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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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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回紫薇宮的路上, 玄女與文昌皆是沈默。走到墨池旁,等西王母先進了紫薇宮,玄女方才喚住文昌:“文昌帝君, 本尊有話要說。”

文昌停住腳步, “玄女娘娘請講。”

自三十三天出來,倆人之間就漂浮著一層刻意的陌生。

“此次歷劫, 我……”玄女一口氣卡在喉間,她到底該同文昌說些什麽呢。

“凡人短暫的一生如同一粒毫不起眼的塵埃, 於娘娘來說, 不過是睡上個七八日,不必擔憂。”文昌的目光很覆雜, 玄女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好像在隔霧看花, 無論怎麽看, 都看不真切。

在她漫長的神生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像是燃的正旺盛的烈焰, 被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澆下,最終只剩一攤灰燼和絕望的青煙。

玄女探究的視線讓文昌覺得難受, 他難得失禮, 轉過身往回走, 聲音很平靜:“就當是一場予我的成全,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沒有看見他眼中的失望與遮掩,或許玄女會相信他的說辭。

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是不想她放在心上嗎?

玄女立在墨池前靜看了一會, 無聲道:“這亦是於我的一場成全。”

阿福得知玄女娘娘的靈力消失是與供奉有關, 一張小臉當即便垮了下來, 坐在角落裏十分淒苦地啃著菊花糕。

玄女以為阿福是舍不得自己要睡上個七八日, 坐在他身邊安慰道:“你只當我是出去游歷了一番,一會把你送去菊花仙子那,好不好?”

阿福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委屈道:“娘娘,這事怪我。如果我早些時候同你說——”

“你也曉得是那玉佩的緣故?”玄女打斷了阿福的話。

玉佩?不是供奉鼎的事?阿福緩過神來,斬釘截鐵道:“我不知道。”

他一改愁容,站起身來,笑道:“不勞煩娘娘送我,我可以自己去。”

玄女長眉微挑,感嘆道:“果然,鳥都是沒良心的。”

阿福提醒她:“娘娘也是鳥呀……哎!不要打我的頭,看那看那,墨山在朝你招手!”

墨山站在廊下沖倆人招手,身邊還站著一位先前沒見過的星君。

玄女慢騰騰地晃悠過去,“什麽事?”

墨山道:“這是司命星君。帝君讓我來請娘娘,他已將紫薇宮事務安排妥當,可以下界歷劫了。”

玄女哦了一聲,問:“此次下凡,我與文昌分別是個什麽命格?”

司命星君搖一搖頭,道:“帝君每回的命格都大差不差,比如這回帝君將誕於亂世,輔佐君王完成統一大業。但娘娘與帝君不同,娘娘是下凡渡情劫,不由我安排命格,凡事種種,皆由天定。”

“好吧,既是天罰,我也只能坦然接受了。”玄女無奈笑道,“墨山,往後幾日,照顧好阿福。”

“嗯,娘娘放心吧。對了——”墨山推開寢殿房門時,突然輕聲說了一句,“這回也是帝君頭一次歷情劫,之前的每一世,凡間的帝君都是長命百歲,寂寞終老。”

玄女像是沒聽懂他話中深意一般,樂呵呵地:“他對自己真下得去手啊。”

阿福默默地扶一扶額。

西王母坐在桌案前喝茶,見玄女進來了,拿她尋個開心,“本尊原想著待你入睡後把你領回昆侖山,不過這寢殿裏恰好兩張床榻,甚好甚好。”

玄女瞟她一眼,“倒也不用假惺惺的說這話,你在想什麽,我一清二楚。”

她路過碧紗櫥時,文昌坐在榻邊翻看卷宗。她腳下頓了一下,總覺得什麽都不說太過尷尬,搜腸刮肚,冒出來一句:“我頭一次歷劫,下凡以後多多照顧啊。”

“咳咳。”坐外面喝茶的西王母嗆了一口茶,“別廢話了,趕緊躺著,東王公還在蓬萊島等本尊呢。”

文昌將卷軸一合,擱在榻邊,笑道:“好,我定多多照顧你。”

玄女躺在榻上,司命星君施法將她的一縷神識提出後放入凈瓶內,她便陷入沈睡。

司命星君走到文昌帝君榻邊時,文昌突然問:“當真不曉得她的命格?”

