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2章
喬一笙雖然不是個三分鐘熱度的人，但性子卻十分驕傲，他被沈佳妮拒絕，我以為他會放棄，但我逐漸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喬一笙對沈佳妮開始窮追不舍，每天像忠犬一樣跟在沈佳妮前後轉悠，即使沈佳妮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輕蔑樣。
有一天我就特認真地問他：“你喜歡她什麽啊？長得漂亮？成績好？還是她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態？”
正值課間，他望著窗外初冬燦爛耀眼的陽光，仿佛第一次在這件事上感到困惑，目光有些茫然和迷離，他回答我：“她和你不一樣。”
沈佳妮當然和我不一樣，我的好友一抓一大把，我時常笑得忘乎所以，但沈佳妮既沒有朋友也幾乎不笑。
我和沈佳妮的差別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天差地別。
兩個天差地別的人，根本沒有可比性。
好在我對喬一笙的私事興趣不大，興頭過了我就沒去留意了。
第二月初之時，有關運動會的文件下達到各班，我們班的填報項目貼在後黑板上，我咬著筆桿盯著薄薄的紙頁，有點搖擺不定。
徐紅攀著我的肩，饒有興致地問：“小心，準備報哪三項？”
我眼珠使勁兒轉了轉，放棄咬筆桿，執起筆在空白的地方填下名字，一處、兩處、第三處。
徐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竟然真的報那麽多！”
我：“能者多勞，物盡其用。”
“到時候我使勁兒幫你加油！”話落她又問：“你同桌不參加嗎？”
我搖頭，喬一笙幾乎體育全能，但是每次運動會他都會當縮頭烏龜，他似乎對那種團體運動賽提不起一點興致，當然，他更不會有什麽“高尚的奉獻精神”。
“你報了什麽項目？”放學的路上喬一笙忽然偏頭問我。
我向他豎起三根手指，得意洋洋地說：“200米短跑、400米接力、800米長跑，厲害吧！”
我以為喬一笙至少會驚訝於我的勇氣，可他卻皺起了眉頭，夕陽斜斜而下，映在男生的臉上，即使蹙著眉頭，模樣也好看得不可思議。
他說：“我聽說運動會開賽第一天早上就是200米短跑賽，下午舉行800米長跑賽，你有那麽多精力同一天參加兩項比賽麽？”
“有啊！”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體能一向很好。”
“溫小心。”他眉頭蹙得更深，壓著嗓音叫我：“你爭強好勝也要有個度，上午200米預賽，下午肯定就是決賽，決賽一完畢，你敢說你還有精力參加800長跑賽？”
什麽態度？我有沒有精力跟你又沒多大關系。一聽他的語氣我就來氣，我踮著腳望他，怒！
“什麽叫爭強好勝？喬一笙我告訴你，我這次還就要爭強好勝了，我不僅要參加，我還要拿第一名！”
他冷笑著睨我：“切！你當人家體育生不吃肉嗎？”
“人家吃不吃肉關你屁事啊？我參加幾個項目和你又有幾毛錢關系？我比我的，你玩兒你的，陽關道礙不著獨木橋，再見！”我簡直被氣瘋了，他一四肢發達的都不參加，憑什麽來管我參賽的事？
哼！
我的話大概也點燃了喬一笙的怒火，他在身後鬼吼鬼叫了好一陣，我聽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冷冷地想，還呂洞賓呢？小心你把呂洞賓氣得從天上掉下來砸死你！
滾去送你的沈佳妮回家吧，真是讓人郁悶！
在學校的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個月的時間眨眼就消散了，運動會在萬眾矚目之中如期而至。
體育場上人聲鼎沸，廣播裏的加油聲一浪接著一浪，鼎沸的人聲混雜在一起，異常喧鬧。
我站在200米的起跑線上，除了裁判的動作，周圍的一切都被我屏蔽在外，口哨響起的那一刻，我奮力向終點沖去，那短短的幾十秒的時間裏，我想起一月前喬一笙鄙夷的目光，心裏一堵，腳下更是發了很，終於飛一般地以小組第一的成績越過了起跑線。
陳玲在終點接我，我拿過她遞來的水咕嚕嚕喝了幾口，喘著大氣抱怨：“累死了！”
陳玲拍了拍我的脊背給我順氣，笑道：“成績不錯，好好準備下午的決賽！”
我妥妥地比了個OK的手勢。
轉身的時候卻看見喬一笙正跟在沈佳妮身後轉悠，男生比女生高出許多，他說話時微微曲著身子，一副談笑風生的搖曳樣。
而他旁邊的女生始終如一地輕蔑冷漠，高不可攀。
我環胸叉腰看戲，深深地覺得此時的喬一笙姿態真是低落，低落到塵埃裏。
可看著看著我又有些難受起來，喬一笙這個公子哥，在他人面前何曾如此放低姿態過？
見到我，他卻又立即挺直了腰桿，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讓我剛剛的難過瞬間煙消雲散。
我咬了咬牙，拉著陳玲立刻消失。
賽事進行得很快，兩個小時後開始兩百米決賽，決賽上我果斷拿了第一，本來我對名次什麽的根本就不太上心，但是和喬一笙吵了一架後我就徹底改觀了。
不是有人說拼盡全力才是對對手最大的尊敬麽？不是有人說即便不是為了自己，為了班集體的榮譽我們也該拼盡全力麽？不是有人說我就算要強也要有個度麽？那我就度給他看啊！
“你要不要這麽拼啊？”陳玲一個勁兒地拍著我的後背幫我放松，表示出特別地不理解，“你什麽時候短跑拿過第一啊？這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啊！”
我站直了腰，拍拍陳玲瘦小的肩膀，仰著頭說：“凡事都有第一次。”
陳玲露出見鬼一樣的表情：“你待會兒還要跑八百呢，你跑下來再說第一次吧。”
八百啊……我仰頭望天，還沒開始跑呢，我手腳都開始發軟了。
為了給我加油打氣，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徐紅和陳玲將她們碗中的肉全都挑給了我，我不客氣地全部吃掉，後來陳玲用胳膊蹭了蹭我，以眼神示意我往旁邊看，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
喬一笙和謝晨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男生在我們隔壁桌坐下來，謝晨見到我揚手向我打招呼，我回以一笑。
他們坐得近，我聽到謝晨低笑著問他：“你和溫小心吵架了？”
“哼！”喬一笙勾唇不屑道：“她一拼命三郎，誰敢跟她置氣？”
食堂裏人多嘴雜，雖然吵鬧，但是喬一笙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到我的耳中，讓我氣得牙齒打顫，我至今不明白他為什麽在我一口氣報三項這件事上糾結不休。
陳玲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兩圈，笑說：“看來喬公子還是挺關心你的，他擔心你八百米跑下來後吃不消呢！”
我：“……有麽？”
我目光落在徐紅面上，企圖尋求認證，徐紅非常認真地回應了我一個字：“嗯！”
真的……有麽？我還是不太相信，我低下頭，繼續扒飯。
八百米開賽的時候喬一笙就站在白色的跑道線外，下午的陽光刺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睛，我迎著光線望向他的方向，那一瞬間，我的大腦有片刻的眩暈。口哨聲傳來的時候我甚至呆滯了片刻，直到喬一笙大喊的聲音傳過來：“跑啊，溫小心！”
我加油跑了一圈，勉強超過了第二名，可是我開始沒勁兒了，手都開始軟了。
“餵，溫小心，你不是要拿第一嗎？蹭什麽蹭？趕緊跑！”喬一笙突然跑到我身邊跟著我一起跑起來，還不忘損我：“溫小心，你不是嚷著要拿第一嗎！你小胳膊短腿的，完全可以跟霍比特人比身材了，叫你別參加那麽多，你耳朵裏耳屎太多聽不進去，既然參加了就使勁兒啊！”
“你丫的，今天廢話怎麽那麽多啊？”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我身高過一六，哪裏霍比特了？”
“那你加油啊！”喬一笙沖到我前面去，揮手朝我大喊：“溫小心，別忘了第一，我在終點接住你，快來！”
