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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濛惘辨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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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濛惘辨色(三)

“師尊……”夙情喃喃地喚了一聲,半昏半醒間又像是放心不下,一疊聲兒叫了好幾遍,“師尊……師尊……”

“嗯,且寬心,等我,很快。”凰願將他安置妥當,又隨手劃了一個結界才安心。她握著麟燧轉回身去,緩步走到方才夙情站的位置,擡頭與虺蛇對視。

在體積數倍大於她的虺蛇面前,凰願毫無畏懼、面無表情。

她宛如盯著死物似的,周身也沒有一星半點的靈力波動,平靜普通得像是真正的人畜無害的肉|體凡胎。

虺蛇一直覷著互相“攙扶著、掙紮著”的兩人,出乎意料地沒有趁其不備,反而不緊不慢地等待最後獵殺收獲的時刻。

它方才餓得慌,巧遇一人一龍只想湊活著充饑。

誰知道身上肉沒有幾斤的小子看起來稚嫩,卻靈力超群,下手狠厲決絕,一連殺了它大半的子孫附庸,還險些要碎了它的妖丹。

既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不討一點回報怎麽行,若是能得到那個小鬼的龍珠,倒也不算虧。

如今這兩個小不點一個重傷昏迷、一個柔弱單薄,它根本沒道理放棄送到嘴邊的肥肉。

“虺。”凰願終於開口了。

“眼光不錯。”虺蛇就在等著這一刻,見她認識自己,心生篤定,傲慢地說,“只要你把身後的那條龍交給我,我倒是可以放你走,甚至還可以給他留一條性命。”

虺不是天生的靈物,卻擁有成龍的機會,只是其中荊天棘地,需要極大的機緣,龍珠就是其一。

但龍族蹤跡難覓,虺蛇真正成龍前又何嘗是靈物們的對手,此番難得遇到一條沒有成年的龍,豈非天賜良機?

一定是連上天都要送它機緣,助它化龍!

“……”

凰願一言不發。

虺只當她是害怕得失聲,尚且不知大難臨頭,仍舊做著一躍成龍的春秋大夢,大放厥詞道:“如何,很劃算吧,我借他一用就好,用不了多久就能還給你,全須全尾的,鱗片都不會少一塊。”

凰願略一想就明白了個中理由,但她不關心這個。

“你肖想他?”凰願冷漠地問。

“不錯,我只要他。”虺蛇瞇起眼睛,壓下心頭泛起的異樣。

她怎麽這麽冷靜?

雖然看不透眼前人的虛實,但變強的誘惑給了它一絲惡向膽邊生的勇氣。

虺自詡通情達理道:“我們人多勢眾,他又傷成這樣,若是真的交手,你未必能討到便宜吧?不如各退一步,公平交易。”

就像是一直捧在手上的珍寶被人覬覦,又像是被照著心口插上一刀還攪了幾下,先前無法言明的暧昧與郁塞忽然在虺蛇一句句的得寸進尺中明晰起來——

自己應該是生氣了,凰願心道。

久違的怒意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酸澀與疼痛交雜著纏緊她的心臟。

“呵?是嗎?”凰願漠然,無形的威壓散發開來,“各退一步,公平交易。”

此時此刻,虺蛇終於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懼,它驀地萌生出強烈的退意。

但是晚了。

“不用了。”凰願已經不想繼續與它虛與委蛇了,只想盡快紓解心中的怒意。

暴戾的情緒催動駭人的靈流,劍訣轉眼就在她的手中成型。

麟燧再度得到強力的加持,鋒芒頃刻間暴漲百丈,耀眼的白色光刃風馳電掣一般飛向虺蛇。

虺蛇甚至都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直穿七寸。它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在麟燧的壓制下,龐然的軀體瑟瑟發抖,只能眼睜睜看著從劍身冒出的靈力鉆入自己的體內,扼住各處要害,攪碎自己的妖丹。

人頭大小的棕色豎瞳渙散熄滅,碩大的頭顱怦地一聲掉落在地上,砸死了幾條沒來得及逃竄的長蟲。

一切還沒有結束。

爆裂的靈力竟然還在虺蛇的體內不斷游走,直到堅如磐石的鱗甲蛇皮被撐得薄如蟬翼——

轟!

壓縮到極致的力量瞬間爆炸,巨大的身體頃刻碎裂成千千萬萬的肉塊,血液在高溫中被蒸幹,皮肉成灰,只有無數細碎的骨刺,化為利箭紮入伏在周圍的群蛇身體中,將它們釘在原地。

骨刺裏殘留的至純靈力甫一覆在群蛇的血肉上,就迅速燃燒,接連蔓延的火焰燒成一片,將整個谷底圈在其中。

火勢越演越烈,千上萬的蛇群在大火中逃竄,卻快不過靈力的追擊。它們紛紛化為灰燼,無有能逃出生天的。

凰願不間斷地咳嗽了幾聲,漠然擦去嘴邊嗆出的血跡。靈力再度枯竭讓她有些暈眩,但她卻回身穩步走向夙情,沒給身後的慘景留下半個眼神。

只有垂在身側的指尖,悄無聲息地捏了降雨訣,澆滅了一場煉獄之火,也沖刷掉了堆滿峽谷的焦臭黑灰。

迷霧疊嶂又重新聚攏,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師尊,是因為我才連累師尊的……”夙情已經清醒不少,正垂著頭失落。他方才脫力,卻也沒有完全昏過去,迷迷沈沈間,將虺蛇的話一字不落地全聽見了。

“怎麽學會說鬼話了?”凰願照著夙情的嘴裏塞了一顆虛靈丹,把他自責的話都堵在嘴裏,“重傷到無法動彈的是我,保護我的是你。”

“唔……”夙情乖乖地住了口,老實地將丹藥吞下去,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鉆牛角尖,“可是虺蛇只是想要我而已,如果……”

“如果你引開他們?還是如果我把你交出去?”沒等他說完,凰願就打斷道,“想說什麽?”

