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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多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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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多磨(3)

在把自己關進城主府閉門不出的第五天,謝書臺終於出了門。

外頭依然是黑雲壓頂,哪怕正午時分,目之所觸一片昏黑。曉風沈沈,樹影淒淒。

謝書臺一身素色縞衣,一根沒有任何裝飾的檀木發簪斜入樣式簡便的發髻之中,站在馬車前停望片刻。

她問侍在一旁的車夫:“已經好幾天沒出太陽了吧?”

車夫頷首,道:“這場雨要落不落的,總懸在人的心上,總叫人覺得不痛快。”

快了。

謝書臺緩緩收回目光,心道,這連天的烏雲停了幾天,已近極致,通天水汽聚無可聚,不出十天,這場大雨必然傾盆而下。

“去陳府。”

她踩著凳子上了馬車,只是上了幾階短梯,便仿佛抽幹了她大半力氣。

她仰著身子,脫力地靠在轎中一角,感覺才剛剛坐下,轎子就又停了。

“到了。”

車夫為她掀開綢簾一角,謝書臺重新睜開眼睛,身形恍惚而又堅定地下了轎。

因陳璁年幼,一未及冠,二未娶妻,在城內,像他這樣夭亡的人是不能辦喪禮的。

然此刻陳家一片素縞,最外頭的牌匾兩側垂下厚重的白綢,大門兩邊的門丁也穿著素衣,愁容面皆低垂下,無端顯出一股蕭瑟。

“勞煩通報一聲。”

謝書臺遞上名帖,“就說城主府的謝書臺前來請罪。”

那兩個門丁面面相覷,卻是誰都沒有挪動腳步。

恰時一道柔弱纖影從內中走了出來,看到謝書臺,她有些意外,而後掩唇輕輕一咳,便更顯出幾分嬌弱病氣。

洛憐枝笑眼盈盈地走上前,她兩手垂托著謝書臺的手,很熟稔似的:“小妹別為難他們,是表舅吩咐了,不準謝家的人來探視。”

因著跟謝攬懷的親事,她如今見了謝書臺,確實該喚一聲“小妹”。

謝書臺盯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也不必問洛憐枝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了,她那聲“表舅”已經說明一切。

“我不是來探視的,是來請罪的。”謝書臺杏眸一轉,懶懶擡上洛憐枝小巧精致的臉——

雖有長病在身,但她每回將胭脂抹得那樣濃,是以每次見到對方時她的臉色都紅潤無比,若非那偶爾傳來的幾聲咳嗽,很難讓人看出她有病在身。

洛憐枝嘆了口氣:“不管探視還是請罪,表舅現在誰也不想見,獨子新喪,這幾日他已經夠累了,小妹應可理解。”

“那阿嫂呢?”

謝書臺不卑不亢,“阿嫂也是謝家人,陳伯父又怎麽願意留你?”

洛憐枝捂著唇,眉梢笑意不顯:“小妹別忘了,我先前到岸止城就是來省親的,於表舅而言,我先是他的外甥女,然後才是攬懷的夫人,他為何要避我?”

因一個近來剛認的、遠得不能再遠的遠親身份就淡去她也是謝家人這個事實,謝書臺不信這是陳威會做的事。

她眸光幽幽,顯然覺得洛憐枝的邏輯不能說服自己,最後卻只是意味深長地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她預料到今日見不到陳威,既然爭取過了,那見沒見到就已經不重要了。

重點是,那些明裏暗裏盯著的眼睛,都知道她來過了。

這才是她這次出門的目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進去了。”她將信交給洛憐枝,福了一禮,“勞煩阿嫂為我帶封信,大約等到……明日這個時候再拿出來給陳伯父看吧。”

.

到陳府門口演了出戲,謝書臺又去找了三位監官。

意料之中的,柳憑、施憫兩位監官對她避而不見;意料之外的,李淳早知道她要來,不僅不避,還請她入府喝了盞茶。

“李監。”謝書臺行過禮之後低眉坐在了李淳對面,她模樣乖順,“您應該知道我來是做什麽。”

李淳豎起手指,在唇前“噓”了一聲:“今日我們只喝茶,不談正事。”

“李監!”謝書臺心底越發著急,接連被拒磋磨了她的心緒,謝書臺無比清楚,李淳這裏是她最後的機會。

如若這條路也行不通……

謝書臺眼神一凜:“李監,可否聽我說兩句?”

“你也說了,我知道你來是想做什麽的。”

李淳撫了撫須,慢聲說:“大小姐可以提很多要求,唯有這一點,本官幫不了你。”

謝書臺道:“可若和他是被冤枉的!”