“我在終點接住你，快來！”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超過跑在我前面的所有人的，我的大腦開始缺氧，耳朵漸漸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聲音，十根手指甚至都開始發麻了，可是多年之後我卻仍舊記得站在終點線外的那個男生，遠遠地朝我張開了雙臂，嘴唇一張一合的，似乎在叫我快點。
於是，我更快了……
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我一時剎不住腳，整個人就向前栽去，栽到喬一笙的身上，可能是沖擊力實在太大了，喬一笙硬生生被我給壓了個四腳朝天，嗓間擠出一個字：靠！
我渾身所有的力氣都在用力奔跑時給抽幹了，倒下去的時候下巴又磕在了喬一笙的額頭上，磕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喬一笙在我身下吼：“溫小心，我身上是不是太暖和你舍不得下去了？”
我手軟腳軟沒有一點氣力，只能有氣無力地回答他：“我沒勁啊！”
喬一笙又爆出一聲“靠！”
周圍的同學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議論起來，甚至有人發出了小聲的竊笑，我懊惱得撐著手肘使盡最後一點力氣用勁一翻，才終於從喬一笙身上四仰八叉地躺到地面上。
喬一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面上翻起來，蹲到我面前用手指戳我的臉：“溫小心，別像豬一樣趴在這兒，所有人都在看你呢！”
他的模樣朦朦朧朧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淡薄的光暈，朝著陽光的方向，越來越遠。
我虛無地晃了晃手，欲哭無淚：“我也想起來啊，可是我沒力氣。”
喬一笙癟了癟嘴，大概是真的認為我這個躺在地面上的同桌掃了他的面子，左手繞過我的腿彎，右手環住我的腰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頭上的天空一片湛藍，風從耳側吹過，我0.5的視力逐漸清明，甚至能清晰地辨清高空到底有多少只鳥飛過又變換了哪些隊形，可是我越來越覺得天旋地轉，就像有什麽東西轟然紮進了我的腦海，讓我的思維陷入短暫的呆滯和迷茫。
後來我想，他貓的，我上輩子是燒了多少高香這輩子才能被喬一笙來一個公主抱啊？
我的感嘆剛落幕，喬一笙嫌棄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溫小心，你該減肥了，豬都比你輕。”
我卡！閉上眼睛不想跟他吵。
周圍的同學見到“好戲”立刻就起哄了，拍手的拍手，尖叫的尖叫，我各種心虛加頭疼地把腦袋埋進喬一笙的胸前，沈入眼不見為凈的世界裏。
果然公主抱這種待遇，不是誰都能享受的，一人一句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喬一笙把我放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幫子同學立馬就湊上來“噓寒問暖”了。
“溫小心，你厲害！”
“溫小心，先喝口水！”
“溫小心，被喬公子公主抱的感覺怎麽樣？”
“……”
層出不窮的問題出來，問得我一個頭兩個大，我軟軟地趴在桌子上，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我貓起眼睛去瞅喬一笙，男生站在一堆同學外靜靜地望著我，陽光太盛，他的身影仿佛要融進光影之中，那麽不清不明。
我閉上眼睛，逐漸睡了過去。
“小心，快喝點葡萄糖。”陳玲一個勁兒地把我搖醒，我眼睛費力地虛開一條縫，就著她送上來的杯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她順毛一樣地摸了摸我的頭發，笑嘻嘻地誇獎：“今天表現不錯！”
我懶懶地比了個OK的手勢。
陳玲又湊上來，做出記者采訪當事人的姿勢，裝模作樣地問：“咳，溫小心同學，剛剛喬一笙那麽貼心溫柔，請問你作為當事人有何感想？”
我無語望天：“陳同學，你好歹是個學習委員，成績排名年級前十呢，你什麽時候對得起你的高智商停止八卦呢？”
徐紅趴上來插話：“錯！智商和八卦沒有一毛錢關系！”
我：“你確定這是你的腦子應該說出來的話嗎？”
徐紅非常堅定地點頭。
我再次趴回課桌上，對兩人開啟免打擾模式。
我以為這次運動會定會順風順水，因為喬一笙沒有參加任何項目，而我參加的兩個項目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算是很好的結果。
但是——喬一笙在最後一天將好好的運動會玩兒成了他的個人戰場。
有一個男生奔跑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沈佳妮，柔若無骨的女孩子倒下去時手掌蹭破了皮，好半天沒爬起來。喬一笙當時就在沈佳妮的旁邊，二話不說掄起拳頭一拳就砸在那男生身上，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尖叫的尖叫、後退的後退。
我當時正跑完400米接力，沖過去的時候喬一笙正和那男生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好不熱鬧，旁邊圍了一群目瞪口呆的看客，沒人敢上去開架。
兩個男孩子打架的場面還是很恐怖的，但我從小膽子就大，見大吼了幾聲“停下”沒人理我之後，也便顧不上危險立刻就沖上去拉他們，然後，我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那男生踢向喬一笙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大力地推開了喬一笙，那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的腹部，我疼得蜷縮在地上，覺得天和地都在不停旋轉，耳邊不斷地回蕩著喬一笙心急如焚的呼喊聲，但我實在痛得厲害，漸漸地，那些聲音都離我遠去了。
我在醫院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喬一笙，他坐在我病床旁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像是已經愧疚了八百年。
那一腳傷到我的胰臟，醒來後似乎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叫囂著疼痛，看到喬一笙，我就更痛了。
疼痛中，我想起許多事，我想起他從小到大的打架鬥毆，想起他視作業為糞土的憤慨和不滿，想起他對沈佳妮的卑躬屈膝，想起他種種種種不懂事的作態。我想，在這麽一個人身邊，我還能玉樹不倒地長成一個乖乖女真是不容易。
喬一笙在一邊忐忑地問我：“醒了？還好嗎？”
我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只覺得滿身心的疲憊，記憶瘋狂地向我湧來，我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想脫口而出的話。
沙啞的聲音緩緩地從我嗓間溢出來，我說：“喬一笙，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最初走的一條路到現在你已經不顧我阻攔地走上了另一條路，在成長這條道路上我們也算分道揚鑣了，我沒能聲嘶力竭、頭破血流地死命拽著你不要和我分開走，是我的錯，我不算朋友。”
病房裏的氣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我望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怔怔出神，再也說不出話。
喬一笙沈默了很久，這很久的時間裏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我的“不算朋友。”
良久過去，他壓著嗓音問我：“你想說什麽？”
“你滾吧。”我閉上眼睛，覺得睡意再次向我襲來，我聽到我用自己都討厭的聲音斥責他：“喬一笙，你真的太煩人了。”
