺,抽出自己的畫遞給老師,眼裏笑意洋溢:“老師,送你留個紀念。”

小時候的記憶破土而出,我暗自琢磨,我的同桌如此有本事,我竟然一無所知。

可惜喬一笙也就神氣了那麽一回,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玩兒起了追人大戰。

沈佳妮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喬一笙總會有事沒事就跑到八班教室外去兜兩圈引起她的註意,對此,我呲之以鼻。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喬一笙因為沈佳妮做了不少蠢事,而我,作為他的發小加同桌,便很不幸地目睹了那一系列的蠢事。

比如課間他會假裝上廁所,就為了路過八班的時候能夠看上她一眼;比如食堂打飯的時候他會特意“碰巧”遇到她;比如他開始和隔壁班的男生建立友好關系……諸如此類,數不勝數,我都懶得多說。

然而沖動的青春歲月不是誰都喜歡溫潤如風的男生,所以當一個女生將寫好的情書羞噠噠地遞給喬一笙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少意外。

不過我很為那女生悲哀,我的悲哀不是沒有道理,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男生懶散地站在大片大片的花藤架下,嘴角斜斜地叼著一枝椏,他指尖輕輕撚著情書的一角,一臉嫌棄的樣子像是手指碰著的是什麽病菌。他上下端詳了下,末了,呸掉嘴角的花藤,突然開口:“膽子挺肥的。”

這一句話就把那個女生給整懵了。

喬一笙壞笑道:“長得那麽奇形怪狀還敢跑來給小爺送這種東西?”然後他將情書仍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罵道:“你腦子裏裝的是豆腐渣啊?立刻滾出我視線!”

那女生捂嘴哭嚷著跑遠了,喬一笙沖站在遠處的我吹了一聲口哨,行跡惡劣至極,我懶得理他,正反他是一副全天下唯我獨尊的調調,從來自顧自己高不高興,別人的喜怒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我轉身就走,喬一笙很快就追上來,我瞪他一眼:“對喜歡你的人你都能如此傷害,喬一笙,如果有一天你真心喜歡了誰,小心你掉一層皮。”

“NO!”他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溫小心,沒有我追不到的人,只有我看不上的人。”

這麽狂傲且自視甚高,的確是他作風,不過我權當他是放屁,繞過他就離開。

喬一笙屁顛屁顛地又追上來:“溫小心,你竟然無視我,我告訴你……”

“告毛線啊!”我堵上他的嘴,著實不想聽他吹噓他追女生有多牛逼,如果真那麽牛掰,為什麽沈佳妮至今還沒被他搞定?

出了學校大門,左轉不遠有一條小吃街,賣的吃食大約都是幾塊錢一份的涼粉、土豆、炒年糕一類的。每到放學小吃街的生意簡直爆棚,上了大半天課的學生個個像餓狼一樣排著一列列的長隊等著買零食安慰空蕩蕩的肚子。

我無不例外地站在其中一列,賣炒年糕的老板是個胖嘟嘟的大嬸,大嬸油油的頭發淩亂地盤在腦後,掛在身上的圍裙下擺處不知道蹭到了多少天的油漬,黑黑黃黃的,我站得有些遠,但是仍舊能清晰地看到她泛著油光的雙頰冒著粒粒熱汗。

輪到我的時候喬一笙不知道從哪個坑猝然冒了出來,他妥妥地沖大嬸露出八顆門牙,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姨,多給一點行麽?”

我見阿姨被喬一笙的笑容閃了下眼睛,然後一不小心就鏟了一大勺放到我的盒子中,我驚喜得笑開,然而笑容還沒完全盛開手中的盒子就被喬一笙“蹭”地奪走。

“溫小心,記得付錢!”喬一笙留下這麽一句欠扁的話,“嗖”地就沒了蹤影。

站在原地的我只能迎風淩亂。

我氣憤地咬了咬牙,沒辦法只能再買一份,我一邊狠狠地嚼著炒年糕一邊氣呼呼地走向公車站,半路上就遇到了搶我吃食的喬一笙。

喬一笙身邊還站著一個女生,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沈佳妮。兩人不知道在爭執些什麽,臉色都不太好看,我看到喬一笙使勁兒將從我手中搶走的炒年糕往沈佳妮手邊送,沈佳妮揮了幾次都沒將他揮開,最後大概是受不了他纏人的勁兒,硬生生給接下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喬一笙在別人面前這麽沒臉沒皮,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他只有在我面前的時候才會將他比城墻倒拐還厚的臉皮拿出來秀,今日一見,我才知道,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我將口中的炒年糕吐進旁邊的垃圾桶,第一次發覺原來炒年糕也可以那麽難吃,難吃到令人想吐。

當天晚上喬一笙又發了條短信過來,我看也沒看,直接刪掉。拿我的炒年糕去討好別的女生,絕對不能原諒!

