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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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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十六)

不多時,凰願果然可以自由地將靈力捏成各種形狀了,重瓣、狐貍、兔子都不在話下,活靈活現。

“師父。”凰願興奮道。

“嗯?”夙情本是闔眸,聞言甫一擡頭,就看見了一條銀色的小龍。

小龍周身纏著繚繞的雲霧,襯得它仙氣飄飄,宛如威風凜凜的真正巨龍騰雲駕霧,但卻只有筷子粗細,尺來長,搖搖晃晃地扭動著微胖的身軀,像是還不習慣飛行的感覺。

一舉一動無不像有靈活物。

小龍繞著夙情飛了兩圈,就纏在了他的脖子上,尾巴不安分地掃來掃去。直到在他臉頰上蹭了好幾個來回,才乖巧地蹲在肩頭。

凰願在一旁笑得狡黠。

夙情無奈地轉過頭去,伸手勾了勾小銀龍的下巴。小銀龍舒服地瞇起了眼,與他的臉頰貼得愈發近。

玩心頓時被挑起。

掌心微擡,夙情指尖一曲,一縷金色的靈力便繞著他的指尖飛出來。脫手的瞬間化為一條金色游龍,比筷子更粗些,比尺來更長些。

金色小龍就如夙情的微縮版,與他原身一模一樣,龍鱗粼粼赤金、角浪如削凹峭、羽翼流光五彩,即便縮小了,也不減威風與俊俏。

但所行之事卻半點沒有神君的威嚴——

它親昵地掛在小銀龍身上蹭來蹭去,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忝著臉要將尾巴尖與對方纏在一處。

除了外貌,小金龍的芯子與序珖神君可以說是毫無關系。

很是煩人。

嫌棄它的小銀龍只想纏著夙情貼貼,並不想理會這個自說自話黏過來的同類,偏偏小金龍毫無所覺,兀自與小銀龍玩得高興。

凰願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一絲紅暈浮上了嬌俏的臉頰,眼珠子骨碌碌轉著,不知該看往何處。

兩條小龍都源自於兩人的至純靈力,它們細長的身軀貼在一處,連敏|感的尾巴尖尖都交纏在一起,自然兩人也……

思緒有些往控制不住的方向飄去。

明明是她開的頭,然而眼下手足無措的也是她。

“咳。”後知後覺的夙情終於意識到了哪裏不對,手忙腳亂地伸手打散兩條小龍。

小龍們失去了形狀,但金銀的兩縷靈力仍舊交錯在一起,混雜成淺金的顏色,不分彼此,最終化作煙霧消弭在空氣中。

“控靈……控靈如何了?”夙情不自在地找了個話頭。

“嗯……嗯嗯。”凰願倉皇地回答,“可以……可以凝成箭矢了,師父你看。”

有模有樣的箭矢躺在她的掌間,通體銀白,是披箭的樣子,箭頭微狹,箭身細窄,雙羽整整齊齊地伏在箭尾。即便是靈力探入其內部也未見瑕疵。

是一支堪用的箭。

“不錯。”夙情滿意。

既已有箭,便可以開弓了。

“手。”夙情說。

凰願當即扔了手裏的箭,迅速將掌心朝上遞了過去,只當是又要被師父帶著體會靈力的運轉,忍不住期待。

與師父靈力交融時她會不由自主地卸下渾身的力道,就像浸泡在溫泉中一般,暖洋洋輕飄飄。

這一次也會這麽舒服嗎?

