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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濛惘辨色(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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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濛惘辨色(十六)

“阿情,你說……”凰願沒把話說完,只是順著碎刃的邊緣摩挲鋒利的斷口。

一個劍走偏鋒的想法冒了出來。

塵羈與封印大陣似乎因為銀氏產生了某些聯系,才能使得修為與血脈不足的葉氏以劍身為引,鑄成守護陣。

葉氏什麽都不知道,不代表大陣與碎刃也一無所知。

如果她用自己的神魂連接它們,或許會有什麽額外的收獲也說不定。

只是這法子是臨時想出來的,不曾細究術法的構成,而她現在修為不夠,很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但眼下如盲人摸象,一切都知一不知二,倒是算得上值得冒的險。

思及此處,凰願不再猶豫,按在斷口處的指尖略一用力,就感受到了細微的刺痛。

難以察覺的血腥味飄散出來,嗅覺敏銳的夙情轉眼就發現了,皺著眉去握她的手:“你……怎麽如此莽撞。”

凰願比他還快,手指在碎刃上一劃而過,將血液塗滿了劍身。

“小傷口,你再晚點發覺,它都要長好了。”凰願心虛地嘟嘟囔囔,但手上飛快地結印,不敢分神,生怕有半點的錯漏。

夙情撇了撇嘴,即便是不情不願,也只能沈默地看著她嘗試。

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附著在鐵片上的血液,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鋪出了一個接一個的繁覆花紋,漆黑的銹蝕片片剝落,直到赤紅色的紋路包裹住整塊碎刃。

剎那間,耀眼的金芒驟然迸發,萬千的光點從腳下飄出來,悠悠然地升至半空。

這些光點色彩各異,大小不同,有的散發著淺色的暖光,有的黯淡得近乎熄滅。

它們懵懵懂懂地漂浮著,互相之間輕輕碰撞又分開。

“這是……”凰願驚嘆得失語。

“是殘魂。”夙情已經認出了眼前的東西,眼疾手快地散出神印,把即將消散的光點攏在其中,“是古淩人的殘魂。”

要散不散的光點,正是在一日之間消失的古淩人。

“他們居然沒有消散,我還以為……”凰願的話沒有說完。

她走過去,戳了戳光點。

光點顫抖了一下,圍繞著她的指尖轉了一圈。

“我也以為古淩的千百殘魂都是祭了大陣,或是成為厲鬼的食物。”夙情收回手,“沒想到這些凡人竟是被護在了茍延殘喘的大陣之下。”

塵羈的殘片是鑰匙,可以激活沈睡的魂魄,只是在這之前無人經過此地,也沒有人擁有足夠的血脈力量喚醒它們。

“是葉則淵?”凰願輕聲問,“還是……難道是葉濯柳?”

葉則淵不似知情,這一切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夙情沒有回答,但凰願的想法很快就被證實了。

在這些光點之中,有一個明顯屬於修士的魂魄格外明亮。它慢慢地抽長成一個人形,但一綹一綹的雙腿像是從地上長出來的枝節,與法陣糾纏在一起,盤根錯節。聚實的靈體白衣華發,眉眼間依稀可見葉則淵的影子,那雙眼睛更是與其父如出一轍。

毋庸置疑,此人就是古淩第二位,也是最後一位城主——

葉濯柳。

他茫然地睜開了雙眼,不過片刻就恢覆了清明。

“兩位神君是……?”葉濯柳看著凰願,禮貌地詢問,雖然不知兩人的身份,但他們身上純凈強大的氣息已經讓他心生好感。

“葉城主。”凰願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凰願、序珖。”

葉濯柳弒父上位,她本以為對方會是個窮兇極惡之徒,卻沒想到眼前的人溫和謙遜,根本不像是個揮斥方遒的一城之主。

“原來是凰願神女、同序珖神君。”短短的時間內,葉濯柳已經明白了眼前的發生的事,恭敬地施了一個禮道謝,“多謝神君出手,護下了古淩的子民。”

