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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長相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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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長相憶(七)

島中心的地方,是個溫泉池子。

玄清位於中州金臺,出名的東西不少,但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藥池玉泉。

玉泉原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池塘,雖冬日不會結冰,卻遠遠夠不上被稱為溫泉。

但陸氏考究,他們定居後,覺得此處風景秀麗,於是用青竹圍墻單獨圈出來一方天地,將小池子拓寬鑿開,底下鋪上大理石磚隔開淤泥,然後壘起圓潤的石塊,又將地心的水源引流過來灌滿整個池子。

池邊的龍口中有熱燙的泉水汩汩流出,與角落裏不起眼的小小排水口兩廂循環,不斷更換池中的熱水。

龍口邊上的紅喙藍羽小雀鳥被刻入法陣,每日定時會吐出玄清特制的藥丸,掉入池子等藥性化開,池水便會泛起淡淡的藍色幽光。

時過冬至,石塊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積雪,但泉周溫暖,池邊的虞美人與牡丹居然還開著,緋色花瓣灑落在池子裏,映著一池的粼粼水光,煞是好看。

夙情就坐在溫泉裏握著琉璃盞,望天出神。

他的身旁漂浮著一個特質的木紋盤子,中心留空,可以浮於水面不沈。盤子上是透明的翡翠執壺,奇異的是,滾熱的泉水隔著木盤就墊在下方,但瓶中的醉霜仍舊凝冰浮霜,透著沁涼。

熱泉涼酒,圓月碎星。

倒也愜意。

此時近亥時末,族中大部分弟子都已經歇下,池子裏除了他沒有別人。

前日看見的回憶一直在腦海裏盤踞不去。

事情的走向愈發撲朔迷離,他沒想到連阿冽都被牽扯其中。還有凰願曾在夢裏許了他一世圓滿,但那又如何,如今記憶全無的凰願還與上一世想法一致嗎?

夙情陷入茫然,然而漫天的星辰無法給他答案。

就在此時,嘩啦一聲,竹簾的移門被人拉開了。

夙情本以為是哪個玄清的弟子,便不欲理會。這裏池子很大,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無所謂。

直到一聲驚訝的嬌音響起,他才意識到來人並不是什麽玄清弟子——

是正打算來泡溫泉的凰願。

“師父?”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師父,石化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玄清的溫泉是分時間段的。

戊時初至戊時中是男弟子的沐浴時間,而戊時中至戊時末是女弟子的沐浴時間,其他時間若是想入浴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

不分性別、男女混浴。

兩人初來時,陸醉月曾同她說過這規矩,只是早被她拋之腦後,半點都不記得了。

長久以來,弟子們都達成了不成文的默契。

溫泉池子說起來是一整片,但其實被造得九曲八彎,加之熱氣隱約朦朧,這一頭與另一頭之間一眼望不穿,男弟子女弟子們即便在混浴的時間,也會各自男往左,女往右,互不幹擾、歲月靜好,從來不曾發生過什麽不愉快。

只是凡事總有意外。

比如現在,凰願一進門就看見了赤著上身倚在池壁邊的夙情,好在水霧彌漫,沒有看得很真切。

四目相對,氣氛難免沈默。

“我先回去了。”夙情不想她尷尬,起身要走。

“沒事,沒事。一起吧,”凰願倒是迅速恢覆過來,走過去攔著自家師父不讓他上來,“哪有後來趕先來的道理。”

“可是……”夙情掙紮。

“沒事,快泡回去,多大的事。”凰願此時已經不尷尬了,不知為何,甚至還異常興奮道,“師父,我給你搓背吧!”

