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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日連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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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日連綿(2)

謝家極重臉面,新娘子被劫的事事關重大,這個消息甫一傳回府中,就被封了起來。

“只怕就算謝攬懷刻意封鎖消息,仍逃不過有心人的耳目。”

亭子裏,裴玉斐沒正形地靠著柱子坐下,他沈吟道:“今日的賓客又皆是城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謝攬懷初繼大任,未必能壓得住。”

謝攬懷的父親去年意外離世,措手不及之下,他倉促背負起謝家,卻是初出茅廬,少不更事,相比於平時打交道的人精,手段自然更末一流。①

畢竟他所接觸的,都是曾跟他父親在同一張談判桌上做交易的對手。

謝書臺也不禁擔憂:“陳家那邊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記憶裏,這回嫁給謝攬懷的就是陳家的長女,陳玉瓊。

裴玉斐看她一眼:“陳家?他們跟謝府的利益牽扯不多,就算是知道了,也於大局無礙。”

謝書臺奇怪道:“既是謝陳兩家聯姻,陳家丟了個女兒,怎麽就無關大局了?”

“誰跟你說謝家是跟陳家結姻了?”裴玉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玩著手上的玉帶,他語速快了些,“陳家只有一個兒子,哪來的什麽女兒?”

“怎麽可能?”謝書臺心頭一跳,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湧出,她連忙翻出喜帖,“明明是……”

她迅速將那張喜帖打開,目光飛快找到新娘的名字,本欲辯駁的話僵在喉間,謝書臺睜大了眼:“怎麽會這樣?”

新娘的名字寫的不是記憶裏的陳玉瓊,而是一個從未聽聞過的洛憐枝!

謝書臺如遭雷擊,手上的喜帖似有萬鈞之重。她眨了眨眼,瞳仁裏流露出迷茫來:“這不可能!”

她記得是陳玉瓊嫁給了謝攬懷,正如她記得前世兩人昏禮後第一次秋狩,陳玉瓊以一身精湛的馬術拔得頭籌,場上女子皆對她欽佩不已。

她跟陳玉瓊私交不多,兩人的關系只停留在最基本的招呼客套上,可前世謝若和遭擄,陳玉瓊不顧處在風雨飄搖之中的謝府,寧死也要出城為她找回小弟。

結果她真的死在了叛軍的亂刀之下,屍骨全無。

那時叛軍攻勢正猛,謝書臺身為城主府唯一還“活著”的人,不能隨意出城,最後只好在眾人的勸解之下,憑幾片破碎的衣料為她立了座衣冠冢。

那樣鮮活的陳玉瓊,那樣熱烈的陳玉瓊,如今裴玉斐告訴她根本沒這麽個人——

這讓她如何接受?

看出她情緒不對,裴玉斐從她手中抽出喜帖,揉折之後隨意扔往一邊:“書臺,你先冷靜。”

謝書臺冷靜不了,她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發冷,連帶著牙齒都開始抖。

“書臺。”

裴玉斐坐在她身前,他按住謝書臺的兩肩,聲音輕緩:“你聽我說,現在謝家上下亂成一團,謝攬懷自顧不暇,謝扶疏年紀又小,你既然在這,應當想辦法幫襯才是,不該自己先亂了陣腳。”

這話果然有用,謝書臺漸漸回神,瞳孔也開始恢覆焦距:“我該怎麽做?”

裴玉斐問:“你知道洛憐枝是誰嗎?”

謝書臺搖頭,城中的大戶裏並沒有姓洛的人家。

等等!

城中大戶人家裏沒有一戶是姓洛的?

喜轎遇上馬匪,城外的歹徒……

謝書臺想到關鍵,立即道:“她不是城中人?”

雖是問,語氣卻實然篤定。

裴玉斐點頭印證了她的猜測:“她是皇城人。”

“皇城人?皇城人怎麽會嫁到岸止城來?”

雖然這些年岸止城早已成為一個普通的城池,但是對於皇城那種遍地天潢貴胄的地方來說,此地與當年那個發配罪犯的小鎮無異,都是個民智未開的粗鄙之地。

粗鄙之地,教化鄉野鄙夫,是他們那種上等人看一眼都要嫌臟了眼的存在,又怎麽會嫁到這裏來?

隱約間,謝書臺覺得這場婚事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

裴玉斐道:“這事說來話長,要從去年的秋狩說起。”

他聲音緩緩,謝書臺未曾經歷過的往事就這麽躍然浮現於眼前。

在裴玉斐的敘述中,謝書臺知道了這位洛憐枝之所以大老遠從皇城跑過來,是為了省親。

去年秋日,她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洛家竟然有遠在千裏之外的岸止城的親戚,便心血來潮地準備過來,想要與多年前被流放邊陲的“親戚”恢覆走動。

彼時正值謝家秋狩,洛憐枝意外與家人失散,誤闖入謝家秋狩的地界裏。她被一猛禽盯上,生命垂危之時,謝攬懷恰時出現,他救了洛憐枝性命,也讓後者一見傾心,想要以身相許。

“好老套的故事。”

聽完裴玉斐的敘述,謝書臺心中疑惑更甚:“洛憐枝來到岸止城的理由也未免太牽強,謝攬懷就沒有起疑?”