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全然不記得方才還被夙情嚇得委委屈屈。

夙情低頭怔楞地望著掌間的素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她誤解了。他好笑地牽著她的手反過來,與之掌心相對。又捏捏凰願的拇指指節,才將仔細地在她的指根處套上了一樣物件。

眸色斂在纖長的睫毛下,讓人看不透他的情緒。

凰願覺得師父好似格外地認真,宛如在托付一樣遠比指環更加沈重的東西。還未等她細想,手背就被拍了拍,力道輕輕的,怕驚擾了什麽似的。

“好了。”他道。

凰願定睛瞧去,發現手上之物分外眼熟——

那是一直戴在夙情食指上的扳指。片刻前被他從指間褪下來,尚帶著微末的餘溫。

扳指略沈,有瑩瑩之色從中透出,觸手溫潤,想來應是妖獸牙齒或是玉質的,戒指內側纏著的金色絲線隱隱流著光暈,是靈力所凝。

此刻套在她的拇指上,大小合適,如量身定制。

夙情笑著說:“你許久沒有練射了,如此倒是正好。”

經常練手的人,手指會變得稍粗一些,她久未經手騎射一道,手指自然纖細,扳指也會松。

凰願這才意識到,師父剛剛捏自己的手指應是在測量尺寸。

一如往日的細心。

“這是什麽?”凰願摩挲著指間之物,心下不自覺地喜歡。

“開弓之物,用以射決拘弦。”見她還是好奇,夙情又補充道,“是……是你的舊物。”

這枚扳指是凰願從前使弓時的護具,她慣於戴在拇指上,防止回彈的弓弦擦傷手指。後來被夙情用來睹物思人,戴在食指上時以靈力密密地纏過數圈,才尺寸恰好。

“等你練了一段時日,我再將靈力撤去,到時候應是正正好好了。”說著夙情又凝出一條細細的金線,一頭繞在扳指上,一頭系緊在凰願的手腕上,以防它被弓弦掛飛。

靈力不似凡物,既輕又窄,不作妨礙,也不會割傷她。

“來試試弓吧。”他說。

“這裏,用扳指的底部勾弦,握住拳,以食指架住箭矢。”夙情將她的動作一一調整,“前手需如推泰山,後手則如握虎尾。[1]”

他扶著凰願的一只手架在弓體中央,另一只手擒住弓弦,這個姿勢讓他的下巴正正好好擱在了凰願的頭頂,連帶著把她整個人都圈在懷中。

兩人的十指鑲嵌在一起,指縫相貼,弓弦的力道完全吃在他的皮肉上,但凰願卻能跟著體會拉弓的感受。

“微前傾,力道落在雙腳上。”夙情扶著凰願的手腕,將弓弦擡高,直到靠到臉頰位置, “靠位瞄準,記住合適你自己的位置,這樣如何?”

“嗯,正好。”凰願乖巧道。

“好。”夙情說,“將來練習的時候,擡到此處再開弓。”話音未落,六鈞的弓已被他穩穩地開到圓滿,“你原本的那張弓是十鈞的,只有將靈力凝聚在手上,才能拉開弓弦。準備好了嗎?”

原本的弓?

凰願按下心中的疑惑,點頭。

“撒的時候果斷一點。”夙情右肩猝然發力,同時三指墊在凰願指間,迅速張開。

明明是空空如也的弦,卻在被放開的剎那,有金色的靈力形成一支雙羽箭,直直地穿出八角亭,朝著遠處急速射去。

靈箭破空而出百步有餘,忽然嘭地一聲爆裂成千萬片散碎的光點,墜落在一池的綠荷紅菡萏上。

美得令人失語。

“放松。”他捏捏懷裏人的肩膀,企圖讓仍舊盯著美景的人卸去腰腹與肩背緊繃上的力道。

“唔……”凰願只呆呆地任由有他按摩揉捏。

“沒有扳指的時候,記得用靈力裹了自己的指尖再開弓知道嗎?再不濟,熟革皮草都可以。”不放心的夙情細細叮囑,生怕她箭還未出,先傷了自己,“若是緊急的時候,將靈力凝出弓來使也並非不行,只是若是手生,便會極耗費時間,更容易喪命在對方手裏,所以最好別用,除非你有一個可信的搭檔在身旁,可以為你拖延時間。”

言下之意其實是——有事先叫我。但他覺得半大的小朋友應該最是要面子,是以說得隱晦而委婉。

“嗯。我一定先叫師父,師父放心!”半大的凰願小朋友顯然沒有什麽包袱,直白地依賴師父也覺得理所應當,完全沒有不好意思。

“……”雖然被噎了一下,然而夙情心裏還是很高興,畢竟誰不喜歡被自己在意的人依賴呢,連喜怒不形於色的序珖神君也不例外。但他很快就收斂好雀躍的情緒,收回六鈞的弓,換成一把更大的古樸長弓遞給凰願。