但是接下來的兩天我明顯感覺到喬一笙有點不在狀態,具體表現在他走神的次數太多了,就如同現在,放學鈴聲已經拉響,他卻還穩穩地坐在座位上,像如來佛一樣巋然不動。

要是擱平時,早就不見他囂張的身影了。

同學們紛紛走出教室,留下來打掃衛生的同學已經開始搬桌子板凳。我一邊收拾課桌一邊古怪地打量他,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問:“喬一笙,你怎麽了?腦子梗塞了?不知道放學了?”

“我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霎時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眼睛無神地盯著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

我莫名其妙,有點擔心他是不是中邪了,又問:“你在思考什麽?”

喬一笙:“我前兩天收到的是什麽?”

我想了想:“你說情書?”

“對啊!”他一拍桌面,身板蹭然站起來,緊擰的眉頭微微舒展:“我就是在想這個問題。”

我:“……”看來真的有可能中邪了。

“小心,我昨天看上一條長裙,就在學校對面,你陪我去試試?”陳玲過來攬住我的肩,半是命令半是討巧。

“好啊!”我爽快地應下來,走之前順便不忘鄙視一眼面前的男生。

走出教室後,陳玲改挽我的手臂,女孩子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開玩笑地問:“小心,你跟喬一笙一路青梅竹馬走過來,真的沒有什麽啊?”

“能有什麽?”被這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我的身體裏早就產生了抗體,我揮揮手無所謂地說:“我們一直是很好的哥們兒,你看我們之間像是有貓膩的嗎?你腦子裏那些不純潔的東西會嚴重侮辱我們的友誼,趕緊用馬桶刷子清洗幹凈。”

陳玲笑嘻嘻地回應道:“知道啦,哥們兒!不過,馬桶刷太貴,我買不起,不然你送我?”

我黑線:“賣乖是可恥的。”

我很快就知道喬一笙到底在“作”什麽了。

男生安靜地趴在課桌上,指下有一筆沒一筆地寫著什麽。除了畫畫的時候,我難得見他有如此認真的姿態。教室裏安靜得落葉可聞,我一時好奇心作祟,起身輕手輕腳地繞到他身後,瞇起眼睛偷看。

他身板長,我大半視線都被他擋住,只看到紙業的最上面印著他剛勁有力的字跡:你如飄飄仙女,從畫中緩緩而來。

仙女?我被自己看見的字眼狠狠惡心了一把,我捂嘴,陰暗地想,他怎麽會寫這下這句話?

“情書啊?”不知不覺心中的疑問從我口中迸出來。

喬一笙蹭然回頭,像是被驚蟄了一般。他動作幅度大,我一時閃避不及,猛地就被他的後腦撞到下巴,我悶哼一聲,吃痛地捂住,火冒瞬間過三丈:“喬一笙,你要死啊?”

喬一笙揉著自己後腦勺,斜眼鄙夷地損我:“溫小心,你多少年沒做偷雞摸狗的事了?自己偷雞摸狗,你好意思責怪打盜賊的人?”

我們吵架的聲音大,分分鐘吸引了同學們的目光。同學C開玩笑:“喬一笙,咱們溫同學長得嬌小可愛的,你好歹讓讓她啊!”

無獨有偶,立刻有人接話:“對啊,溫小心,你也別跟咱們喬同學計較,小兩口和和睦睦過日子最重要,大家說是不是啊?”

“對對對……”一片附和聲。

喬一笙:“你嘴巴長在屁股上?”

我:“你眼睛長在腳底下?”