他搖搖頭,“臣當真不知曉。不過既是情劫,總逃不脫……”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文昌口吻平淡。

這話聽得西王母眉心一跳,好心勸道:“情劫便是如此,或許歸來後你們還會再生出一段緣分來。”

文昌已經躺了下去,話中落雪,“我與她的緣分,本就是一場強求,禁不住折騰。”

司命星君將文昌帝君的神識提出後,眾人退出寢殿,西王母給紫薇宮裏裏外外施加了三層結界,固若金湯。

墨山與司命星君要將神識投入浮世三千海中,待倆人離去後,西王母話語裏多了一絲哀愁:“可惜了,本尊原以為文昌帝君能與她成一段姻緣,經此變故,怕是不成了。”

阿福也跟著有一聲嘆息:“帝君曉得娘娘記憶被封印一事了。”

西王母並不意外:“他們朝夕相對,文昌很聰明,被他發現只是遲早的事。阿福,靠法術封印不是長久之計,本尊也在等一個契機,等她能承受這一切。”

“您知道玄女娘娘還是不吃菊花糕嗎?女媧娘娘羽化那一日,她記了十五萬年,從不敢忘。”阿福垂著眼看腳下的青磚,“這樣的她,如何能接受真相?我會一直陪著她,我不想再見她痛苦。”

他突然吼道:“請您不要再動揭開真相的念頭了!”

西王母看著阿福背影,默默地將手放在他的頭頂,安撫道:“阿福,玄女能有你,是她的幸運。”

豆大的淚水從阿福的眼眶滑落,墜在青磚地上,“她是上古戰神,本應該恣意瀟灑,她不該變成這樣。您在說什麽笑話?”

阿福頓了一下,“從來就沒有什麽幸運,天道從未眷顧她。”

西王母坐在石凳上,眼前浮現起玄女瘋魔那一日的場景來。

神界隕落後,依照清嶼尊神的吩咐,她將昏迷的玄女從須彌山帶回昆侖山。玄女醒後幾近瘋魔,意識流離於清醒與虛幻,她無奈將其困於昆侖山之巔,在玄女數次試圖自毀元神後,她與東王公動了封印玄女記憶的念頭。

但玄女元神強大,又或許是她心中執念太深,封印的法術下了一層又一層,她總是能輕易地破開。

每沖破一次封印,玄女就會再一次回想起那些令她痛苦的往事,反覆數次後,竟有墮落之兆。

曾經的戰神面目猙獰,神識渙散,一柄誅仙劍屠盡昆侖山之巔大半生靈,仙君死傷無數。

她使昆侖仙山成了無盡煉獄,翠林不在,橫屍遍地。

玄女立在半空中,每一次揮劍,便引來一道天雷,她的嘶吼聲尖銳、刺耳:“淩蒼,你出來,出來受死!”

昆侖山之巔黑雲密布,亂石橫飛,誅仙劍劍氣所到之處盡為灰燼。東王公趁其不備,用鎖神鏈勉強將其控制住,對西王母道:“快點,再下一次封印。”

鎖神鏈深深地嵌在她的蝴蝶骨上,她哀嚎著,聲音痛苦至極。

玄女一直在掙紮,神血四濺,鐵鏈聲響一聲接著一聲,直砸心底,“放開我,放開我!”

“我是神界的戰神,你們沒有資格鎖住我!”

西王母看著這樣的玄女,心如刀絞。

她知道,每下一次封印,與玄女來說就是一場撕心裂肺的折磨。她慢慢走到玄女面前,蹲下來,輕聲道:“雲霽,這不是你的錯,是羅睺太狡猾。”

雲霽?

玄女掙紮的動作突然停止,瞳孔閃動了一下,怔怔地望著眼前的西王母。

西王母以為她恢覆了神智,伸手想摸她的臉頰。

她的臉已血肉模糊,噗噗地往外滲著滾燙的鮮血。

“騙子。”

玄女眼中的光亮轉瞬即逝,濃烈的殺意取而代之,血紅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西王母看。

她體內突然爆發出一股神力,威力之大竟將鎖神鏈震成八段,接著“嗖”地一劍直沖西王母眉心而去。

“去死吧淩蒼,我不會再上當了!”