耳邊有厚重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我不敢睜開眼睛，也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我更怕自己繃不住情緒在他面前流出眼淚。
直到關門上砰然在耳邊炸響，我蒙上被子，只覺得眼睛酸澀得厲害。
喬一笙前腳剛走媽媽就後腳就踏進來了，我感覺被子松動了下，然後媽媽的聲音傳過來：“和小喬吵架了？他出去的時候臉都臭得沒法看了。”
我覺得分外委屈，蒙著被子悶聲悶氣地說：“還大喬呢！醜八怪一個。”
“就你死鴨子嘴硬，小喬是越長越帥的，何況你這傷還不是為他受的，你倆一起長大，你明明那麽關心他，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幹嘛非得紅脖子瞪眼的。”
我嚴重懷疑老媽提前跨入了更年期，廢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啰嗦了。我氣呼呼地反駁：“我們感情一向很好，畢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嘛，可那是以前，現在我們長大了，人生觀、道德觀、價值觀逐漸變得不一樣了，遲早都會走上不同的道路的。”
媽媽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嘆了口氣：“你們小孩子鬧一鬧就算了，別真和小喬慪氣。”
我“哼”一聲，壓根沒把媽媽的話聽進心裏去。
第二天陳玲和徐紅一起來看我，兩人圍在我床邊巴拉巴拉了好一陣，一會兒吹吹我是多麽地英明神武竟然敢去給兩個男生開架；一會兒捧捧我在運動會上是多麽地女漢子嚇倒一片男生；一會兒話題陡轉，說：“喬一笙把你們的座位搬了，現在你的位置在第一排，他的位置跑到最後一排去了。”
我氣得偷偷握緊了拳頭：“那感情好啊，姐剛好也不想和他同桌了！”
兩人露出“你說謊”的表情，我無言地朝她們揮揮手：“你們也閃吧，讓我冷靜會兒。”
她們面面相覷了下，徐紅興致勃勃地說：“怎麽一提喬一笙你就趕人啊？你們吵架了？”
陳玲立刻亮眼放光：“吵架了？真的？”
我簡直……什麽人啊？這是！
我和喬一笙招他們惹他們了？怎麽我有一種我倆一吵架全世界都和諧了的即視感？
“滾滾滾！你們哪裏是來看我的，根本就是來給我添堵的！”
“那沒辦法啊。”陳玲攤攤手，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你和喬一笙哥們兒關系太牛逼，班上還沒人見過你們真的吵架呢，大家私底下都說你們要是真的分崩離析了那火星肯定就要撞地球了。”
我：“……”
“而且喬一笙好像除了你的話誰的話都不聽，你看老師都拿他沒辦法，就你能制住他！”徐紅接過陳玲的話說。
我：“……你們眼瞎了吧？”口中說的人是我和喬一笙麽？
“哎！”徐紅嘆口氣，飈了一句古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壓著被子一滾，揮揮手表示兩人可以跪安了。
添堵的兩人華麗麗地滾了，我重重地靠回床頭上，忍不住想，看來喬一笙這次真被我氣瘋了。
喬一笙再沒來看我，喬叔叔喬阿姨來接我出院的時候滿腹疑問：“小心，你和一笙是不是吵架了？”
我懶懶地靠在被椅上，而後又往喬阿姨肩上蹭了蹭，悶聲悶氣地說：“我們不是經常小吵小鬧麽，過幾天就沒事了。”
喬阿雅摸摸我的頭安慰我：“沒事，回去我說說他，臭小子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都不知道讓著我們閨女一點。”
我一下子就被喬阿姨逗笑了。
喬一笙生來就沒有紳士風度這種高大上的東西好嗎！他後天栽死在糞坑裏，更不會有這種東西了！
不對，我悶著腦袋想了想，好像還是有一丁點的，我跑八百米的時候他接我那次，勉強應該可以算紳士風度吧？
回到學校，喬一笙果真如陳玲所說不再是我同桌，我們一個坐在左上角一個坐在右下角，兩角相連，是教室裏最遠的距離。
其實教師裏的位置我一直比較鐘愛第一排，但是喬一笙長得高，作為他的萬年同桌我只能默默地跟著他搬到靠後的位置，這次吵架他倒是最後為我著想了一次，只可惜我沒有半分感動。
被叫到辦公室已經是下午的事了，我們班主任姓江，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教我們英語課，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工作崗位上勤勤懇懇，永遠倡導以德服人，從她手下走出去的學生功成名就者數以千計。
喬一笙那二八產品雖然傲慣了，但是在江老師面前還算一直規規矩矩的。
江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關心起我的傷勢來：“身體好了嗎？”
我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已經好了，來上課完全沒有問題，謝謝老師關心。”
江老師像是放下心來的樣子，從抽屜裏拿出上個星期的考試成績單，翻到喬一笙的成績指給我看：“聽說你答應了語文老師會幫助喬一笙提高語文成績，你看看他這次的分數。”
我頓時心虛起來，當時我就是情急之下一時沖動，幫喬一笙這事純屬脫口而出，沒有經過大腦，現在……親愛的班主任是要拿這事找我算賬了麽？
我躬身去瞅喬一笙的成績，這一看，咦？
“考及、及格了？”我有點結巴。
江老師點頭，眼裏溢著讚賞：“看來還是挺有用的，不過為什麽你們這次分開坐了？”
呵呵呵……我暗暗地想，我壓根什麽都沒做好嘛？喬一笙這90分考得好啊！
我站直身體，一本正經地回答：“老師，這是喬一笙自己考的，我沒幫到他，我發誓。至於我們為什麽分開坐，是因為我想坐第一排，喬一笙的身高又不允許他坐第一排，所以就這樣了。”
老師盯著成績單沈思了會兒，擡頭說：“喬一笙本性不壞，你能幫襯一點就幫襯一點吧，他腦子好，只是沒用在正道上。”
喬一笙腦子好我自然比誰都清楚，我訕訕地朝老師笑了笑，無比狗腿地點了點頭。
在老師面前應承下來是一回事，真正實施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我完全拉不下臉跑到喬一笙的面前去率先求和。
“哎！”體育課上，我第一千零一次發出憂郁的感嘆，“我應該怎麽做呢？”
“火星上的人都能感受到你郁悶的氣息了。”徐紅飄過來，癟著嘴好笑地擺頭，“你和喬一笙鬧僵這事，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了。”
我很無辜的好嗎？
陳玲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受傷的時候喬一笙緊張得像是要拉上全世界給你陪葬，他怎麽舍得跟你置氣啊？”
我沿著游泳池的邊沿小心翼翼地踱步，對陳玲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我說：“我是因為他受傷的，他緊張我不是理所當然嗎？而且我在他心中本就沒有多重要，頂多算從小到大的玩伴，我罵了他，他自然不想再理我。”
喬一笙那麽高傲得目空一切的性子，怎麽會再巴巴地湊到我身邊來？
我向籃球場望去，剛好看見他飛身躍起，將手中運轉的籃球精準地扣入籃筐，一些列的動作行雲流水，漂亮得不可思議。
場上的人大笑著為他精彩的投籃動作鼓掌。他從半空輕松躍下，落腳時，目光似有意無意地往我的方向望過來。觸及到他的視線，我心神一震，腳步一個踉蹌，下意識就去抓手邊的圍欄，然而，我的手背卻只堪堪擦過冰冷的欄桿。
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徐紅和陳玲驚恐的神色，看到喬一笙倏然皺起來的眉頭，然後，我看到從我周身濺起來的雪白的水花。
很涼。
四周都是冰冷的水，嗆得我無法呼吸，身體一直不停地往下沈，好像要沈到一個望不見底的黑洞，我的大腦似乎也被一股黑暗包裹，很快變得混沌，變得模糊。
“碰！”
耳邊似乎隱約傳來有什麽落水的聲音，我惡毒的想，誰那麽沒腦子，這麽冷的天往游泳池裏蹦，冷不死你！