“……”

上古靈族的那些人,化男化女全憑興趣,又是男女皆可以妊娠,是以本就對性別之分沒有明晰的概念。

這一世她從小跟著夙情長大,自然熟稔親昵,雖然經歷種種,也知道凡世的約束規矩,但她都不大在乎,何況她與師父都還披著浴巾,又不是真的裸裎相見。

“那別忙了,下來泡一會兒吧。”夙情攥著她冰涼的手腕妥協,示意她快些泡進來。

如今還是冬日,即便靈氣護體不懼寒冷,也還是溫泉裏更舒適。

凰願欣然:“好。”

好舒服。

溫熱的泉水浸沒裸露在外的肌膚,暖意驅散寒意。

凰願舒展開手腳,泅著水,徑直游到師父的身邊,踩著石塊坐了下來。

她將自己整個泡在水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池邊的虞美人發楞。

兩人都沒有說話,寧謐得要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師父。”凰願忽然開口道,許是半張嘴都浸在水裏的緣故,她的聲音悶悶的。

“嗯。”夙情應道。

“師父。”她又重覆了一遍。

“嗯。”夙情仍舊耐心地回應著她。

“師父,我什麽時候才能恢覆記憶呢?”凰願茫然地看著夙情,“前世我為什麽會如此自私呢?”

夙情一頓。

“無論之前如何,上一世你都完成了封印,即使欠債也已經還清了。”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何況你曾經還幫著想法子封印。”

沈穩細致如序珖,卻踟躇於該如何安慰凰願。

“唔……”凰願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兀自盯著水面楞神,只有偶爾三三兩兩的水泡被她吐出來,打破寂靜。

夙情跟著沈默。

“也不知道剩下的魂魄在何處。”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嘆了口氣,沮喪道,“現在恢覆的記憶不多,有些事情我仍舊想不起來,也感應不到其他碎片。”

夙情倒了小半杯醉霜遞給她,按下心中諸多念想,低聲道:“不要著急,慢慢來。”

前一世的凰願就背負了太多,這一世,他不想她將自己逼得太緊。

既有十夢回憶中相似的言行佐證,夙情愈發不相信以師尊的性子會做出背信棄義之舉,其中定有什麽難言之隱。

凰願沒接,腦袋探過來就著夙情的手一飲而盡。冰涼的醉霜直透肺腑,被泡得昏散的神志又重新清晰。

“可是我的修為也不太夠,”她並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惆悵,“我是不是太弱了?”

無論是伽舒閣的黎陌琨與莫淩煙,還是華風鎮的洛碧草雙姝,甚至是因為十夢而被人謀害的小弟子木香……

近日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將她壓得透不過氣,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拉扯著她去往某個未知的方向。

孫曄初、或者說暗處的那人究竟在謀劃什麽?

禦靈比試的圍觀弟子、伽舒閣的眾人,鐘氏姐妹與許江嵐……太多人被卷入這場陰謀中了。

無法探知的真想總是讓人害怕。

凰願道心難定,又因為自己的弱小無能而焦慮異常。

她在水下蜷起身體來,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膝,顯得無助。

見她眉頭緊鎖,下意識地呈現出了防禦自保模樣的坐姿,夙情不禁心疼——

這一世的師尊還是個二十許的小朋友,竟又要為相似的人、相同的事憂心。

自己難道要再次無能為力地旁觀嗎?

如果……

如果能為師尊做什麽……

如果能……

做師尊的爐鼎,為她采補,也許也不錯。

過於荒唐的念頭一旦浮上心頭,就如惡魔低語,充滿了誘惑——

自己的靈源龍珠來自凰願,修煉的又是相同的功法,若是做了爐鼎,對師尊的修為與恢覆一定有所助益。

龍珠入體就能加快魂魄恢覆的速度,雙修定然事半功倍。

這念頭翻轉了幾個來回,便如抽芽似的發酵,揮之不去。

夙情越想越覺得合理。

他忽然轉過身去,撐著池邊半跪在凰願坐的那塊石頭上,將她困在自己的臂膀與池壁間。

“師父?”凰願不見害怕,也沒有躲閃,只是不知他要做什麽,疑惑地擡頭看向夙情。

熱水把她的臉蒸得粉紅,軟軟糯糯的看起來格外地乖巧。

“師尊。”他輕聲喚道。

“嗯?”

