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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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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

轉瞬的寂靜過後,沈昔妤剛想再靠近些,便聽見崔元重重地“嗯”了聲:“適才說的,我再考慮幾日。你先回罷,路上註意著些,莫落人口實。”

“有崔大人這一句話,小人就放心了。”

耳畔響起一陣衣袍摩擦聲,屋子裏的人似是站起了身,正快步往她和裴傾硯所在的軒窗方向走來。

這是崔元的地盤,絕不能被他們發現。

沈昔妤慌忙拉著裴傾硯往窗邊綠竹間藏了藏,小心翼翼地伏低身子,豎起食指對一臉平靜的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屋子裏的腳步聲卻是越走越遠,一串“吱呀”怪響停歇後,裏頭陷入死寂,只是遲遲無人推門而出。

裴傾硯垂眼望著滿臉緊張的姑娘,露出一抹微笑,言簡意賅道:“屋內還有通往別處的密道,他們已經離開了。”

沈昔妤聞言,緊繃的神色微松了松,想到那些別有深意的話,不由微微瞇起杏眸,擔憂地抿著唇角。

“京城該變天了”?

她不知崔家意欲何為,只知崔元語氣不善地提及了她父親,話裏話外充滿恨意與嫌惡。

前世的沈家便是突然大禍臨頭。沈昔妤心裏驀然發冷,神色黯然地啞聲道:“他們果然還是不肯放過我家。”

文臣與世家之爭永無止境,即便她主動退婚,盡力遠離陸懷崢和崔家,也無力改變暗流湧動的朝局。

憂心家人安危,沈昔妤靜靜琢磨對策,未曾註意到裴傾硯聽了這話,目光沈沈地看了她許久,才道:“我們走吧。”

說著,他邁過生滿青苔的山石,回身輕輕拉了一把仍在走神的她,攥著她的手心步步遠離小屋。

餘光瞥見沈昔妤的滿面憂容,裴傾硯緩緩轉回頭去,低聲問道:“你是怕崔元對右相不利?”

沈昔妤僵硬地點點頭,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為難了半天,最後只無奈嘆氣。

裴傾硯望著她的眼睛,輕描淡寫道:“如今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反倒是好事。”

既知道崔家將有所行動,結合前世的記憶,她自然能勸父親早做準備,在暗中占據主動權。

這般一想,沈昔妤稍稍安心了些,擡頭看著面前高挺的身影,不免將目光落在兩個人微握著的手上,多少有些赧然。

明明早已出了漆黑的山洞,可他始終沒有松手的意思。陣陣暖意沿著掌紋慢慢擴散,溫柔地撫平了她淩亂的思緒,像是他無聲的鼓舞。

見他似要拉著她回假山裏頭,沈昔妤想了想,問道:“要不,還是去書齋裏找找別的路?”

山洞中黑暗陰冷還有怪聲,總讓她疑神疑鬼,要她再走一回簡直要命。

“原路返回更安全。崔公子那突發意外,崔府現在正亂著,沒人會察覺的。”裴傾硯仿若成竹在握,提到崔家時語氣裏盡是嘲諷。

一前一後走入山洞中,沈昔妤瞇了瞇眼,努力適應著黑暗,卻忽覺不對,疑惑地問:“崔公子出事,你好像並不意外?難道……”

本就不打算瞞著她,裴傾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崔公子既有雅興論詩,我自當成全。不過是順手替他送了封信,不足掛齒。”

他是“好心”辦好事,然後崔昊就出大事了。

裴傾硯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沈昔妤雖不全信,但也無心過多詢問細枝末節。

畢竟說來說去,都是崔昊咎由自取。

半斂著眼睫,在心裏暗嘆一聲,沈昔妤對著他的後背飛快地說道:“謝謝你。”

聽了這萬般誠懇的致謝,裴傾硯不答反問:“上回我是怎麽說的?年歲不大,忘性不小。”

她這才隱約記起來,在相府時,裴傾硯仿佛是說過她和他永遠不必言謝來著。

沈昔妤一時微怔,雖覺得他那話確實令人感動,仍不滿於他陰陽怪氣的態度,撇了撇嘴:“如何?我偏要說,你可以不聽。”

“我哪裏舍得。”裴傾硯輕聲給出答覆,語氣與往日極不相同。

一語畢,良久再無人言語,唯餘輕柔風聲,仿佛這句滿含無奈意味的輕嘆只是錯覺。

穿過假山回到僻靜的院落中,果真沒有遇上任何人,偌大的崔府靜得有如荒宅。

生怕裴傾硯再逗留下去會被發現,沈昔妤比他還心虛百倍,忙道了句“趁著沒人,你趕快走吧”,說著就試圖將手抽回來。

“我先送你去找雲嫻她們。”裴傾硯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滿不在乎地牽著她在崔家後院閑庭信步,就像回家了似的。

力氣沒他大,又拗不過他,沈昔妤只得老實做他的跟班,不安地打量著周遭環境,只怕突然從角落裏竄出來個人。

眼瞧見西花園近在眼前,沈昔妤正要勸他止步,卻發覺前方動靜大得很,仿佛是起了爭執。

她訝然地擡眼望去,發覺各家小姐圍在一處,個個把脖子伸得老長,最外圍的兩人正是姐姐和雲嫻。

人雖多,可大部分人斂聲不語,只顧著看熱鬧。人群中隱約飄出了一聲聲帶著哭腔的怒吼,她甚至還聽見了崔元的斥罵聲。

正出神間,沈昔妤驚覺身側裴傾硯沒了蹤影。他雖不告而別,但應當無恙。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朝著喧鬧的人群走近。

