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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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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傾硯話音甫落,院中氣氛登時沈悶了不少。

沈昔妤側身看著他二人緘默地隔空對峙,冷銳眼神中充斥著對彼此的敵意,不由木然語塞。

從前她還真沒發覺,他們兩個居然不對付到這般田地,話都未說幾句,就差沒拔劍互砍了。

寂然良晌,陸懷崢似是竭力冷靜了下來,望著不遠處那神態自若之人,陰惻惻道:“裴世子,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想不到他琢磨半天竟只擠出這麽句話,沈昔妤聞言啞然,心說這樣的言語威嚇對裴傾硯可沒用。

舉目掃了眼陸懷崢隱忍的神色,她不甚愉快地絞著袖口,掂量著要怎樣將這位不速之客“請”出相府。

“蠢貨。”

一聲嗤笑打亂了她的思緒,沈昔妤怔然扭頭望向氣焰囂張的老冤家,嘴角不自覺抽了抽。

“我勸殿下這便去紫宸殿,將今日之事悉數說與陛下知曉,立求巨細無遺,順便說說自己對相府千金死纏爛打、讓老臣寒心的失禮醜態。”

迎視著那道陰冷含怒的目光,裴傾硯悠然摩挲著鵝卵石,懶懶道:“究竟是誰忘了身份,陛下聽後自有定奪。”

他一開口,身上便陡然籠罩著深沈嚴厲的氣勢,分毫不亞於當朝左右二相,莫名有種飽經宦海風波的盱衡厲色。

再加上他手心的鵝卵石,儼然一副“管你是誰、講不通道理就打”的驕橫跋扈樣。

沈昔妤斜撇了眼一時失語的陸懷崢,只覺裴傾硯比他順眼太多,旋即擡腳往月門走去。

不多時,她便已站到了裴傾硯身側,側過頭去與他相視一息,久違地溫柔一笑:“多謝你幫我解圍。”

“你我之間,永世不必言謝。”他緩緩收斂了眼底不悅,答得鄭重而溫和。

兩個人並肩而立時袍袖相接,遠遠看去宛若聯袂,翩翩公子與明媚少女竟是說不出的般配。

受人輕視貶損在先,後又看見這紮眼的畫面,陸懷崢氣得攥緊雙手,再遏制不住心底恨意。

沈昔妤竟二話不說就拋下他走了,還偏偏要同裴傾硯站在一處。他們眼下靠得太近,讓他本能地感覺到了不舒服。

越想越覺得面上掛不住,被憤怒與嫉妒徹底沖昏了頭腦,陸懷崢負手怫然冷嗤道:“昔妤,你既要退親,將來可別後悔。”

沈昔妤聳了聳肩,從容而無奈地一笑:“殿下,我想我已然說得夠清楚了。”

眼下時機未到,她雖無意與陸懷崢過早撕破臉皮,可這婚事她是退定了,這是絕不能讓步的底線。

沈昔妤想不明白,橫豎他又不是真心要娶她,事到如今他還和她絮叨什麽?

“世上總有人聽不懂人話。”裴傾硯冷笑一聲,權當看不見陸懷崢瞬間鐵青的臉色。

佯裝恍然頓悟地點點頭,沈昔妤轉眸回以一個讚許的微笑:“嗯,英雄所見略同。”

她不僅不替他說話,還與旁人一唱一和,全然忘了過往情誼。陸懷崢一怔,隔空怒指著他們,氣得黑了臉:“好啊,你們兩個很好!”

有些人非要自討沒趣,還要怪別人不給他臉面。

沈昔妤嘴角浮現出極淺的笑容,裝作通情達理地朗聲道:“殿下可是累了?您若不想走著出相府,不如我叫人把您擡出去?”

