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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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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九)

凰願被裹在厚厚的錦裘裏。

兜帽鑲著狐貍毛的風領,戴起來直要遮去眉眼,只露出個尖尖的小下巴。錦裘下隱隱有紅色的光華流動——滿刻的陣法四五個連在一起相輔相成,無論是防風還是保溫,皆是做到了極致。

若是旁人看了去,定要捶胸頓足,這般精密的法陣若是做成法器未必不能封神,竟被拿來大材小用地當棉襖!

饒是凰願被裹成了粽子,夙情仍舊不放心:“冷不冷?”

“不冷啦。師父,好熱。”凰願靠著犄角,坐在夙情的頭頂上。

龍鱗粼粼赤金、角浪如削凹峭、金色的獸瞳宛如一顆上好的寶石,其中光華流動,貴氣天成——夙情的本體,正是一條修為臻至圓滿的應時之龍。

他禦風而行,似是穿越在雲層中的金色閃電,須臾之間已在千裏之外。此去極北路途遙遠,夙情不願凰願舟車顛沛,化出原身馱著她,早去早回。

“熱也不許脫掉,乖。”夙情哄道。

“嗯,師父放心。”凰願自然知道師父的用心。北境寒冷,即便現在燥熱,也需要十分小心,不然萬一染了風寒,說不定還要連累師父。

“小心些,坐穩了。”話音未落,速度又變快了幾分。在雲海錯莫間無所比照,若是貼地而行,想必應是連景色都看不清的疾速了。

極北之境常年冰封、清氣稀薄,尋常修仙者到了深處禦劍踏雲皆無可能。他們已進入腹地,卻仍不見夙情想要降落。

“師父,我們下去吧,這裏靈氣太稀薄了,消耗太大啦。”喊起來不一定聽得見,凰願蹲在夙情的頭頂上,用手在他腦門的鱗片上比劃。

“無事,再往前一些。”夙情並不當一回事兒,又飛了不小的一段距離。到了冰原的深處,他變回人身,橫抱著凰願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然後背對她半蹲下|身來,“再往前的地方寒氣過重,無法飛行了,我們需要走過去。上來。”

“師父我可以自己走。”凰願不願意。

師父總是把自己當做易碎的琉璃,磕不得也碰不得,但他也會累的呀。

“上來。”夙情不多說什麽,只是又重覆了一遍。

“好吧。”凰願見他不為所動,咂咂嘴還是乖乖聽話,爬上去環住師父的脖子。

等凰願趴穩了,夙情起身掂了一下,才慢慢往前走。雖然背著凰願、踩在濕滑冰面上,他仍舊走得很穩。

此地天寒地凍,夙情卻是直裾袍之外只披著一件單薄的黑色單織大氅,銀線細細繡著卷草紋樣,簡單素凈,襯得他眉眼俊秀,身姿挺拔,像是一柄黑鐵利刃不為風雪所摧。

“雪原上氣候不定,十分危險。”他緩聲慢慢道。

“師父我不冷。”凰願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

“有時候有兇獸出沒。”夙情繼續叮囑道。

但大多的兇獸被夙情的威壓震懾,並不敢來他面前尋死。

“這麽冷的地方哪有兇獸,兇獸只有眼前一頭。”凰願趴在夙情的背上,將小臉貼在師父溫暖而寬闊的後背。夙情穿得單薄,隔著衣料,她甚至有一種可以感受到他體溫的錯覺,讓人忽然生出一種無比安全的舒適感。

“是,兇獸只有眼前一頭。”夙情也不反駁,由得她胡鬧,“能在這裏存活的妖獸都不是善類。”

“不過眼前的兇獸不兇,最溫柔啦。”凰願撒嬌一般蹭了蹭師父的脊背。

被她這般直白地誇讚,夙情有些羞惱,耳朵在凰願不曾註意的地方悄悄紅了,但他卻強裝鎮定,聲音聽不出一絲異樣:“總之小心些,不管遇上什麽,先叫我。”

“知道啦師父,一定先叫你。”凰願滿口答應。

荒原上盡是萬年不化的冰雪,一眼望去不知盡頭,除了兇惡強悍的惡獸,或是少數珍惜靈植,幾乎沒有生命的跡象,遠處連綿的山峰也是一樣的灰白之色。天地之間,只有朔風的咆哮,再無其他半點色彩。

與夢境裏相似的地方。

雖然四周都是毫無差別的積雪和石塊,只有山巒陰霾單調重疊,但凰願知道這是一樣的冰原。

行至一處冰洞跟前,路面徒然變得平整,積雪漸漸稀少,只有萬年不化的冰層在腳下凝結。

夙情終於應凰願的要求,將她放了下來:“小心!“

著地不久的凰願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攬著腰護在了身後。待她定睛看去,才發現不遠處有一獸峙立。

它形如豹而長尾,人首而牛耳,巨大的單目正兇狠地註視著兩人,像是盯著入網的獵物,垂涎三尺。

是一只諸犍。

此妖生活在極北之地不錯,但何時活動的範圍竟然深入到這麽內部的地方了?