“師尊,”夙情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地說,“不若,我們雙修吧。”

雙修吧,師尊。

這樣我就可以為你修覆魂魄,也可以替你恢覆修為了。

他抓著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心口。

淩厲的輪廓在周遭不甚明亮的輝光石的映照下變得柔和,頭發被往後耙梳,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讓人更加註意到他的英挺眉眼。

眼神中的真摯令人無法忽視。

凰願霎時怔住。

漠北的那一場無痕夢又浮上心頭,她竟然有些難以分辨自己的情緒。

手下所感知到的肌膚灼熱,胸腔中的心跳沈穩有力卻也極快,一下一下地敲擊著自己的掌心

。她覺得灼燙得無法承受一般,略微縮了縮,卻被夙情緊緊攥住。

“師尊,雙修。”

直白的語句自他的嘴裏說出來。

豎瞳裏有烈焰在窺不到底的幽邃中燃燒,似深情,似溫柔,又仿佛有兇狠的掠奪之意。淺金眸中盛著自己,也盛著這一池瀲灩水色,熒熒之惑,晃得人意亂情迷。

凰願喉頭一緊,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就像是被魅魔誘捕心神。

月華灑在夙情身上,浴袍欲掉又遮。

兩人離得太近了,連氤氳的水汽都避開,成年男性的身體在眼前清晰地展現。

他膚色雖白,卻肌肉勻亭。輪廓分明,薄薄的一層水光覆在上面,偶有水珠自他的肩頭滾落,又融進溫泉。

破碎的靈珠墜在他胸前,燕頷色的微光幾乎看不見。

平日裏衣袍寬大,只顯得他修長勻稱,飄飄飖飖,不著寸縷時,凰願才覺出這具軀體中所蘊含的力量。

自己離開的時間有多久呢?

久到彼時青稚的青年已經長成了如今的模樣——

高大俊美、寬肩腿長,連氣質也是沈穩可靠。

但他卻低垂著頭看向自己,眼中的溫馴與桀驁並存,像是被馴服的猛獸,永遠願意在她面前放下驕傲,也會為她守一方安寧。

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

“師尊。”夙情湊近了凰願,鼻尖蹭了蹭她的臉頰。

凰願不算嬌小,但仍舊比夙情小了一圈,整個人都被他單手摟在懷裏,像是嚴絲合縫地嵌進去一般。

他抽回撐在池壁上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湊上去,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唇就退開。

顫動的羽睫掃過他的掌心,卻只見她放松了身體,絲毫沒有拒絕。

夙情大著膽子再度貼合上去。

凰願只是怔楞著,興不起半點抵抗的念頭。

指尖托住了她的後腦,將她更緊地壓向自己。夙情含住了那對櫻色唇瓣,輕慢□□,像是在品嘗世間最美味的珍饈,又像是在對待易碎的寶貝。

周身是雪髓被熏蒸出的馥郁香氣,被溫泉浸得滾燙的掌心不斷在薄弱的眼皮處摩擦,敏|感的肌膚似是承受不住這般的親密。

唇齒間,連呼吸都已經被奪去。

凰願倏地有些害怕,一種類似羞怯的窘迫令她無所適從。

想要逃離的一念之間,她卻被夙情扣住後頸拉回來,無法動彈。

她無端戰栗起來,緊緊地抓著他的腕骨不放,指抓用力地似要嵌進皮肉裏去。

“唔……阿情。”嘴裏無意識地吐出沒有含義的呻|吟。

許久後,夙情才放開了凰願,與她額頭相抵。

“師尊。”隱隱約約的吐息拂過臉頰,耳鬢廝磨間,低沈的聲音混著水汽,氤氳出甜甜粘粘的親昵。

“唔……”重獲光明的同時,卻聽見如此一聲“師尊”,她只覺得腦中的某根弦在瞬間崩斷。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稱謂太過羞恥,失去判斷力的凰願忍不住主動覆上了對方的薄唇,想要堵住令人赧然的話。抵在他胸前的手,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氣。

夙情卻是感到太過意外。

只不過一個淺吻,竟將他逼得方寸大亂。

溫泉彌散的熱氣直教凰願頭暈目眩,窒息般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的思緒不受控制。

一切好像都在向著失控的方向發展。

想要拒絕的微末念頭終於萌生出來,卻也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是更如近鄉情怯的羞澀。