沒等他現出怒容,“二少爺”裴傾硯自然而然地擡起手,笑意不達眼底:“來人,送四皇子出府。”

看著家丁們應聲一擁而上,陸懷崢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掃視數次,到底丟不起這個人,只得怒氣沖沖地“哼”了聲,一拂袖大步而去。

陸懷崢這一走,沈昔妤頓覺院子裏清凈多了,幽幽花香襲人,連蟬鳴都變得分外悅耳動聽。

他是最好面子的人,今日顯然被氣得不輕,如此一來,但願這婚事能順利作廢。

春蘭捧起桌上妝奩匆匆向她走近,剛欲問她的意思,只聽得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殿下既不要,那便扔出去吧。”

反正她從來不缺首飾,今後更不會再戴陸懷崢送的珠花金簪,便是盡數丟了也無甚可惜。

“今後我送你更好的。”裴傾硯忽地淡然出聲,眼眸隨即轉向她的墨發,看似心情很好。

沈昔妤還當是自己聽錯了,詫異地眨了眨杏眼,沒往心裏去,只彎了彎唇:“幸虧你來得巧。走呀,咱們吃荔枝去。”

說話間,她習慣性地擡起手肘輕輕戳了戳他的左臂,剛要招呼春蘭同去歇歇,卻聽見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倒抽涼氣聲。

裴傾硯似是不適地擰緊眉心,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嗓音平靜:“好啊。”

覺察出不對,沈昔妤擡眸問:“你手怎麽了?”

見他只搖頭不答,她索性伸手挽起他的袖口,垂眸望去才發現他的小臂上赫然有一道深深的傷痕。

大抵是新傷,才結了層薄痂。看著像是被利刃所傷,下手之人顯然用了十成十的力,她不敢想若是這一刀砍在他的心口上,會是如何。

前世今生的記憶不斷湧現,不過瞬息,她已經想了許多事,只是樁樁件件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便是裴傾硯信中所謂的“公務繁忙”?他這幾日到底在瞞著他們做什麽?

心裏莫名堵得慌,沈昔妤低頭微握他的手腕,呆呆地看著那道劍傷,抿著嘴不吭聲了。

“前日練劍傷著了,無甚大礙。”裴傾硯若無其事地撫平衣袖,掩去那尚未愈合的猙獰傷痕。

即便是三歲小孩,也絕不可能馬虎到把自己傷成這樣,他竟然拿這種鬼話敷衍她。

知道他有心隱瞞,沈昔妤搖搖頭:“說起前日,諫議大夫遇刺一事,你可知道?”

她仰面與他四目相對,小聲試探道:“爹爹說他樹敵頗多又很怕死,府裏下人武功了得,其中有個很強的劍客,他……”

“張舍人前日講了個有趣的故事,你要聽嗎?”裴傾硯似是興致缺缺,不願再與她繼續這個話題。

冷不防被他打斷,沈昔妤艱難鼓起的勇氣瞬間洩了大半,雖不覺意外,仍失落地闔了闔眼。

不論是好是壞,他總是這樣,什麽也不願直說,仿佛是天生的啞巴葫蘆。

越想越生氣,沈昔妤不太熟練地板起臉,兇巴巴地拽起他的衣袖,直將他拉到圈椅邊坐下,嚴肅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很快就回。”

說罷,她也不顧他答或不答,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廂房一溜煙跑了。

支起下頜,定定望向她提著裙擺小跑遠去的背影,裴傾硯隱去唇角淺淡笑意,擡手覆上自己的左腕,那裏依稀殘留著她方才溫軟的觸感。

回想起她那些旁敲側擊的話語,他疲憊地按著眉心,眼前是她如星芒般絢爛的笑顏。

雙目澄澈、笑容明媚,眼波流轉間還閃爍著熟悉的狡黠光芒,一如年少時。

可他終不覆當年模樣。若她來日知曉他的所作所為,還不知會多失望。

一時思緒混沌,裴傾硯獨自坐了許久,直到聽見“沙沙”腳步聲徑直到了他面前,方擡起頭看向了她。

仲夏六月的天本就炎熱,沈昔妤又跑得急了些,滿臉汗涔涔的,兩腮緋紅如暮霞,兩肩青絲微亂,低眉時滿眼透著堅定光芒。

她略略平覆了稍顯急促的呼吸,對他伸出白皙纖柔的右手,攤開纖細五指,露出一枚靜躺於掌心的淺藍色平安符,金絲銀線、清新高雅。

“這個送給你,可別弄丟了。”