我感覺自己的腰好像被一只大手圈住，這大手托住我的身體不斷地向上，不過，很快的，我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我徹底失去意識。
“溫小心……溫小心……”有人不斷地在拍我的臉，我怒了，很想一巴掌扇回去，可是我的手和腳好像被灌滿了重鉛，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我甚至連眼皮都睜不開，入眼全是黑暗。
“溫小心，你要是敢死，我一定追殺你到陰曹地府！”
我幽幽地想，這個人真是太霸道太十惡不赦了，我都要死了你還要追殺我，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啊？我上輩子是不是搶了你媳婦兒你這輩子才如此不放過我？
我還沒想明白就突然被人捏住了鼻子，然後嘴巴也被覆住，接著一股大氣吹進我嘴裏。我敢對天發誓，我是被那股可惡的大氣給吹醒的，我連著咳嗽好幾下，眼睛這才勉強能看見一絲光明。
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的臉，我甩了甩腦袋，混沌地對上他的視線。我閉上眼睛，又睜開，腦子飛速地轉了兩圈，我問：“我落水了？”
男生用他濕淋淋的腦袋緩緩地點了點。
我又問：“你給我做人工呼吸了？”
這次他沒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權當他默認。
好樣的！我怒氣一盛，剎時揚手，毫無預兆地一巴掌朝他揮過去，成功地揮到男生的臉上，“啪”一聲，好不響亮。
男生的臉被我的巴掌甩向一邊，他神情呆滯得沒有反應，我怒火沖天：“喬一笙，我上輩子絕對是當了白骨精害人太多，這輩子才會遇見你！”
我淚如雨下，嚎啕大哭，抽抽囁囁地說：“唔……你欺負我，這筆賬我給你記著，嗚嗚……”
喬一笙楞楞地回頭看我，濕漉漉的眼睛，滿是迷蒙。
陳玲把我扶起來，我還在哭，徐紅擦擦我的眼淚，提醒我們：“老師過來了。”
我可不想在老師面前丟臉，我壓制住哭聲，但落水的恐懼和被一口氣吹醒的羞恥讓我一時收不住情緒，我抽噠噠地立在原地，感覺無比委屈。
喬一笙此時也站了起來，他走到我面前，臉色十分怪異，說：“先回家。”
周圍聚了十來個人，所有人都看著我們，我瞪他：“不要你管！”
“溫小心，你鬧夠了沒有，你全身上下濕透了，是不是又想進醫院去住幾天？”
“不要你管！”我還是那句話。
“小心……”陳玲拉拉我的衣袖，勸說：“你真的非常有必要回去。”
最後還是老師出面，強行命令我和喬一笙立刻回家我才不情不願地和喬一笙離開。
一路上我一個字也沒有跟他說，他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歸於沈默。
回家後我立馬洗了一個熱水澡又喝了兩包感冒沖劑，心裏不舒服的感覺才稍稍消散，我窩進被窩裏，反覆深呼吸之後，才放心睡去。
我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我困頓地從床上爬起來去接電話，口氣不好地問：“誰？”
“是我。”冷冰冰的機器裏傳來喬一笙的聲音，我怒火中燒：“有話快說！”
“我不是故意的，”喬一笙試圖解釋，“你當時不是有生命危險嗎？溫小心，人命關天的事，你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再說，吃虧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當然無所謂！”我簡直不能心平氣和地跟喬一笙講話，“我就當被豬咬了！”
話落，我聽到喬一笙深厚的呼吸聲，然後他憤怒地對著電話大吼：“我又沒有真的親到你，你咋咋呼呼什麽？你還打了我一巴掌，我沒跟你計較就不錯了，你反倒生我的氣！”
我懷疑：“真的沒親到？”
喬一笙：“沒有！覆在你嘴唇上的是我的手。溫小心，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正欲為自己辯解，喬一笙“碰”地掛了電話。
我：“……什麽玩意兒！”
翌日回到學校，我把陳玲拉到角落，偷偷詢問她：“昨天喬一笙真的沒有親到我？”
“他把你抱上來後是面向泳池背對我們的，我們沒看到。”陳玲不確定地說，轉而笑瞇瞇道：“唉，你介意這個幹什麽，完全沒必要，他當時可是在救你的命！”
我冷眼睨她：“站著說話不腰疼！”
陳玲揶揄一笑：“誰讓你沒事喜歡走邊沿線！”
“我走過好多次，這次跌下去純屬意外。”根本就是被喬一笙嚇的。
我想我完了，我這次真戳到喬一笙的脊梁骨了，他高冷的自尊心肯定不會允許他輕而易舉就原諒我，我洩氣地靠到墻上。
這時，兩個女同學從我面前走過，其中一個苦澀地說：“以我們各自的成績，高中畢業那天就是我們分道揚鑣的日子，不可避免。”
我渾身一凜。
分道揚鑣。是啊，我和喬一笙註定也要分道揚鑣，那麽，我是不是可以從現在開始學著習慣生命中少去喬一笙的影子？
突然就有點難過。
我和喬一笙接二連三的矛盾讓他再沒有理我。教室就那麽大，我們每天幾乎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他竟然從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從始至終地無視我。
我性子也硬，始終不能纏上去說句抱歉，時間就在我們互不搭理的傲慢中漸漸散去了。
我和喬一笙的這場冷戰不知道打了多久，喬一笙依舊打他的籃球，依舊不做作業，依舊追在沈佳妮身邊鞍前馬後，當然，沈佳妮依舊眼神輕蔑，傲視一切。
有時候我覺得沈佳妮其實和喬一笙挺配的，都那麽自我，所有人在他們眼中都不是個事。
但是我和喬一笙畢竟沒有斷掉小時候一起掏鳥蛋的情誼，所以我總是若有似無地盯著他，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正午的天氣陰沈黑暗，好像隨時都要來一場狂風暴雨。當時喬一笙正趴在課桌上睡大覺，不知道誰來的電話將他吵醒，他看也沒看接起來就開罵：“你他媽要是沒正事，我剁了你。”
彼時教室裏安靜得出奇，喬一笙陡然拔高的音量便在寂靜的教室裏回蕩，跟冤魂嚎叫似的，特別嚇人。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然後我就看到喬一笙瘋了一樣跑出去的身影，那麽決絕而不顧一切。我天生敏感，總覺得情況不對有事發生，然後我拔腿便跟了上去。
隱約聽見有同學在背後叫我：“溫小心你去哪兒啊，馬上就上課了……”
那些同學後面還說了什麽，我就完全沒有聽清楚了。
喬一笙的速度像一陣風一樣，追在他身後馬不停蹄奔跑的我一度要斷了氣，但是即便大腦已經開始缺氧，呼吸已經變得困難，雙腿已經開始麻木，我也絲毫不敢慢下腳步。
都說女孩子的第六感準確得離奇，這話印在我身上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我的第六感又一次應了驗。
原來是沈佳妮在來學校的路上被在運動會上撞他的那個男生領著幾個哥們兒堵在了巷子口，沈佳妮當下就給喬一笙打了電話，我不知道她哪裏來的自信相信喬一笙會在這個時間點跑出來幫她解圍，我只知道她沒有下錯籌碼。
喬一笙一直重情重義，他自己制造的問題從來不會讓別人跟著遭殃，可是這一刻我卻無比希望他能夠如他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一樣，只顧自己。
只顧自己……
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畫面幾乎令我雙腿發軟：喬一笙一對幾和他們拳腳相加，而沈佳妮驚恐地向巷子的另一端跑遠。
我立刻報了警，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操起家夥就要加入戰局，我的家夥是一本我跑出來時忘了放回課桌上的物理書，不過我的家夥最後也沒派上用場，因為我親眼看見喬一笙在與他們的混鬥中被對方撂倒在地，其中一個男生一個趔趄跟著栽倒，他落地的瞬間壓到了喬一笙撐在石階上的手臂。
然後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入眼的都是一片紛亂的畫面，帶著青春流逝不返的絕望。
我聽到自己聲嘶力竭的叫喊：“警察！”