但任憑心念百轉千回,身體只剩下直白坦率。

她不由自主地渴望夙情的氣息。

單單是被他摟在懷中,就已經舒服地近乎繳械投降,如同千年之後,終於找到了暌違已久的歸宿,安心而踏實。

龍珠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在她的眉間溶溶地亮了起來,映著緋色的臉頰,但凰願毫無所知。

像是回應龍珠的召喚,夙情的親吻變得炙熱而急切,不似方才的溫柔,而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兇狠。

兇狠間也藏著克制。

淺金色的靈力自他的身體中散出來,溫柔地包裹住凰願。她也忍不住釋放出自己的靈力,與周身的金色薄霧融合。

彼此交混,融為一體。

“啊。”凰願發出舒服的喟嘆,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何時變成環住了他的脖頸,無意識地將自己向他靠攏。

“師尊……師尊。”夙情吐息灼熱,險些控制不住自己。

“別……別這麽叫我。”這個詞仿佛沾染欲|望的咒語,凰願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似的不好意思。

“好啊,師尊。”夙情從善如流。

小龍又有什麽壞心眼呢。

凰願已經做不出任何抗議,有深不見底的漩渦將她卷入進去,拖至湍急的洪流中,得不到絲毫的喘|息機會。

金銀兩色的靈力又一次融合在一起。

不同於上一次簡單的交匯,如今兩股靈流形成了循環,生生不息,自然感受也比上次強烈百倍。

氣力、思緒都已經被抽離身體。

識海之中說不出是清明還是混沌,浮浮沈沈的意識舍棄一切。

春潮夜深,明月良掾。

兩人的靈力契合度如此之高,只要一點點的交融,都令人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夙情捏著清心訣,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才得以分神將一縷神識探入凰願的識海。

果然,識海在被緩慢地修覆滋養。

“啊!”

更洶湧的靈流湧入銀色的海洋,金色游龍穿梭過經脈,盤踞在識海中逡巡不去,仿佛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然後,它圈緊識海中的金丹,低頭緩緩舔|舐。

明明是別人的靈力,卻帶著無與倫比的熟稔,在她的感官中掀起了強烈的舒適酣暢。

魂魄恢覆帶來至高的曠怡,雲朝雨暮似的飄飄欲仙霎時席卷過全身。

宛如漂浮在無盡洋流中的無依小舟。

凰願忍不住開始掙紮。

“師尊……師尊,莫怕。”喑啞的聲音像是天外傳來,卻帶著溫柔的情意輕喚她。

夙情自上而下,一遍遍地輕撫她的脊背,好讓懷裏的人放松下來。

然而序珖生而為龍,難掩本性中的掠奪暴戾。

回溯至自己體內的靈流帶著致命的香甜氣息,引誘自己將之納入筋脈,化為己用。

但他卻兀自強忍,只源源不斷地淬煉靈流,再將自己的靈力回渡給凰願。

靈力一旦循環起來,於兩人都有好處。

夙情把自己置於爐鼎的那一方,凰願便可以獲得千百倍於他的滋養。不過一次循環,她的魂魄竟已經肉眼可見地恢覆了一些。

“唔……”凰願不禁嘆息。

身體軟倒下來,滑向泉水中。

夙情抿唇不語,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防止她溺水,一邊催動靈力形成更快的循環。他覆又低頭盯著眼前飽滿的唇瓣,卻只蹭了蹭凰願的臉頰。

金色的瞳仁裏流出無限的依賴與親昵,好似無論怎麽看著她、抱著她都嫌不夠。

“師尊……”

呢喃被糅在朦朧的霧氣中,消散開去。

不知何時,天上下起了雪。

開在溫泉邊上的牡丹盡情舒展著花枝,每一朵都嬌艷欲滴。

瑩白的雪珠子一粒接著一粒飄落在花瓣上,被溫泉的熱氣一蒸,又變成剔透的水珠滾落進嬌蕊深處。

花骨朵顫顫巍巍地抖了一下。

疏影暗香,花梢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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