盛京宮城,蓬萊殿偏殿外同樣哭喊聲不絕。

雖有太醫們數日不間斷的悉心照料,陸懷崢仍不見好轉,清醒的時辰愈發短暫。

鄭貴妃膝下唯這一子,日日去陛下面前痛哭流涕,眼下又下令杖責了好些“無能庸醫”。

病了這許多時日,平躺在榻上的人面容清減了許多,愈顯得棱角分明而面相不善。

殿外沈悶的杖責聲和哭嚎聲相融,陸懷崢痛苦地緊皺眉頭,哆嗦著青灰的嘴唇呢喃著“別走”,額角直冒冷汗。

下一瞬,他猛然睜開了雙眼,眼神空洞地望著床帳。

殿內燭火刺得他雙目生疼,口中殘餘著濃郁的藥味,這幾日的夢倏地湧上腦海,叫他內心一陣絞痛。

他每日每夜都會夢見沈昔妤。

起初他只是夢見他們的過往。

他和她在燈會上相識,夢中的姑娘巧笑嫣然,望著他的眼眸裏總是綴著星光。

如此倒算得上好夢,可惜後來美夢成灰,他只反覆夢見同一幅畫面,看著她眼中的光華散盡,只餘心如死灰般的平靜。

夢中是漫天瓢潑暴雨,他站在陌生的宅邸中,目光透過微開了條縫的側門落在她身上。

他從未見過這樣狼狽的沈昔妤。

她艱難地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冰冷風雨裏不住顫抖,仿佛在破碎邊緣的無根浮萍,無助而脆弱。

門外有人不無譏嘲地說著冷言冷語:“沈姑娘,太子殿下不比從前了,哪有空見您?雨天路滑,您還是早些回吧。”

沈昔妤單薄的身子被凍得簌簌發抖,開口時略有些哽咽:“太子殿下知道我爹是冤枉的,能不能……”

“喲,那麽多前車之鑒擺著,還有誰敢替沈大人求情?姑娘,您這不是害了太子殿下嗎?”

“就是啊!姑娘就放心吧,陛下怎會輕易受人蒙騙呢?您回去等消息就是,殿下不會見您的。”

陸懷崢看著她抿緊嘴唇,似是自嘲般地笑了聲,一言不發地紅著眼眶轉身而去。斜風冷雨打濕了她那身長裙,油紙傘在風中飄搖遠去。

她雖沒流下一滴眼淚,可那黯淡無光的眼神卻讓他忍不住心痛,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何以痛惜至此。

他只知道,他很想推門追出去,出聲叫她回來。可他發不出聲音,像被凍在原地般一動不能動,只能徒勞地看著她的背影。

心裏莫名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她將永遠地離他而去,永生永世喚不回來。

思及此,陸懷崢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硬生生將宮女好不容易給他灌下的湯藥吐了個幹凈。

“不,不能這樣。”

在這之前,他沒想過自己竟這樣害怕失去她,僅僅夢見她離開自己,都能讓他嘗盡錐心之痛。

他怎麽可能放她離開?這只是個夢,是作不得真的。事實上,他還沒同意退婚,她又怎麽能走呢?

聽見殿內的動靜,鄭貴妃連忙拋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太醫,萬分欣喜地踏入偏殿。

見陸懷崢竟真的清醒了,她擠出兩滴眼淚,似是喜極而泣地伏在榻邊:“崢兒,你可算醒了!”

見他不言不語的,鄭貴妃愛憐地摸了摸他額前被汗水浸透的碎發,轉身吩咐宮女再去煎一服藥來。

“那沈家二小姐真是個掃把星!不過見了一面,她就把你害成這樣!”

聽著母妃將滿腔怒火撒在她身上,陸懷崢又想起那夢中小小的背影,心底難言的苦澀湧動,低聲道:“和她無關。”

無心與母妃多言,陸懷崢只想著,上回他在沈家動怒,一定嚇壞沈昔妤了。他得送些禮去討她歡心,再好好向她賠個不是。

他的昔妤從來是心腸最軟的,只要他願意放下身段,好生哄一哄她就好了。畢竟,要不是裴傾硯非要攪局,他去相府時就該把她哄好了。

看著病殃殃的兒子,鄭貴妃強忍不滿,換上笑臉道:“也罷,太後已派人去沈家通傳,你們的婚事作廢了,今後你也不必再見她了。”

這番話仿佛當頭一棒,陸懷崢心口發疼,嘴裏驟然湧上腥甜味,焦急地擡起頭吼道:“讓那人回來!”

聽他這般說,鄭貴妃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正要蹙眉說些什麽,就見陸懷崢硬是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榻,邊披外袍邊朝殿外吼:“備馬!去相府!”

他咬緊牙關,擡手捂著胸口朝殿門奔了過去,眼中的淩厲兇光嚇退了所有有意阻攔的宮女。

沖出偏殿時,陸懷崢滿心都是盡快去相府,全然沒註意到鄭貴妃一點點冷沈下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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