那天果然還是下起了暴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喬一笙雖然不是個三分鐘熱度的人，但性子卻十分驕傲，他被沈佳妮拒絕，我以為他會放棄，但我逐漸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喬一笙對沈佳妮開始窮追不舍，每天像忠犬一樣跟在沈佳妮前後轉悠，即使沈佳妮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輕蔑樣。
有一天我就特認真地問他：“你喜歡她什麽啊？長得漂亮？成績好？還是她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態？”
正值課間，他望著窗外初冬燦爛耀眼的陽光，仿佛第一次在這件事上感到困惑，目光有些茫然和迷離，他回答我：“她和你不一樣。”
沈佳妮當然和我不一樣，我的好友一抓一大把，我時常笑得忘乎所以，但沈佳妮既沒有朋友也幾乎不笑。
我和沈佳妮的差別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天差地別。
兩個天差地別的人，根本沒有可比性。
好在我對喬一笙的私事興趣不大，興頭過了我就沒去留意了。
第二月初之時，有關運動會的文件下達到各班，我們班的填報項目貼在後黑板上，我咬著筆桿盯著薄薄的紙頁，有點搖擺不定。
徐紅攀著我的肩，饒有興致地問：“小心，準備報哪三項？”
我眼珠使勁兒轉了轉，放棄咬筆桿，執起筆在空白的地方填下名字，一處、兩處、第三處。
徐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竟然真的報那麽多！”
我：“能者多勞，物盡其用。”
“到時候我使勁兒幫你加油！”話落她又問：“你同桌不參加嗎？”
我搖頭，喬一笙幾乎體育全能，但是每次運動會他都會當縮頭烏龜，他似乎對那種團體運動賽提不起一點興致，當然，他更不會有什麽“高尚的奉獻精神”。
“你報了什麽項目？”放學的路上喬一笙忽然偏頭問我。
我向他豎起三根手指，得意洋洋地說：“200米短跑、400米接力、800米長跑，厲害吧！”
我以為喬一笙至少會驚訝於我的勇氣，可他卻皺起了眉頭，夕陽斜斜而下，映在男生的臉上，即使蹙著眉頭，模樣也好看得不可思議。
他說：“我聽說運動會開賽第一天早上就是200米短跑賽，下午舉行800米長跑賽，你有那麽多精力同一天參加兩項比賽麽？”
“有啊！”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體能一向很好。”
“溫小心。”他眉頭蹙得更深，壓著嗓音叫我：“你爭強好勝也要有個度，上午200米預賽，下午肯定就是決賽，決賽一完畢，你敢說你還有精力參加800長跑賽？”
什麽態度？我有沒有精力跟你又沒多大關系。一聽他的語氣我就來氣，我踮著腳望他，怒！
“什麽叫爭強好勝？喬一笙我告訴你，我這次還就要爭強好勝了，我不僅要參加，我還要拿第一名！”
他冷笑著睨我：“切！你當人家體育生不吃肉嗎？”
“人家吃不吃肉關你屁事啊？我參加幾個項目和你又有幾毛錢關系？我比我的，你玩兒你的，陽關道礙不著獨木橋，再見！”我簡直被氣瘋了，他一四肢發達的都不參加，憑什麽來管我參賽的事？
哼！
我的話大概也點燃了喬一笙的怒火，他在身後鬼吼鬼叫了好一陣，我聽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冷冷地想，還呂洞賓呢？小心你把呂洞賓氣得從天上掉下來砸死你！
滾去送你的沈佳妮回家吧，真是讓人郁悶！
在學校的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個月的時間眨眼就消散了，運動會在萬眾矚目之中如期而至。
體育場上人聲鼎沸，廣播裏的加油聲一浪接著一浪，鼎沸的人聲混雜在一起，異常喧鬧。
我站在200米的起跑線上，除了裁判的動作，周圍的一切都被我屏蔽在外，口哨響起的那一刻，我奮力向終點沖去，那短短的幾十秒的時間裏，我想起一月前喬一笙鄙夷的目光，心裏一堵，腳下更是發了很，終於飛一般地以小組第一的成績越過了起跑線。
陳玲在終點接我，我拿過她遞來的水咕嚕嚕喝了幾口，喘著大氣抱怨：“累死了！”
陳玲拍了拍我的脊背給我順氣，笑道：“成績不錯，好好準備下午的決賽！”
我妥妥地比了個OK的手勢。
轉身的時候卻看見喬一笙正跟在沈佳妮身後轉悠，男生比女生高出許多，他說話時微微曲著身子，一副談笑風生的搖曳樣。
而他旁邊的女生始終如一地輕蔑冷漠，高不可攀。
我環胸叉腰看戲，深深地覺得此時的喬一笙姿態真是低落，低落到塵埃裏。
可看著看著我又有些難受起來，喬一笙這個公子哥，在他人面前何曾如此放低姿態過？
見到我，他卻又立即挺直了腰桿，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讓我剛剛的難過瞬間煙消雲散。
我咬了咬牙，拉著陳玲立刻消失。
賽事進行得很快，兩個小時後開始兩百米決賽，決賽上我果斷拿了第一，本來我對名次什麽的根本就不太上心，但是和喬一笙吵了一架後我就徹底改觀了。
不是有人說拼盡全力才是對對手最大的尊敬麽？不是有人說即便不是為了自己，為了班集體的榮譽我們也該拼盡全力麽？不是有人說我就算要強也要有個度麽？那我就度給他看啊！
“你要不要這麽拼啊？”陳玲一個勁兒地拍著我的後背幫我放松，表示出特別地不理解，“你什麽時候短跑拿過第一啊？這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啊！”
我站直了腰，拍拍陳玲瘦小的肩膀，仰著頭說：“凡事都有第一次。”
陳玲露出見鬼一樣的表情：“你待會兒還要跑八百呢，你跑下來再說第一次吧。”
八百啊……我仰頭望天，還沒開始跑呢，我手腳都開始發軟了。
為了給我加油打氣，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徐紅和陳玲將她們碗中的肉全都挑給了我，我不客氣地全部吃掉，後來陳玲用胳膊蹭了蹭我，以眼神示意我往旁邊看，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
喬一笙和謝晨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男生在我們隔壁桌坐下來，謝晨見到我揚手向我打招呼，我回以一笑。
他們坐得近，我聽到謝晨低笑著問他：“你和溫小心吵架了？”
“哼！”喬一笙勾唇不屑道：“她一拼命三郎，誰敢跟她置氣？”
食堂裏人多嘴雜，雖然吵鬧，但是喬一笙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到我的耳中，讓我氣得牙齒打顫，我至今不明白他為什麽在我一口氣報三項這件事上糾結不休。
陳玲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兩圈，笑說：“看來喬公子還是挺關心你的，他擔心你八百米跑下來後吃不消呢！”
我：“……有麽？”
我目光落在徐紅面上，企圖尋求認證，徐紅非常認真地回應了我一個字：“嗯！”
真的……有麽？我還是不太相信，我低下頭，繼續扒飯。
八百米開賽的時候喬一笙就站在白色的跑道線外，下午的陽光刺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睛，我迎著光線望向他的方向，那一瞬間，我的大腦有片刻的眩暈。口哨聲傳來的時候我甚至呆滯了片刻，直到喬一笙大喊的聲音傳過來：“跑啊，溫小心！”
我加油跑了一圈，勉強超過了第二名，可是我開始沒勁兒了，手都開始軟了。
“餵，溫小心，你不是要拿第一嗎？蹭什麽蹭？趕緊跑！”喬一笙突然跑到我身邊跟著我一起跑起來，還不忘損我：“溫小心，你不是嚷著要拿第一嗎！你小胳膊短腿的，完全可以跟霍比特人比身材了，叫你別參加那麽多，你耳朵裏耳屎太多聽不進去，既然參加了就使勁兒啊！”
“你丫的，今天廢話怎麽那麽多啊？”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我身高過一六，哪裏霍比特了？”
“那你加油啊！”喬一笙沖到我前面去，揮手朝我大喊：“溫小心，別忘了第一，我在終點接住你，快來！”
