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傷的是蝴蝶骨的位置，白皙的後背上有了一個血窟窿似的傷口，被紗布胡亂摁著，還在往外浸著血絲。

蒼白光滑的皮膚，慘白色的紗布，暗紅發黑的血，新鮮的血水，幾個顏色交錯著，亂糟糟的出現在了一起。

張子川一看這麽不專業的處理手法就頭痛：“快讓人準備些消炎藥和酒精……”

柳青青似懂非懂的嗯嗯點頭，快踏出門的時候又被叫住了。

“子彈取出來了嗎？”張子川問。

柳青青拼命搖頭：“艾姐姐受了傷，到家的時候意識就不太清醒了，是我給她處理的傷口，我沒有取子彈……”

“什麽時候受的傷？”張子川的眉頭已經深深的皺了起來。

柳青青想了想：“深夜時候回來的。”

張子川沈吟片刻，道：“送我回去一趟，我要拿些東西。”

柳青青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看著他，沒有動。

張子川嘆氣：“放心，我會救她的，但我現在需要點藥物和手術工具，你先讓我回去一趟，我拿自己的藥箱。”

柳青青水汪汪的眼睛倏地一亮，忙不住的點頭，往外小跑的幾步又折了回來，仔細給艾希拉了被子才和張子川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

張子川並沒有做手術用的工具，他猜想子彈頭十有八九留在骨頭裏沒取出來，現在他需要的藥品除了消炎的，也有麻醉鎮痛的。

這兩種藥物他恰好都有，但不多，現在這個時候，藥品和黃金差不多一樣貴重，他不知道就這樣把這點藥物用掉了值不值得。

事實上，這個問題沒有困擾張子川多久，醫者仁心，一秒鐘的時間他就做了決定。

做手術時張子川比一旁的臨時助手柳青青還要緊張，他很多年沒拿過手術刀了，除了父親還在世的時候，耳濡目染學到的一些技巧手法，荒廢多年已經沒剩多少，現在拿著一把不太專業的匕首，細心消毒之後，慢慢的要往傷處落下，一時竟覺得手抖得厲害。

他頹然垂下手來，跌坐回椅子上時一額頭的虛汗。

柳青青瞪著眼睛惶惶不安的望著他：“張……張先生，你怎麽了？”

張子川幹咽了一口唾沫，雙眼盯著天花板放空自己，希望可以緩解此時的慌張。慢慢的冷靜下來，仔細回想起年少時圍看父親做手術時耳邊的嘮嘮叨叨。

這不是什麽大手術，但要註意不能傷著大動脈，也盡可能的做好消毒清理……

閉著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再睜眼時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柳青青看著張子川從容不迫的清理那些外翻的血肉，胃裏一陣陣的翻騰酸水。

這一槍應該是靠得很近時開的，子彈打得深，蝴蝶骨上的血口像潔白畫布上濺開的一滴紅顏料，在無暇的肌膚上盛開，怎麽看都有種觸目驚心的意味。

‘當啷’一聲，子彈頭被鑷子夾著扔在一旁染血的紗布裏，柳青青忍著濃重的血腥味給張子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你先去休息吧。”張子川看著柳青青發白的臉色，好心勸道。

柳青青固執的搖搖頭：“我還可以。”

張子川認真看她的臉色，好一會兒過後，才回過去繼續手下的動作。

幸虧沒傷著內臟，而且及時做了止血，否則這場手術根本不可能這麽順利。

張子川匆匆把傷口周圍清理幹凈，仔細的換上敷料，卻不敢碰艾希，她還是半趴在柔軟的枕頭上，露著半個肩頭。

“我來吧。”柳青青善解人意的道。

張子川靜靜的退了下來，這時天色已經暗了，大概到了晚上六七點的時候。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站了四五個小時，放松下來便覺得周身難受，特別是眼睛，幹澀得有些疼了。

“張先生，你喝點水。”柳青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張子川微微睜開眼，一杯冒著淡淡白霧的水被雙手捧著，遞到了他跟前。

柳青青微微笑著，溫柔而且體貼，她有一些唱戲人特有的小動作，比如小指總是若有若無的翹著，一舉一動都是含羞帶怯的，看上去就像江南水鄉柔情似水的小姑娘。

他接了水杯，叮囑她註意休息。

柳青青低頭輕輕撫著自己完全沒顯懷的肚子，沒有說話。

張子川一直沒能走，取完子彈之後艾希的狀態還是沒有好轉，後半夜還發起了燒，老媽子陪夜守了一晚上，他也時不時的給她把把脈，幾乎一夜沒睡。

“艾小姐沒有家人在嗎？”這時，他才意識到不太對勁。

柳青青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反應了好一陣才聽清了他的問話，打著精神應了一句：“艾姐姐說，家人都不在天津衛呢。”

張子川說不上什麽感覺，也不再問什麽了，等天快亮的時候，艾希的燒終於退了，他松了口氣，準備回之前借住過的客房。

柳青青同他一道出去，小小的一段路反覆感謝了他很多次，聽到最後他都不好意思了。

張子川想休息一陣，天亮透了就回去，哪想到實在是累到了，躺下來就睡到了大中午，醒來的時候有人坐在床邊正看著他，很大的一個陰影落在他身上，嚇得他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

艾希單手支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撐著額頭半瞇著眼睛，臉色看起來還是有些蒼白，但整體看上去精神不錯。

“張先生，你醒了？”見他醒了，她便微微睜大了眼睛，嘴邊還是一如既往的掛著笑，可惜聲音有氣無力的。

以前她光鮮亮麗，妝容精致，看起來盛氣淩人，現在卸了這些，穿著一身素凈的袍子，看著竟有了兩分柔弱的樣子，有些新鮮。

張子川雖是借住在別人家裏，卻不太喜歡艾希的做法，門上鎖了和沒上鎖沒有任何差別，她連問都沒問一聲就進來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艾希垂著眼瞼慢慢站了起來，扶著太師座背過了身，邊艱難的往外走邊說：“謝謝。”她走得很慢，聲音也很輕，“但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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