她好似不太情願地嘟噥著,只說了這一句話便又微垂眼眸不吱聲了,自顧自楞楞地盯著地面看,也不知在看些什麽。

人也好,平安符也罷,倒是都挺可愛的。裴傾硯並不急著接,只從圈椅中緩緩起身,垂下視線微笑著反問道:“你繡的?”

“怎會呢?它是自己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沈昔妤沒好氣地嗆了回去,見他久久沒有伸手的意思,不禁“哼”了聲,“你看不上?”

下一瞬,她便見裴傾硯有意無意地低下頭,雖未發一言,捉摸不透的目光卻在兩手之間來回轉動,似有意提醒她去看。

沈昔妤不解地循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待她看清他的右手仍捏著那塊鵝卵石,一時不知該作何評價。

她算是明白了,他這意思多半是,右手不得閑、左手負了傷,實在沒有第三只手能接她的禮。

她實在想不通,他非要握著那塊鵝卵石作甚?這理由怎麽看都像是臨時想出來推脫的。

“你也看到了,我真是騰不出手。”裴傾硯略頓了頓,微微打開雙臂,露出腰間如松竹般的玉帶,挑眉道,“那就有勞二小姐了?”

直到聽他把話挑明,沈昔妤才明白過來他的真實用意,又好氣又好笑。他既要收禮,還要使喚她,得寸進尺是吧?

猶豫了一下,在心裏默念數次“有恩報恩”,沈昔妤握著平安符,無可奈何地走上前去,狀似沈著鎮定地撚起掛繩,垂目瞥了眼玉帶左側下懸的魚形佩玉。

思來想去,她將目光投向與之相對的另一邊。

小心翼翼地將掛繩穿過玉帶,沈昔妤邊認真地打著結邊小聲埋怨:“你可真難伺候啊,下回是不是連飯都得餵你嘴裏?”

溫熱暖意順著指腹滲入血液,不知是日光太盛曬得他衣袍發燙,還是他的體溫透過薄薄衣料傳遞到她指尖,她莫名有些不大自在。

本該是坦坦蕩蕩的無心觸碰,如今卻無故讓人自亂陣腳。沈昔妤忽覺那平安符似有千斤重,怎樣都無法利落地系出漂亮的結。

午後的天氣仿佛更熱了,炙熱陽光灼燒得她玉頰愈紅,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些難以言喻的怪異情緒。

生怕被他察覺到異樣,她只得破罐子破摔,動作飛快地胡亂系了個結,裝作平靜地後退一步。

一門心思想著如何搪塞了事,她自然沒註意到,方才面前之人始終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發頂,眼中暗流湧動,微微擡起的雙手動了動,覆而垂落。

她正琢磨著如何打破這一瞬詭異的沈默,卻聽得他率先開口:“你若願意,又有何不可?”

裴傾硯的聲音少見地有些喑啞,大抵是天實在太熱,他這會兒有些渴了。

她不過隨口開個玩笑,本意是指責他懶怠,沒想到他居然好意思回答,還答得理直氣壯。

“你做夢?我可不願意。”沈昔妤當即一臉嫌棄地回嘴,斂目望著左右懸在他腰側的平安符與佩玉,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秋水明眸清瑩透澈,如浩渺星海墜落其中。

眼神交匯的剎那,彼此心神倏地起伏不定。

見沈昔妤默了默,又閃爍其詞地念叨起了“諫議大夫遇刺”一事,分明對他那道劍傷生了疑心。

以她的性子,不打破砂鍋問到底都難。現在的沈昔妤,真是不如小時候好騙了。

裴傾硯心中暗嘆,像是做了什麽決定,強自沈著如常地擡起頭道:“方才說的故事,你還要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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