“我在終點接住你，快來！”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超過跑在我前面的所有人的，我的大腦開始缺氧，耳朵漸漸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聲音，十根手指甚至都開始發麻了，可是多年之後我卻仍舊記得站在終點線外的那個男生，遠遠地朝我張開了雙臂，嘴唇一張一合的，似乎在叫我快點。
於是，我更快了……
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我一時剎不住腳，整個人就向前栽去，栽到喬一笙的身上，可能是沖擊力實在太大了，喬一笙硬生生被我給壓了個四腳朝天，嗓間擠出一個字：靠！
我渾身所有的力氣都在用力奔跑時給抽幹了，倒下去的時候下巴又磕在了喬一笙的額頭上，磕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喬一笙在我身下吼：“溫小心，我身上是不是太暖和你舍不得下去了？”
我手軟腳軟沒有一點氣力，只能有氣無力地回答他：“我沒勁啊！”
喬一笙又爆出一聲“靠！”
周圍的同學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議論起來，甚至有人發出了小聲的竊笑，我懊惱得撐著手肘使盡最後一點力氣用勁一翻，才終於從喬一笙身上四仰八叉地躺到地面上。
喬一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面上翻起來，蹲到我面前用手指戳我的臉：“溫小心，別像豬一樣趴在這兒，所有人都在看你呢！”
他的模樣朦朦朧朧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淡薄的光暈，朝著陽光的方向，越來越遠。
我虛無地晃了晃手，欲哭無淚：“我也想起來啊，可是我沒力氣。”
喬一笙癟了癟嘴，大概是真的認為我這個躺在地面上的同桌掃了他的面子，左手繞過我的腿彎，右手環住我的腰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頭上的天空一片湛藍，風從耳側吹過，我0.5的視力逐漸清明，甚至能清晰地辨清高空到底有多少只鳥飛過又變換了哪些隊形，可是我越來越覺得天旋地轉，就像有什麽東西轟然紮進了我的腦海，讓我的思維陷入短暫的呆滯和迷茫。
後來我想，他貓的，我上輩子是燒了多少高香這輩子才能被喬一笙來一個公主抱啊？
我的感嘆剛落幕，喬一笙嫌棄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溫小心，你該減肥了，豬都比你輕。”
我卡！閉上眼睛不想跟他吵。
周圍的同學見到“好戲”立刻就起哄了，拍手的拍手，尖叫的尖叫，我各種心虛加頭疼地把腦袋埋進喬一笙的胸前，沈入眼不見為凈的世界裏。
果然公主抱這種待遇，不是誰都能享受的，一人一句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喬一笙把我放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幫子同學立馬就湊上來“噓寒問暖”了。
“溫小心，你厲害！”
“溫小心，先喝口水！”
“溫小心，被喬公子公主抱的感覺怎麽樣？”
“……”
層出不窮的問題出來，問得我一個頭兩個大，我軟軟地趴在桌子上，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我貓起眼睛去瞅喬一笙，男生站在一堆同學外靜靜地望著我，陽光太盛，他的身影仿佛要融進光影之中，那麽不清不明。
我閉上眼睛，逐漸睡了過去。
“小心，快喝點葡萄糖。”陳玲一個勁兒地把我搖醒，我眼睛費力地虛開一條縫，就著她送上來的杯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她順毛一樣地摸了摸我的頭發，笑嘻嘻地誇獎：“今天表現不錯！”
我懶懶地比了個OK的手勢。
陳玲又湊上來，做出記者采訪當事人的姿勢，裝模作樣地問：“咳，溫小心同學，剛剛喬一笙那麽貼心溫柔，請問你作為當事人有何感想？”
我無語望天：“陳同學，你好歹是個學習委員，成績排名年級前十呢，你什麽時候對得起你的高智商停止八卦呢？”
徐紅趴上來插話：“錯！智商和八卦沒有一毛錢關系！”
我：“你確定這是你的腦子應該說出來的話嗎？”
徐紅非常堅定地點頭。
我再次趴回課桌上，對兩人開啟免打擾模式。
我以為這次運動會定會順風順水，因為喬一笙沒有參加任何項目，而我參加的兩個項目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算是很好的結果。
但是——喬一笙在最後一天將好好的運動會玩兒成了他的個人戰場。
有一個男生奔跑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沈佳妮，柔若無骨的女孩子倒下去時手掌蹭破了皮，好半天沒爬起來。喬一笙當時就在沈佳妮的旁邊，二話不說掄起拳頭一拳就砸在那男生身上，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尖叫的尖叫、後退的後退。
我當時正跑完400米接力，沖過去的時候喬一笙正和那男生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好不熱鬧，旁邊圍了一群目瞪口呆的看客，沒人敢上去開架。
兩個男孩子打架的場面還是很恐怖的，但我從小膽子就大，見大吼了幾聲“停下”沒人理我之後，也便顧不上危險立刻就沖上去拉他們，然後，我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那男生踢向喬一笙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大力地推開了喬一笙，那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的腹部，我疼得蜷縮在地上，覺得天和地都在不停旋轉，耳邊不斷地回蕩著喬一笙心急如焚的呼喊聲，但我實在痛得厲害，漸漸地，那些聲音都離我遠去了。
我在醫院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喬一笙，他坐在我病床旁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像是已經愧疚了八百年。
那一腳傷到我的胰臟，醒來後似乎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叫囂著疼痛，看到喬一笙，我就更痛了。
疼痛中，我想起許多事，我想起他從小到大的打架鬥毆，想起他視作業為糞土的憤慨和不滿，想起他對沈佳妮的卑躬屈膝，想起他種種種種不懂事的作態。我想，在這麽一個人身邊，我還能玉樹不倒地長成一個乖乖女真是不容易。
喬一笙在一邊忐忑地問我：“醒了？還好嗎？”
我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只覺得滿身心的疲憊，記憶瘋狂地向我湧來，我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想脫口而出的話。
沙啞的聲音緩緩地從我嗓間溢出來，我說：“喬一笙，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最初走的一條路到現在你已經不顧我阻攔地走上了另一條路，在成長這條道路上我們也算分道揚鑣了，我沒能聲嘶力竭、頭破血流地死命拽著你不要和我分開走，是我的錯，我不算朋友。”
病房裏的氣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我望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怔怔出神，再也說不出話。
喬一笙沈默了很久，這很久的時間裏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我的“不算朋友。”
良久過去，他壓著嗓音問我：“你想說什麽？”
“你滾吧。”我閉上眼睛，覺得睡意再次向我襲來，我聽到我用自己都討厭的聲音斥責他：“喬一笙，你真的太煩人了。”