李淳輕輕“哦”了一聲:“有證據嗎?”

謝書臺沒有應聲。

李淳道:“衡刑司辦事只講究一個證據,若有證據,你說陳璁是我殺的都行,但如果沒有證據……”

李淳眼睛微瞇,透出一股危險來。

“大小姐再這樣,可就是妨公執法了。城律有言,謝氏犯罪而欲濫用職權者,罪再加一等,大小姐,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堅持無用,不僅會把自己搭進去,也是在害衡刑司裏的那位。”

謝書臺唇色發白,捏在桌子底下的手心掐出一道印記。

她舒了口氣:“若和的案子多久能結?”

“原本是當日就能結的,可少公子不肯認罪,又日日喊冤,司裏怕真冤枉了人,便往後延了幾日。”

李淳吹著杯裏的茶葉,意露嘲諷,“但陳璁頭七都快過了,還是沒有證明他無辜的證據出來,陳家又步步緊逼,本官與另外兩位監官也很為難啊。”

謝書臺心中有什麽轟然炸響。

只有兩天了!

兩天內再找不到可以證明謝若和無辜的證據,此案就此定下,他再也無翻身的可能!

謝書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李府的,她只知道自己棄了馬車,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卻覺得近身的各種人潮喧鬧聲離得這麽遠。

她突然無比後悔,悔不該把自己關起來,白白錯失救謝若和的時間——只是如今看來,就算她沒把自己鎖在房中,也沒什麽用就是了。

謝書臺正出著神,右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遲緩地回過頭,臉在看到裴玉斐那張臉的時候終於有了顏色。

“如何?”謝書臺問,“查到什麽沒有?”

她面無血色,臉蒼白得比冬日雪更甚。裴玉斐沒想到短短兩日不見她就變成了這般模樣,倒好像被關在衡刑司的人是她一樣。

便不由得關切道:“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我沒事。”謝書臺低頭,兩人隨意找了間茶館坐。她動作間,裴玉斐不小心看見寬闊廣袖裏露出的一截瘦削的小臂,心底擔憂更甚。

但他也知道,此時再多的關心皆是無用,所有言語上的安慰,都不如謝若和一句無恙來得有效。

他說:“我們已經找到了證據,但還不夠。毒死陳璁的毒藥是特制的,市面上並不流通,我們找到了制毒藥那人的住處,但已經人去樓空了。”

謝書臺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關鍵:“我們?”

謝若和的事茲事體大,謝書臺不確定暗中是誰動的手,為保萬無一失,她只讓處在這一層利益之外的裴玉斐幫了忙。

於是這個“們”字,就顯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裴玉斐神色覆雜:“顧如期來找過我了,他手持監官令牌,要做什麽我攔不住,索性他也想為謝若和平反,我就與他合作了。”

謝書臺眉心微動,有旁的人插手謝若和就算了,這人竟然還是顧如期——這個前世害死了謝若和的人。

何其諷刺。

她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問:“可查出那人往哪裏逃了?”

裴玉斐道:“已經找到線索,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再讓他跑,我們動作也不敢太大。”

謝書臺理解,卻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最快要幾日?”

謝若和只有兩天時間了。

“最慢五天,最快也要三天。”裴玉斐說,察覺到謝書臺眼裏的痛苦,他不忍道,“所以必要之時可能需要你拖時間,我知道這很難,但……”

他話沒說完,謝書臺卻明白了。

這是很難,但這是他們為謝若和翻案最後的機會了。

謝書臺感覺胸口傳來鈍痛:“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

“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裴玉斐捏著茶杯,想到顧如期的建議,雖然覺得古怪,但也不得不承認,若是要拖時間,那是唯一的辦法。

對上謝書臺有了生氣的眼睛,裴玉斐有些奇怪為何一向愛在謝書臺面前表現的顧如期這次卻要再三囑咐不要說出此計是他提出。

他的說法是“阿姐不信我,若知道是我的想法,未必肯信”,但顧如期還是覺得有些牽強。

但他還是沒把顧如期供出來,畢竟他現在在三監之一的李淳手下,或許真的有什麽不能明說的顧慮。

他說:“到非常之時,攬月樓中的那面望聞鼓或可以派上用場。”

謝書臺一頓。

城中那面望聞鼓,專為含冤之人所設,平日裏但凡冤士,無論普通城民、乞丐、甚至城外草寇,只有心有冤屈,便可擊鼓鳴冤。

流民草寇可用、百姓可用、世家大族可用,那麽謝家人也能用!

聽明裴玉斐的意思,謝書臺眸中現出一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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