“……”夙情的心思被一頓搶白,訥訥地不知道該怎麽繼續。

“如果你引開了他們,自然還有別的妖魔鬼怪能找到這裏,我在療傷,手無縛雞之力,豈不是任人魚肉?或者,如果把你交出去,你是覺得我是這樣的人,還是覺得虺蛇真的能‘好心地’放過我?”凰願被他氣笑了,話前所未有的多。

夙情覺得自己被繞進了奇怪的話術迷宮裏,但失血過多的腦子又轉不過來,只好憑直覺否認:“不是的……”

“不是什麽,”凰願等他完全咽下了,才又塞了一顆給他,“舒服點了麽?”

這種虛靈丹是她親手煉制的,混了她的靈力在其中,比尋常的藥效好,但也更烈一些,要慢慢服用。

“嗯。”夙情再次被打斷了也沒反應過來,呆呆地一楞,隨即點點頭。

“都過去了還念念不忘?那條可是連灰都沒剩下,還想著?”凰願捏捏他臉上尚未褪去的奶膘,玩笑著說,“怎麽?怪我連累你了?”

“怎麽會?唔……”夙情聞言頓時著急,試圖坐起來卻牽動傷口,痛得一張俊臉又白了幾分。

“好了好了,好好呆著。”凰願嘆了口氣,扶著他重新靠在樹幹上,不再逗他。她一邊用靈力替他化開藥力,一邊拂過他的傷口,逐一治療。

“師尊,我沒有這麽想。”夙情想解釋,但又心虛似的,聲音極輕。

“我知道。”凰願頭也沒擡地應道。

她早前療傷就像是剜肉醫瘡,效果顯著,後果也一樣顯著,現在靈力時斷時續,只能先專心治傷,難以一心二用。夙情知道師尊此刻的狀態,不想她再為自己費心,於是拉住她的衣袖道:“師尊我自己可以的。”

但凰願哪會聽他的。

“可以什麽,閉眼。”直到夙情的識海有了足夠的靈力作為支撐,她才將他攬在懷裏,順著筋脈,把零落的靈力一一收回他的識海裏去。

這條小傻龍方才下手太狠,不光散盡了靈力,還妄圖榨取龍珠裏的力量,簡直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若不好好撫順,怕是要留下不可逆的傷害。

只是治療過程並不好受,即便凰願已經放柔了動作,也定然是疼痛難忍。

果然,她一低頭就能看見懷中的小金龍隱忍的表情——

緊咬著嘴唇未吭一聲,但煞白的臉色與頸項間的冷汗將他出賣得徹底,緊蹙的眉頭、輕顫的羽睫好像都在訴說他的劇痛與忍耐。

“好了好了,”凰願於心不忍,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哄道,“馬上好了,馬上好了。”

小金龍就是在這溫柔的懷中,頭一回知道治療劇痛重傷可以不這麽難熬,也是在這溫柔的懷中慢慢失去意識。

只是此番經歷好像成了夙情的一個心結。

後來,他越發賣力地修煉,廢寢忘食、接連數月見不到人都是常事,甚至有一回,他幾乎將自己折騰得快要走火入魔。

靈物之所以是靈物,是由於他們比之常人更加親近靈源、天賦卓絕,一般來說,他們的靈流就算刻意為之也難以紊亂。靈物入魔,那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事,可見他對待自己有多狠心。

後來的後來,他精進飛快,修為直追大他百歲的白鏡硯,凰願帶他出門的時候,他再也沒有讓她出手過。

每每遇到危險,夙情都會及時察覺,在未燃之時扼殺。凰願註意過他的招式,然而無論是術法還是貼身肉搏,他皆是不要命的兇狠打法,力爭在盡可能少的時間裏解決敵人,卻不管自身是否會受傷。

後來的後來的後來……

是什麽時候呢?

夙情悄然長成了可以保護自己的人——

長成自己面前最堅實的盾,任何危險都不能再通過他、不能再傷害自己;

長成自己手中最鋒利的劍,任何敵人都會被斬殺於前、沒有遺漏。

她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

自己養的小孩不再需要自己的失落?

還是終於被別人護在身後的欣喜?

好像都不是。

又好像是開心、落寞與喜悅混在一起,撞入她的心中,不著痕跡地叩開了塵封緊閉的門。

是這樣嗎?

不知道……

夢境反反覆覆,似長又短,許多事情走馬燈似的一閃而過,與交雜的心念,氤氳成一個個斑斕暧昧的幻象。

每一個裏卻好像都有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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