耳邊有厚重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我不敢睜開眼睛，也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我更怕自己繃不住情緒在他面前流出眼淚。
直到關門上砰然在耳邊炸響，我蒙上被子，只覺得眼睛酸澀得厲害。
喬一笙前腳剛走媽媽就後腳就踏進來了，我感覺被子松動了下，然後媽媽的聲音傳過來：“和小喬吵架了？他出去的時候臉都臭得沒法看了。”
我覺得分外委屈，蒙著被子悶聲悶氣地說：“還大喬呢！醜八怪一個。”
“就你死鴨子嘴硬，小喬是越長越帥的，何況你這傷還不是為他受的，你倆一起長大，你明明那麽關心他，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幹嘛非得紅脖子瞪眼的。”
我嚴重懷疑老媽提前跨入了更年期，廢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啰嗦了。我氣呼呼地反駁：“我們感情一向很好，畢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嘛，可那是以前，現在我們長大了，人生觀、道德觀、價值觀逐漸變得不一樣了，遲早都會走上不同的道路的。”
媽媽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嘆了口氣：“你們小孩子鬧一鬧就算了，別真和小喬慪氣。”
我“哼”一聲，壓根沒把媽媽的話聽進心裏去。
第二天陳玲和徐紅一起來看我，兩人圍在我床邊巴拉巴拉了好一陣，一會兒吹吹我是多麽地英明神武竟然敢去給兩個男生開架；一會兒捧捧我在運動會上是多麽地女漢子嚇倒一片男生；一會兒話題陡轉，說：“喬一笙把你們的座位搬了，現在你的位置在第一排，他的位置跑到最後一排去了。”
我氣得偷偷握緊了拳頭：“那感情好啊，姐剛好也不想和他同桌了！”
兩人露出“你說謊”的表情，我無言地朝她們揮揮手：“你們也閃吧，讓我冷靜會兒。”
她們面面相覷了下，徐紅興致勃勃地說：“怎麽一提喬一笙你就趕人啊？你們吵架了？”
陳玲立刻亮眼放光：“吵架了？真的？”
我簡直……什麽人啊？這是！
我和喬一笙招他們惹他們了？怎麽我有一種我倆一吵架全世界都和諧了的即視感？
“滾滾滾！你們哪裏是來看我的，根本就是來給我添堵的！”
“那沒辦法啊。”陳玲攤攤手，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你和喬一笙哥們兒關系太牛逼，班上還沒人見過你們真的吵架呢，大家私底下都說你們要是真的分崩離析了那火星肯定就要撞地球了。”
我：“……”
“而且喬一笙好像除了你的話誰的話都不聽，你看老師都拿他沒辦法，就你能制住他！”徐紅接過陳玲的話說。
我：“……你們眼瞎了吧？”口中說的人是我和喬一笙麽？
“哎！”徐紅嘆口氣，飈了一句古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壓著被子一滾，揮揮手表示兩人可以跪安了。
添堵的兩人華麗麗地滾了，我重重地靠回床頭上，忍不住想，看來喬一笙這次真被我氣瘋了。
喬一笙再沒來看我，喬叔叔喬阿姨來接我出院的時候滿腹疑問：“小心，你和一笙是不是吵架了？”
我懶懶地靠在被椅上，而後又往喬阿姨肩上蹭了蹭，悶聲悶氣地說：“我們不是經常小吵小鬧麽，過幾天就沒事了。”
喬阿雅摸摸我的頭安慰我：“沒事，回去我說說他，臭小子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都不知道讓著我們閨女一點。”
我一下子就被喬阿姨逗笑了。
喬一笙生來就沒有紳士風度這種高大上的東西好嗎！他後天栽死在糞坑裏，更不會有這種東西了！
不對，我悶著腦袋想了想，好像還是有一丁點的，我跑八百米的時候他接我那次，勉強應該可以算紳士風度吧？
回到學校，喬一笙果真如陳玲所說不再是我同桌，我們一個坐在左上角一個坐在右下角，兩角相連，是教室裏最遠的距離。
其實教師裏的位置我一直比較鐘愛第一排，但是喬一笙長得高，作為他的萬年同桌我只能默默地跟著他搬到靠後的位置，這次吵架他倒是最後為我著想了一次，只可惜我沒有半分感動。
被叫到辦公室已經是下午的事了，我們班主任姓江，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教我們英語課，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工作崗位上勤勤懇懇，永遠倡導以德服人，從她手下走出去的學生功成名就者數以千計。
喬一笙那二八產品雖然傲慣了，但是在江老師面前還算一直規規矩矩的。
江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關心起我的傷勢來：“身體好了嗎？”
我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已經好了，來上課完全沒有問題，謝謝老師關心。”
江老師像是放下心來的樣子，從抽屜裏拿出上個星期的考試成績單，翻到喬一笙的成績指給我看：“聽說你答應了語文老師會幫助喬一笙提高語文成績，你看看他這次的分數。”
我頓時心虛起來，當時我就是情急之下一時沖動，幫喬一笙這事純屬脫口而出，沒有經過大腦，現在……親愛的班主任是要拿這事找我算賬了麽？
我躬身去瞅喬一笙的成績，這一看，咦？
“考及、及格了？”我有點結巴。
江老師點頭，眼裏溢著讚賞：“看來還是挺有用的，不過為什麽你們這次分開坐了？”
呵呵呵……我暗暗地想，我壓根什麽都沒做好嘛？喬一笙這90分考得好啊！
我站直身體，一本正經地回答：“老師，這是喬一笙自己考的，我沒幫到他，我發誓。至於我們為什麽分開坐，是因為我想坐第一排，喬一笙的身高又不允許他坐第一排，所以就這樣了。”
老師盯著成績單沈思了會兒，擡頭說：“喬一笙本性不壞，你能幫襯一點就幫襯一點吧，他腦子好，只是沒用在正道上。”
喬一笙腦子好我自然比誰都清楚，我訕訕地朝老師笑了笑，無比狗腿地點了點頭。
在老師面前應承下來是一回事，真正實施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我完全拉不下臉跑到喬一笙的面前去率先求和。
“哎！”體育課上，我第一千零一次發出憂郁的感嘆，“我應該怎麽做呢？”
“火星上的人都能感受到你郁悶的氣息了。”徐紅飄過來，癟著嘴好笑地擺頭，“你和喬一笙鬧僵這事，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了。”
我很無辜的好嗎？
陳玲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受傷的時候喬一笙緊張得像是要拉上全世界給你陪葬，他怎麽舍得跟你置氣啊？”
我沿著游泳池的邊沿小心翼翼地踱步，對陳玲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我說：“我是因為他受傷的，他緊張我不是理所當然嗎？而且我在他心中本就沒有多重要，頂多算從小到大的玩伴，我罵了他，他自然不想再理我。”
喬一笙那麽高傲得目空一切的性子，怎麽會再巴巴地湊到我身邊來？
我向籃球場望去，剛好看見他飛身躍起，將手中運轉的籃球精準地扣入籃筐，一些列的動作行雲流水，漂亮得不可思議。
場上的人大笑著為他精彩的投籃動作鼓掌。他從半空輕松躍下，落腳時，目光似有意無意地往我的方向望過來。觸及到他的視線，我心神一震，腳步一個踉蹌，下意識就去抓手邊的圍欄，然而，我的手背卻只堪堪擦過冰冷的欄桿。
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徐紅和陳玲驚恐的神色，看到喬一笙倏然皺起來的眉頭，然後，我看到從我周身濺起來的雪白的水花。
很涼。
四周都是冰冷的水，嗆得我無法呼吸，身體一直不停地往下沈，好像要沈到一個望不見底的黑洞，我的大腦似乎也被一股黑暗包裹，很快變得混沌，變得模糊。
“碰！”
耳邊似乎隱約傳來有什麽落水的聲音，我惡毒的想，誰那麽沒腦子，這麽冷的天往游泳池裏蹦，冷不死你！
我感覺自己的腰好像被一只大手圈住，這大手托住我的身體不斷地向上，不過，很快的，我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我徹底失去意識。