我倆異口同聲,看熱鬧的同學紛紛舉手投降,表示不再參與,爾等隨意。

眾人皆散,喬一笙的註意力又回到我的身上,他看我的目光很不友善,像是我偷了他守護了幾百年的秘密,我簡直不屑到五湖四海,嗤笑著回到座位上。

晚上我正坐在餐桌上品嘗媽媽剛熬好的排骨湯,我發現媽媽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我正吃得津津有味,喬一笙的短信躺進來:溫小心,情書你會寫麽?

我想起喬一笙戳在本子上的那句仙女,忍不住就想笑,學渣就是作死,沒水平學人家寫什麽情書?

我捂著笑回覆:問度娘。

喬一笙發了個哭喪的表情過來。

我是真心對喬一笙給誰寫情書沒興趣,更何況喬公子三天一小作,五天一大作的作風我早就習以為常了,但是喬一笙卻分分鐘有本事讓人煩悶不已。課堂上本就安靜,他一會兒抓抓後腦,一會兒翻翻課本,一會兒打開手機百度,整個人跟打了雞血似的停不下來。

他不消停的動動靜靜越來越讓人忍無可忍,最後我咬牙拿出草稿本,刷刷地寫下幾排文字:

你如夕陽光芒照亮我心房

你如春天的果醬甜到心上

你如高山的雪蓮發著聖潔的光

你如悠悠的青荇長在水中央

我想踏上你的旅程與你相遇

我想在張揚的青春裏和你訴語

我願你的目光隨我游移

我願你的十指落入我手心

——喬一笙。

落下最後一筆,我把草稿本扔給他,不忘用眼神警告:你給我安靜。

喬一笙拿過草稿本一看,眉稍微挑,比了個OK的手勢。

下課後男生嘿嘿地湊過來:“溫小心,你該不會是把自己想象成了發光的天山雪蓮,所以才能分分秒秒搞定一封情書吧?”

我放下筆,陽光穿破窗戶灑進來,教室裏的光線十分明亮,我彎著眉眼,望進他含笑的眼睛,笑瞇瞇地說:“喬一笙,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距離,叫學渣和學霸。”

喬一笙:“……”

“唉,溫小心,聽說學校要舉辦運動會了,你準備報什麽項目?”前桌江敘扭過身興致勃勃地問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我可愛的同桌:“我們班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在這裏。”

江敘瞅瞅喬一笙,後者正兩耳不聞窗外事地默念著他的情書,他沈思片刻,下了一個結論:“還是你比較靠譜。”

喬一笙擡頭看向江敘,男生目光嫌棄,鄙夷的聲音從他的薄唇裏傳出來,特別欠打:“身板短不要說話。”

江敘立刻就怒了:“喬一笙你什麽意思?”

喬一笙冷冷地回應:“我說的是人話,聽不懂絕對是你自身的問題。”

這兩個人是要幹什麽啊?我眼見江敘怒氣又上升了幾分,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能不能少說一句,各讓一步不會少斤肉的!”

說罷我瞪了一眼喬一笙:“好好說話!”

喬一笙做了個投降的手勢,埋下頭不再理會。

江敘大概也知道他的劣性,不願跟他過多計較,我思索了會兒回答他:“暫時還沒想好,到時候再看吧。”

午飯後我就明顯感覺到了喬一笙情緒不佳,男生趴在課桌上悶悶地不說話,擺著一張惹我者死的撲克臉活脫脫全天下都欠了他八百萬沒還的模樣。我估摸著他的少爺病又範了,懶得管他,安心聽了一下午的課。

放學後喬一笙就被幾個外班的男生叫走了,我徑自回家,父母今日回了鄉下,我出門扔垃圾的時候被門口遽然冒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夜色鋪陳而開,屋外的天空黑沈沈一片,男生曲腿坐在冰涼的石階上,頭發淩亂、衣衫骯臟,手臂上還有好幾處淤青,有好一會兒的時間裏,我站在門口簡直目瞪口呆。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會乍然出來,見到我,似乎還些意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甚至有絲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狼狽。

我捂著被他嚇得還在砰砰亂跳的心臟,澀澀地問他:“你又打架了?”

喬一笙三天兩頭就和別人打架的事我早已習以為常,但是每次見到他這副架後不堪的衰敗樣我卻總是特別難受,心臟揪著疼,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母愛泛濫得太早了。

喬一笙漠漠地說:“我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有好一會兒的時間裏我反應不過來為什麽喬一笙會冒出這麽一句話,被誰拒絕了?我驀地想起情書的事,恍然大悟。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我毫不客氣地在他的傷口上撒鹽,“人家就是高山上的雪蓮,長在冰渣子上的冰美人,不喜歡你這種款式的,懂嗎?”