西王母仰頭翻身躲過第一劍,玄女第二劍就跟了上來,招式極為淩厲,皆是死招。

她以劍法威震八荒,此時雖左手執劍,西王母仍然難以招架,眼見誅仙劍直沖咽喉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東王公心有不忍,仍使出往生之術。

此術用於凈化邪魔妖物,對神族本無大用,但此刻玄女已有入魔之征,無疑是滅頂之災。

“不可!她不能死!”西王母出口時已經晚了,往生術朝著玄女鋪天蓋地般壓了下來。

玄女左手持誅仙劍,實力大不如前。在往生之術籠罩之下,她五感盡失,只憑本能抵擋。

左擋右抵之間還是被佛文擊中,狠狠墜於碎石之中,七竅流血,沒了聲息。

就在眾人以為玄女已死之時,碎石中傳來斷斷續續地咳嗽聲。

她還沒有死,誅仙劍的黑息包裹著她的身軀。

她僅憑著心中的執念,又站了起來。

玄女撐著劍,倚靠在石柱上,神血在腳下匯聚成了一條溪流。

她垂著頭,看不清神情,聲音沙啞恐怖:“呵……淩蒼……我不會死,我以神軀為誓——”

她的軀體會消散,可她的元神將永不熄滅,帶著深沈的怨恨,永遠籠罩著六界八荒。

東王公大驚,對西王母吼道:“不要讓她立誓,滅了她的元神!”

“我說了,她不能死!”西王母將劍插在地上,慢慢地走過去,“雲霽,不要一錯再錯,到此為止吧。”

玄女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著,這副殘破的身軀已是千瘡百孔,骨頭的碎渣混著肉泥往下落。她輕輕地笑了,神情冰冷:“你看……你知道,其實你們都知道……是我的錯。”

玄女舉起自己的右手,一道可怖的疤痕覆在手背上,她厭惡自己,厭惡這道疤痕。

“你們都知道這道疤是如何來的,你們也知道我的右手再也無法握起誅仙劍。為什麽要留下我,為什麽要讓我痛苦?”

“清嶼,我知錯了……”她神情痛苦,“你回來吧,帶著他們回來吧。”

混亂之中,藍衣青年踩著亂石走來出來,目光堅定道:“用我的時間做封印。”

西王母不肯:“阿福,她已經清醒了,我們總有別的法子。”

“她已經承受不住了。”阿福走上前,神情嚴肅,“若想封印記憶,必須有所犧牲。我是玄女娘娘的神獸,這裏唯一有資格為她犧牲的是我,請您動手吧。”

西王母只好施展封印,在封印的最後一刻,她遲疑了:“阿福,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一旦法術施下,你就會失去時間。若有一日玄女沖破封印,你會永遠的消失,此術無解。”

青年在火焰中化成丹鳥,仰天長嘯一聲。

他身上的火焰盡數進入玄女體內,白光驟現,一道咒法隨即壓下。

光束散去,青年變成了小童子的模樣。永遠是小童子的模樣。

玄女的神情逐漸變得平靜,身體慢慢地從石柱上滑落,她看著眼前的煉獄血海,淒慘地笑了。

從神之巔的戰神,到瘋魔的墮神......她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死一般的寂靜中,玄女傾身將指尖點在神血匯聚成的血潭中,無聲地念出了輪回咒。

她的身體裏湧出大量的靈力,碧波蕩漾,凈化著昆侖仙山。

死於誅仙劍下的生靈即為永滅,本沒有輪回的機會,但她以尊神的靈力作為交換,靈力將引導這些生靈重誕世間。

玄女坐在那,一動不動,神色木然。

失去了太多的靈力,她好冷。

呼吸是冷的,血也是冷的,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寒意侵襲著她。

不是瘋魔後的幡然醒悟,是終於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

在漫長的神生中,她打過數不清的勝仗,卻留給自己一場殘破不堪的敗局。

昆侖山落下一場天雨,洗刷著血腥罪惡的土地。

阿福踩著血水走上前,他跪在玄女面前,默默地擁抱她,“我還在,娘娘還有我。”

在阿福的懷中,她感受到了一點暖意,像是從心底裏燃起來的,一團瘦弱不堪的火苗,卻拼了命地想要驅逐寒冬。

玄女將眼睛閉上,她的頭重重地抵在阿福的肩膀上,任由封印將她一剖為二。

一個罪孽深重。

一個渴望新生。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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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逢與別,似浮雲聚散月虧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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