“溫小心……溫小心……”有人不斷地在拍我的臉，我怒了，很想一巴掌扇回去，可是我的手和腳好像被灌滿了重鉛，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我甚至連眼皮都睜不開，入眼全是黑暗。
“溫小心，你要是敢死，我一定追殺你到陰曹地府！”
我幽幽地想，這個人真是太霸道太十惡不赦了，我都要死了你還要追殺我，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啊？我上輩子是不是搶了你媳婦兒你這輩子才如此不放過我？
我還沒想明白就突然被人捏住了鼻子，然後嘴巴也被覆住，接著一股大氣吹進我嘴裏。我敢對天發誓，我是被那股可惡的大氣給吹醒的，我連著咳嗽好幾下，眼睛這才勉強能看見一絲光明。
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放大的臉，我甩了甩腦袋，混沌地對上他的視線。我閉上眼睛，又睜開，腦子飛速地轉了兩圈，我問：“我落水了？”
男生用他濕淋淋的腦袋緩緩地點了點。
我又問：“你給我做人工呼吸了？”
這次他沒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權當他默認。
好樣的！我怒氣一盛，剎時揚手，毫無預兆地一巴掌朝他揮過去，成功地揮到男生的臉上，“啪”一聲，好不響亮。
男生的臉被我的巴掌甩向一邊，他神情呆滯得沒有反應，我怒火沖天：“喬一笙，我上輩子絕對是當了白骨精害人太多，這輩子才會遇見你！”
我淚如雨下，嚎啕大哭，抽抽囁囁地說：“唔……你欺負我，這筆賬我給你記著，嗚嗚……”
喬一笙楞楞地回頭看我，濕漉漉的眼睛，滿是迷蒙。
陳玲把我扶起來，我還在哭，徐紅擦擦我的眼淚，提醒我們：“老師過來了。”
我可不想在老師面前丟臉，我壓制住哭聲，但落水的恐懼和被一口氣吹醒的羞恥讓我一時收不住情緒，我抽噠噠地立在原地，感覺無比委屈。
喬一笙此時也站了起來，他走到我面前，臉色十分怪異，說：“先回家。”
周圍聚了十來個人，所有人都看著我們，我瞪他：“不要你管！”
“溫小心，你鬧夠了沒有，你全身上下濕透了，是不是又想進醫院去住幾天？”
“不要你管！”我還是那句話。
“小心……”陳玲拉拉我的衣袖，勸說：“你真的非常有必要回去。”
最後還是老師出面，強行命令我和喬一笙立刻回家我才不情不願地和喬一笙離開。
一路上我一個字也沒有跟他說，他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歸於沈默。
回家後我立馬洗了一個熱水澡又喝了兩包感冒沖劑，心裏不舒服的感覺才稍稍消散，我窩進被窩裏，反覆深呼吸之後，才放心睡去。
我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我困頓地從床上爬起來去接電話，口氣不好地問：“誰？”
“是我。”冷冰冰的機器裏傳來喬一笙的聲音，我怒火中燒：“有話快說！”
“我不是故意的，”喬一笙試圖解釋，“你當時不是有生命危險嗎？溫小心，人命關天的事，你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再說，吃虧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當然無所謂！”我簡直不能心平氣和地跟喬一笙講話，“我就當被豬咬了！”
話落，我聽到喬一笙深厚的呼吸聲，然後他憤怒地對著電話大吼：“我又沒有真的親到你，你咋咋呼呼什麽？你還打了我一巴掌，我沒跟你計較就不錯了，你反倒生我的氣！”
我懷疑：“真的沒親到？”
喬一笙：“沒有！覆在你嘴唇上的是我的手。溫小心，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正欲為自己辯解，喬一笙“碰”地掛了電話。
我：“……什麽玩意兒！”
翌日回到學校，我把陳玲拉到角落，偷偷詢問她：“昨天喬一笙真的沒有親到我？”
“他把你抱上來後是面向泳池背對我們的，我們沒看到。”陳玲不確定地說，轉而笑瞇瞇道：“唉，你介意這個幹什麽，完全沒必要，他當時可是在救你的命！”
我冷眼睨她：“站著說話不腰疼！”
陳玲揶揄一笑：“誰讓你沒事喜歡走邊沿線！”
“我走過好多次，這次跌下去純屬意外。”根本就是被喬一笙嚇的。
我想我完了，我這次真戳到喬一笙的脊梁骨了，他高冷的自尊心肯定不會允許他輕而易舉就原諒我，我洩氣地靠到墻上。
這時，兩個女同學從我面前走過，其中一個苦澀地說：“以我們各自的成績，高中畢業那天就是我們分道揚鑣的日子，不可避免。”
我渾身一凜。
分道揚鑣。是啊，我和喬一笙註定也要分道揚鑣，那麽，我是不是可以從現在開始學著習慣生命中少去喬一笙的影子？
突然就有點難過。
我和喬一笙接二連三的矛盾讓他再沒有理我。教室就那麽大，我們每天幾乎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他竟然從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從始至終地無視我。
我性子也硬，始終不能纏上去說句抱歉，時間就在我們互不搭理的傲慢中漸漸散去了。
我和喬一笙的這場冷戰不知道打了多久，喬一笙依舊打他的籃球，依舊不做作業，依舊追在沈佳妮身邊鞍前馬後，當然，沈佳妮依舊眼神輕蔑，傲視一切。
有時候我覺得沈佳妮其實和喬一笙挺配的，都那麽自我，所有人在他們眼中都不是個事。
但是我和喬一笙畢竟沒有斷掉小時候一起掏鳥蛋的情誼，所以我總是若有似無地盯著他，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正午的天氣陰沈黑暗，好像隨時都要來一場狂風暴雨。當時喬一笙正趴在課桌上睡大覺，不知道誰來的電話將他吵醒，他看也沒看接起來就開罵：“你他媽要是沒正事，我剁了你。”
彼時教室裏安靜得出奇，喬一笙陡然拔高的音量便在寂靜的教室裏回蕩，跟冤魂嚎叫似的，特別嚇人。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然後我就看到喬一笙瘋了一樣跑出去的身影，那麽決絕而不顧一切。我天生敏感，總覺得情況不對有事發生，然後我拔腿便跟了上去。
隱約聽見有同學在背後叫我：“溫小心你去哪兒啊，馬上就上課了……”
那些同學後面還說了什麽，我就完全沒有聽清楚了。
喬一笙的速度像一陣風一樣，追在他身後馬不停蹄奔跑的我一度要斷了氣，但是即便大腦已經開始缺氧，呼吸已經變得困難，雙腿已經開始麻木，我也絲毫不敢慢下腳步。
都說女孩子的第六感準確得離奇，這話印在我身上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我的第六感又一次應了驗。
原來是沈佳妮在來學校的路上被在運動會上撞他的那個男生領著幾個哥們兒堵在了巷子口，沈佳妮當下就給喬一笙打了電話，我不知道她哪裏來的自信相信喬一笙會在這個時間點跑出來幫她解圍，我只知道她沒有下錯籌碼。
喬一笙一直重情重義，他自己制造的問題從來不會讓別人跟著遭殃，可是這一刻我卻無比希望他能夠如他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一樣，只顧自己。
只顧自己……
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畫面幾乎令我雙腿發軟：喬一笙一對幾和他們拳腳相加，而沈佳妮驚恐地向巷子的另一端跑遠。
我立刻報了警，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操起家夥就要加入戰局，我的家夥是一本我跑出來時忘了放回課桌上的物理書，不過我的家夥最後也沒派上用場，因為我親眼看見喬一笙在與他們的混鬥中被對方撂倒在地，其中一個男生一個趔趄跟著栽倒，他落地的瞬間壓到了喬一笙撐在石階上的手臂。
然後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入眼的都是一片紛亂的畫面，帶著青春流逝不返的絕望。
我聽到自己聲嘶力竭的叫喊：“警察！”
那天果然還是下起了暴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