是一把極漂亮的弓——龍舌。

弓身為千年的紫檀所制,紫檀柔韌且輕,做弓把再適合不過。弓體正中墜著鎏金連接的數瓣靈玉,作為架箭之處。弓弦則是饕餮的一段龍筋。饕餮是惡獸,早在千年前就因為惹出許多不可饒恕的禍事而被凰願抽筋扒皮,之後她秉著不浪費的原則,將皮毛骨骼都做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分給了哥哥姐姐們。

當年,她還曾親手在龍舌上設下飲羽之陣。

飲羽是糅雜了追蹤與標識的法陣,透過飲羽瞄準便可將目標的氣息附入箭矢中,再迅速在箭簇上刻入追蹤的陣法。一旦發出,不死不休,唯有將組成箭矢的靈力徹底打散,才能阻止它。

種種精妙,將名為龍舌的弓奉上神器之列。

凰願撫摸著它,熟悉感就像是面對一個經年的舊友,從頭到腳,毫厘之間都了然於胸。

這把弓原就是她的。

與夙情一樣,凰願雖沒有強悍的肉|體,卻也仗著靈力深厚而懶得用身外之物。但她並非沒有本命的武器,神器龍舌,就是她的本命武器。

白鏡硯學了她布陣的本事,而夙情則是承了她的射術,連她最厲害的招數——追日,都學得有模有樣。那是以靈力凝成九支無形箭,同時發出,中心三支呈品字,直取心脈,其餘六支分散而去封死所有方位的退路。箭不可被見,其速追光,幾乎無往不利。

彼時,夙情可將這招使得出神入化,只是這幾年,他卻甚少用弓。

也不知是用不上,還是不想用。

凰願重新與龍舌的器靈結成聯系,識海中的某個角落被填補,令她生出一種歸巢的滿足感。一旦見識到自己的武器,好奇就被勾了上來:“師父的武器是什麽?”

毫無印象。

夙情在山上活得清心寡欲、平穩祥和,除了對付諸犍與傀儡的時候,她幾乎從沒見過他打架的樣子,更不用說見到本命武器。

“是一把劍,名為麟燧。”夙情倒也不隱瞞,“要看看嗎?”

零碎?

凰願的好奇都快從眼神中溢出來了,欣喜地說:“可以嗎?”

“當然。”夙情笑著點頭,“是麒麟的麟,燧石的燧。”

雖然脾氣古怪了點,但也不算是見不得人。

他略一擡手,劍訣掐在指尖,發出淺金的光芒,遠處清亮的吟嘯應聲而起。

麟燧如今不怎麽願意呆在夙情的識海裏,此時正橫在房間內百無聊賴地躺著,忽然感知到主人的召喚,迅速騰空而起,著急得金光拖出絢麗的流焰,拂空颯沓而來,直直飛入夙情的掌心,力道之大,震得夙情的手都向後一挫。

下一刻,他的識海裏就蕩出咋呼的思緒。

什麽事兒?

掃了一圈也沒見著半點緊急狀況,亭子周圍安安靜靜的,一池綠荷悠然搖曳,連吵鬧的蟬聲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麟燧頓時不開心。

沒有架打叫它作甚!

自己已有許久沒有開葷見血了,想念從前的日子,屍山血海都沒在怕的。再這樣下去必然生銹,連刃都不利了。彼時是切人切妖如砍瓜切菜,以後會不會連白菜也切不動?