喬一笙蹭地站起來,路燈昏暗,男生精致的五官在光影下輪廓淩厲如鋒:“我這種款式怎麽了?”

這是要怒了的節奏咩?我吐吐舌頭小聲嘀咕:“反正不招人愛就對了。”

喬一笙還想反駁,我立刻往旁邊讓了讓,駑弩嘴:“我爸媽今天都不在,進來吧,我給你上藥。”

他手臂上和肩上有好幾處淤青,左小腿蹭破了皮,雖然早已習慣他負傷,但我給她清理傷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責備他:“你怎麽又和別人打架?”

他語氣不耐地回答我:“心情不好。”

我嗤然,富裕的喬爸喬媽將他慣得上天入地,喬一笙就養出一身少爺脾氣,十天有九天半心情都不好。

我說:“你收斂點吧,你也就有點塗鴉的本事,別一不小心遇見鬼,把自己唯一的本事也搭進去了。”

我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見到手臂腫得老高的喬一笙了,他難得的在畫畫上挺有天分,雖然這天分沒使在刀刃上,但若是丟了,必是人生一大憾事。

喬一笙冷哼:“你別拐彎抹角為自己謀福利!”

我一時來氣,狠狠地按住他受傷的地方,男生疼得“嘶”一聲,立刻就炸毛了:“溫小心你謀殺啊?”

“什麽叫拐彎抹角為自己謀福利?春節我過生日的時候你怎麽說的?你丫的去年的去年就說要畫一副肖像給我,畫呢?被狗吃了?”我故意戳著他的痛處,幾分威脅幾分警告:“我告訴你喬一笙,我遲早讓你吐出來。”

喬一笙緊皺的眉頭可以夾死一只蒼蠅:“死丫頭,你繞著彎兒罵我是狗呢!”

我哼哼地低頭收拾醫藥箱,都懶得跟他爭來辯去。

我回到客廳的時候喬一笙正雙手反剪繞過自己的後腦,翹著長腿靠在沙發上,我過去踢踢他尚好的那條腿:“你不走?”

他聞言更深地窩進沙發裏,目光一下子就變得可憐兮兮:“我餓――”

你餓關我幾毛錢的事啊?我沒好氣地說:“回家吃!”

“家裏沒人。”他眼巴巴地瞅著我,活生生一副求可憐求撫摸的哈巴狗形象,就差搖尾巴了,“小小,給我做碗面吧!”

我握了握拳頭,咬牙切齒:“我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才會一出生就遇見你。”

我本就是被爸爸媽媽疼到骨子裏的,從小就十指不沾陽春水,之所以會做面還是被喬一笙給逼的。

不過我想我做的面估計也就喬一笙能吃得下去,反正我是看一眼都覺得像豬食。一大碗面條幹巴巴地堆在碗裏,像大便一樣,令人倒足胃口,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喬一笙絕對是個挑食的主,他鐘愛我的面條讓我秒秒鐘非常不理解,我說:“人的口味果然不一樣,這麽難吃的東西你也咽得下去!”

喬一笙吞下一大口面條,口齒不清地回應道:“溫小心,我有沒有說過你做的東西真的非常難吃,你真該去學一下廚藝,否則以後誰敢要你?”

“切!”我冷笑:“以後我的男朋友一定要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我才不會給他做飯呢。”

“是不是還要長相帥氣、為人大方、言語幽默、能掙錢、能疼人、能理解你?”

“Bingo!”我心情愉悅地打了個響指,“完全正確!”

吃面的男生停下筷子,揚著濃濃的眉毛斜眼睨我,一副你沒救了的樣子:“溫小心,想找一個可以讓你除了生孩子什麽都不用幹的男朋友,做個夢去外星吧!”

我坐在沙發旁的小櫈上,支手撐著腦袋,也不看他,自顧沈浸在對未來的憧憬裏,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須臾,我輕聲說:“你看著吧,我總會找到的!”

喬一笙“碰”地放下筷子,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沒了食欲,冷聲冷氣地說:“不吃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哪根神經又抽了,他已經大步跨出了門。

“神經病!”我小聲咕嚷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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