夙情沒什麽反應。

“舉手之勞,反而是葉城主多有不易。”凰願側身避開了。

“神女過獎了,這是在下的分內之事。”葉濯柳仿佛沒有看見,還是規規矩矩地行完禮。

他彼時修為不及合體,要在傾覆前一刻護住那麽多人,付出的代價之大可想而知。其父、甚至是自己都交代在這場浩劫之中,但面對慘烈的後果,他只是輕輕揭過。

凰願一時也不知道該對這對父子作何評價,不過內心倒是對他們頗為欽佩。

葉濯柳既可以在溟彧的眼皮子地下瞞天過海,暗度陳倉,其膽識與心智定然非尋常人可比。如果可以,她不介意幫他一把。

“小葉城主今後作何打算?”她朗聲問道。

葉濯柳是個人精,掃一眼廢墟與兩人的神情就心中了然——

他們聽過傳言、見過父親,不冷不熱的態度實屬正常。

“想必神女已經看出來了,我和陣法融為一體,所剩的力量實在不多了。”他說著擡眼看向空中的光點,欲言又止,幾番掙紮後還是開了口,“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凰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明白了言下之意。她直白地說:“他們可以,但至於小葉城主,我恐怕是無能為力。”

葉氏父子的魂魄之力幾近虛無,即便想救也是回天乏術。葉濯柳的情況甚至比他父親更糟糕,他的修為本就稍差,也沒有塵羈作為倚仗,撐到如今註定燈盡油枯,全憑一口氣吊著。

“在下省得,所以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們與我一起消散。”葉濯柳苦笑。

他知道渡魂是一件多麻煩的事情,對於凰願的欣然答應既感激又意外。

“這些殘魂多有損傷,我只能盡力而為,入了忘川之後,下一世是人是畜,或是草木,就全看他們的造化了。”凰願如實道。

“能多一世就算是多一些希望。”葉濯柳聞言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他的雙腿難以屈膝,只能鄭重躬下身,行了個大禮才道,“神女費心了,多謝。”

他謝得真心實意,行的禮也是周正虔誠,看起來真的替城民高興。

“……”凰願抿著唇,心中五味雜陳。

葉則淵所言不差。

葉濯柳不見得是個好兒子,但的的確確是個好城主,為了古淩子民鞠躬盡瘁,賠上父親與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兩位是不是見過了父親,他……”葉濯柳到底是沒忍住,聲音裏有不明顯的哽咽,但頓了頓之後,許是覺得沒有臉面繼續問下去,便閉了嘴。

自己對父親的所作所為終究是他心裏的刺,一碰生疼,不敢問不敢想。

就像鳳北卿說的,地下墓中的一切的確是有人做了壞事又問心有愧,是葉濯柳,小心翼翼地想要補償父親,卻也只能將鏡宮修得豪華奢靡,改變不了板上釘釘的弒父事實。

“下面那個陣法是什麽,小葉城主應當再清楚不過。”凰願沒有隱瞞,“時隔已久,葉老城主的三魂七魄已然不全,無法轉生,也無法重歸軀體……”

和你一樣,最終只能消散於天地間。

“果然如此。”葉濯柳聽了前言即明白後語,是意料之內的結局,“這些年來,我被困在這裏,倒是真正嘗到了父親在下面是什麽滋味。”

自己是個不孝的兒子,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彼時為了城中百姓,將敬重的生身父親壓在封印中是無可奈何之策,但弒親之罪無法抹滅。

父親當年留下的最後一個眼神,被長久以來不得不保持的清醒神智一遍遍、更加清晰地刻在回憶裏。然而凡人的魂魄經此劫難變得脆弱無比,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他片刻都不敢懈怠。

道德與法陣加諸的雙重折磨下,一個人孤獨地扛了百年,卻不能崩潰、無處釋放。葉濯柳突然覺得疲憊:“大抵真的是報應。”

從來是他對不起父親,任何理由都不是借口。

“令尊不曾怪你。”凰願把葉則淵的留言和盤托出,“雖然花了些時間釋然,但他終究很慶幸你保護了古淩。”

“呵,呵呵,我倒情願他怪我。”葉濯柳自嘲呢喃著,看向遠處破碎的宮殿,眼裏透出濃得化不開的哀傷,“還好我也要消散了,哪天見了流雲微風或者草木山川,或許還能道個歉。”

如果散作了大漠裏的一縷靈流,是不是還可以循著氣息,再見父親一面呢?

“葉城主……”凰願於心不忍,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功過無法相抵,孰是孰非難斷,葉則淵選擇了原諒,葉濯柳卻看不開。外人未曾親歷,也無從勸慰。

但鎮了百年封印還沒瘋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哎,不提此事。”葉濯柳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聰敏如他已經對凰願此行的目的有了猜測,“神女的大德在下無以為報,只能把自己知道的盡數告知,希望可以略盡綿薄之力。”

靈族與封印的傳聞他聽過不少,父親出事之後,他花費了巨大的力量暗中調查塵羈、封印與鬼氣,沒有明示也得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願聞其詳。”凰願沒想到還會有意外收獲。

“這事還要從守護大陣說起。”葉濯柳陷入了回憶之中,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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