“牽強,但符合常理。”裴玉斐道,“你若見過洛憐枝就知道了,你若見了她,便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什麽都不會讓人聯想到‘牽強’二字。”

能得到裴玉斐這樣的評價,謝書臺對這個洛憐枝越發好奇起來:“你說她是省親時跟謝攬懷認識的,難道她的所謂親戚就在城中?”

還是那句話,她可不記得城裏有姓洛的望族。

“說對了。”裴玉斐一笑,“她要認的親,就是陳家。”

隨著“陳家”兩個字音落,謝書臺心底一突,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東西,讓她始終惶惶難安。

“那……”

她咽下一口口水,心口跳得極快,裴玉斐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繞回耳後,又覺得這個動作太過親狎,飛快收回了手。

他怔怔望著指尖出神,聲音卻平靜無波:“我們出城。”

.

按照迎親隊伍進城的路線,兩人從城東出城,一路行至平崗丘。

“這裏有打鬥過的痕跡,但是轅轍未亂。”

裴玉斐勒了韁繩,他翻身下馬,半蹲在地上:“泥土新翻,應該就是不久前的事。”

謝書臺也從馬上跳了下來,她的目光鎖定在一道比較深的痕跡上,突然喊道:“不對!”

裴玉斐擡眼看她:“怎麽不對?”

“這是劍痕,應當是打鬥的時候,一人坐在另一人身上,想要一劍刺死,卻被躲過,所以這道劍痕留在了地上。”

謝書臺雙手合握高舉,她模擬著當時的情景,肯定地說:“這是死戰!”

“這有什麽不對?”裴玉斐道,“打鬥時狀況頻出,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對方又是殺人不眨眼的馬匪,若不死戰,命就沒了。”

謝書臺搖頭:“既是死戰,為何現場只有打鬥痕跡,卻沒有鮮血?”

“這……”裴玉斐環視四周,一時回答不上來。

“這裏應該不是迎親隊伍遭劫的現場。”謝書臺站起,“城外馬匪雖然猖獗,但對我大哥的兵練營十分忌憚,平崗丘地勢太平,他們若出現,很容易被抓住,這是第一個疑點。”

裴玉斐順著她的話頭問:“那第二個疑點呢?”

謝書臺道:“第二個疑點,馬匪大多用刀,此地則多劍痕。”

比起這裏曾經發生過打鬥,謝書臺倒更覺得這是做給他們看的。

只是……為什麽呢?

謝書臺心中疑惑不解,她直直望向遠方,那邊沈雲滿布,隱約幾線西沈霞光將薄雲染成金色,卻始終未能掙脫烏雲的桎梏。

她說:“要想知道發生了什麽,看來還得再往前走一段了。”

裴玉斐擡眼望天:“這麽晚了,一會兒說不定還要下雨,不先回去等?”

謝書臺搖頭:“我等不了。”

一想到前世為她而死的陳玉瓊,謝書臺便片刻都不能等。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莽撞,這事本與裴玉斐無關,沒必要再牽扯個人進來,便說:“你要是怕了,可以先回去。”

“激將法?”裴玉斐挑眉,“我還真就跟你說了,我還真吃這套,走吧,陪你送死去!”

謝書臺心中一動。

她知道裴玉斐是故意這麽說好減輕自己心中的負擔,但那句“陪你送死”仍讓人耳熱。

但她不會因此就認為裴玉斐對自己有什麽想法,畢竟這人的性子就是如此,他向來想到什麽說什麽,率性直言,卻從無旖念。

謝書臺再度翻身上馬,隨著馬蹄揚起的塵沙,風中傳來一聲“多謝”。

兩人一路奔行至橫奪關,都再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由於路遠,車轍的痕跡也開始淡去,橫奪關是連接岸止城跟王朝的必經關口,每天都有不少車馬經過,到這時,已經辨認不出哪一道屬於迎親的謝家。

謝書臺收緊韁繩,身下的馬在原地轉了幾步,她回眼望去,心中的不安在此時無限放大。

揚揚古道上,竟只有她跟裴玉斐的馬蹄印跡。

“不對!”

謝書臺臉色驚變,她正要喊裴玉斐撤離,卻見周邊的蒿草撥動,一道道手持長刀的高大身影躥出,將他們圍了起來。

頭頂上,四野黑雲收合,剛才還試圖掙紮的夕光斂盡,最後一線金黃的餘暉也終於被吞噬。

狂風欲起,寒刀照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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