凰願只在夙情給的圖冊上見過諸多靈獸,書中所言——諸犍善咤,行則衘其尾,居則蟠其尾。但它的整個體型卻有尋常豹子三倍,壯實健碩,立在面前,宛如一座小山。

怎麽會如此巨大……

普通諸犍就是極高品階的靈獸,何況這只早已習慣極北之地靈氣稀薄的環境,肉身強悍,如果就地打起來,會是個非常棘手的敵人。

“師父。”凰願有些擔心。

夙情沒有回她,卻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面無表情,極盡安撫。

“你若是開了靈智,應當知道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夙情冷聲道。他對待除開人類的生靈萬物,即便是兇狠異常的品種,也格外有耐心。

諸犍並非什麽都不懂,聞言略頓,表情逐漸痛苦起來。

理智撕扯欲望。

“吼。”巨響的嘶吼搖動冰川。

最終,連日來的饑餓戰勝理智。眼前的男修雖然厲害,但他身後那個女修的吸引太過強烈了,若是能吃了她,自己的修為定然可以躍進一個臺階。

回報過高總會引得人豁出性命去掙。

諸犍有力的爪子焦躁地在原地刨了幾下,身影忽的躍出,快如閃電,直襲兩人。

腥臭烈風撲面而來。

但靈光已經在指尖閃過,金色鎖鏈頃刻暴漲出數十丈,將來勢洶洶的諸犍牢牢鎖在原地,動彈不得。夙情連表情都沒有變,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睥睨眼前不自量力的畜生。

“不知悔改嗎?”

回答他的只有失去理智的怒吼。

他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不再給生出妄念的野獸機會,指尖遙遙一點,袍袖微動——

轟。

諸犍碩大的軀體憑空燃燒起來,金色的火焰瞬時將它吞沒,痛苦的嘶吼尚未傳來,便化為一縷煙塵,散在冰雪中,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凰願偷偷從夙情的身後走出來。

“怎麽了?可是受驚了?”夙情雖然控制了氣息,但還擔心自己的威壓傷到凰願。

“嗯,沒事,師父放心。”凰願連忙搖頭,“只是覺得剛剛那一招好厲害。”

“下次教你。”夙情笑了笑,牽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前面就是怨鬼窟。”

風從中空的內部穿過,擦著萬年不化的玄冰吹出來,仿佛有萬千冤魂的嗚咽交疊而響,訴說著千百年塵土不歸的不甘。冰窟巨大而寬闊,不似天然產生,倒好像是人工鑿出來的。洞窟內冰洞互相連接,入口不止一處,黢黑深邃,知起源不知盡頭。

而封印就在這萬千冰洞深處。

“怎麽荒郊野嶺的一個洞窟還有名字?”凰願聽得雞皮疙瘩直冒,用力搓搓胳膊,不知是害怕聲音,還是嫌棄名字。

“這一片的洞窟都叫這個名字。”夙情不以為意。

起名字的人當然分不清區別,索性都叫同樣的名字,反正閑人無事不會涉足,所以也不需要名字來標識。

他見凰願顫抖了一下,伸手替她撣去雪片,將兜帽戴好,然後透過厚實的錦裘渡了一點靈力過去。

靈力暖暖的,很是舒服。

凰願瞇起眼睛好奇道:“師父怎麽找得到目的地,這冰原上都長得一樣。”

的確是路癡凰願會問出來的問題,莫說在這毫無標識的極北,平日裏即便是在祈雲山上,她都會三五不時地迷路。

冰原當然不是完全相同的,只是常人分不清這塊冰與那塊冰的區別,但夙情卻並非靠地貌認路。

“山人自是有別的妙計。”夙情笑了笑,溫聲道,“閉眼。”

“嗯?”即是師父所說,凰願不疑有他,聽話地閉起眼睛。

夙情轉身站到了凰願的身後,修長的指節擋在眼前,遮去冰原反射出來的藍色淺光。從他們身後的角度看過去,這個姿勢像是他將小只的凰願整個攏在懷裏。

寬厚的掌心在冰原之上還是暖暖的,靈力溫熱,透過薄薄的眼皮傳來,帶著夙情身上特有的冷香,一絲絲侵入凰願的感官。在這寒冷的地方,像是冰原上盛開的雪蓮,有一點冰冷的香甜。

下一刻,凰願就被新世界吸引去了註意力。

跳動的淺藍光點散落在周圍,夾雜著一些或金或綠,如星辰的碎光,匯成一條銀河。冰封不動的深藍色光點,形成了柱子與頂穹的形狀,冰窟內部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而冰窟的深處,有一個地方的光芒額外明亮,安靜地在遠處閃耀著。

師父的聲音貼著耳邊傳來:“可看見了?”

“嗯!好漂亮。”凰願不自覺地抓住了夙情的手,興奮得跳了起來。

少女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如蝶翼一般掃過掌心,惹得夙情有一瞬間的緊繃,話頭戛然而止。

凰願卻毫無意識,她轉回頭來,透過手掌觀察眼前的男子:“哇,師父是金色的。”

“嗯,我本源靈力為金色,所以你此時見到的我也是如此。”夙情掩唇輕咳一聲,不自在地解釋。

她的驚喜與喜愛毫不掩飾:“好漂亮,師父在發光,好漂亮。”

因為靈力醇厚屬陽,凰願眼中的夙情此刻正是若朗朗明燈。在多是水靈木靈之類的冷色靈源中突兀豎立,即便是金烏之光流,也無法與他比肩。讓人心生溫暖,想要靠近。

“此刻所見,是本源的靈流之光。”片刻後,夙情才收回了手,重新撿回話頭,像是掩飾尷尬,連所說的話十分重覆也不自知。

再睜眼時,光點不再,只有不知盡頭的黑暗冰洞仍舊黑黢黢的,像是吃人的妖怪大張著血盆大口。

“害怕嗎?”夙情問。

凰願無所畏懼:“不怕,有師父陪著有什麽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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