嚶,英雄遲暮,麟燧伏墻角。

自家長劍那不著四六的胡思亂想填滿了夙情的識海,握著它好一會兒也不消停。實在忍無可忍的夙情繃緊指尖,彈了一下劍身。

雖說物似主人型,然而麟燧的脾氣卻不知道隨誰。

這把劍自打被鑄成的那一刻起,就有自己的小脾氣,有時候瞧著的確肖似主人,出戰必殺氣四溢,凜然威風。但有時候又完全不是那回事兒,比如它對待喜歡的人幾乎沒有下限,常有貼貼蹭蹭,對待討厭的東西,只會直接砍,連招呼都不打,又比如它嘴硬心軟,經常表現得十分嫌棄主人,但凡夙情出了什麽事,它一定是最著急的那個。

著實是個摸不透的狗脾氣。

麟燧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更是委屈,頓時橫在主人的掌心間裝死,一幅生無可戀的模樣。

但很快,它又活潑起來。

許是因為感應到眼前人不同尋常的氣息,片刻前的心灰意冷被麟燧拋到九霄雲外,它歡快地跳了出來,繞著凰願飛了好幾圈,主動落在她的掌心。

可以擼我!

“它喜歡你。”夙情笑道。

“唔……”巧的是這廂凰願也是愛不釋手。

與一般修士喜歡尋古遺物煉化不同,這把劍的材料來自夙情自身,從鍛造開始,都是他親力親為,一龍一劍之間的聯系非同尋常。

麟燧是按著古制鑄的,整把劍都透著古樸的氣息。劍身似柳葉,相比一般的劍略窄,臘如葉狀,中脊起棱。雖不是鐵制,其上卻也有流水紋,很是精細。未淬龍息時,通體銀白寒涼,已經是漂亮得引人註目,不難想象若是龍息燒過劍身,會是怎樣的熠熠生輝。

曾有人言——麟燧一出,群魔膽顫,百怪傾危[2]。

足見其鋒刃與煞氣。

沒怎麽下過山的凰願顯然不曾聽過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傳說。麟燧無鞘,她就著鋒利的劍刃一寸寸摸過去,冰涼的劍身也被掌心的溫度焐熱。不知為何,手中的劍忽然輕顫起來,看起來像是被欺負的小動物似的,瑟瑟發抖。

莫說殺神弒佛,簡直是小可憐。

凰願有些不明所以,錯神之間,鋒刃竟是不小心切在了手上,圓潤的血珠子立時從指腹冒了出來。

“凰願!”夙情急忙拉過凰願的手,下意識地含在了嘴裏。

也不知是獸類的本能,還是情急之下容易做錯事,他沒施治愈的術法,而是舌尖舔過指腹,將血珠吮|吸掉。

“師父……” 凰願作不出反應,呆楞地嚅囁。

師父的掌心好燙啊……

不對!

被連番驚嚇震得木木的腦子忽然轉過了彎——

神劍有靈,怎麽會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呢?

除非……

她忽然意識到不太對勁。

本命武器一般都與主人的神識有緊密的聯系,麟燧更是夙情親手以龍骨制成,親密程度不言而喻,但她竟然將劍拿在手裏把玩……

凰願心虛地瞧去。

果然,低著頭的夙情雖然看似毫不在意,但藏在發間仍掩不住發紅的耳廓早就將他賣得徹底。

凰願立時不敢再有更多的動作,一本正經地提著麟燧的劍柄,撇過頭去遞還給夙情,磕磕巴巴道:“師……師父,劍,劍。”

“咳,”夙情匆忙地將劍收回了識海裏,胡亂地應了一聲,“好。”

氣氛一時有些沈默。

好半天,夙情才捋順了紊亂的氣息,狀似無意地轉了個話頭:“天這麽好,想出去玩兒嗎?”

近日總見凰願被夢魘困擾,他很是擔憂,所幸豐城的天神祭快到了,十年一回的禦靈比試今年也會在豐城附近的銘陽宗舉行,到時候加倍熱鬧,是個不錯的去處,許是能讓凰願散散心。

“嗯?”凰願頓時忘了方才的尷尬,饒有興趣地轉回頭。

一聽出去玩兒,她自然開心,像是有星星墜落在眼中,圓圓的眸子閃閃發亮,意外地像是雙十女孩該有的模樣。

“帶你出去玩吧。”夙情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過兩日,我們去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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