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艾希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張子川抹了一把臉，氣笑了：“好心遭雷劈。”

簡單洗漱一番，他去跟艾希告辭。艾希還是像上一次一樣，讓廚娘做了一大堆早餐留他，他堅持要走，柳青青拉著他的手臂幫忙勸，最後還是張子川自己覺得拉拉扯扯的婆媽到不行，坐下來了。

艾希臉上不顯山不露水，跟前放著一碗清淡的小菜粥，熬得稀軟，正散發著好聞的食物香氣，但沒怎麽動過。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不太適合下床，蝴蝶骨這個位置雖不是四肢，卻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鍵，每動一個動作都會拉扯到的，也不知道她怎麽做到這麽淡定自若，恐怕一個男人都沒有這份忍耐力。

早餐吃了一半艾希就離席了，柳青青陪著張子川，但兩人都沒什麽話說，

臨走的時候，艾希穿戴整齊的下來了，說要送張子川回學校，她臉上化了以往那樣精致的妝容，塗得殷紅的唇瓣讓她的氣色瞬間變好了，可惜，如果不是額上一直冒虛汗的話，應該會更有說服力的。

張子川看著她走平地像走刀山一樣艱難，反過來勸她不要送了。

艾希不肯聽，司機等在車裏好一陣了，她卻差點在車門前暈了過去，柳青青細瘦的身板吃力的扶著她，抓著她冒冷汗的手要扶她回去。

“艾姐姐，你是不是很難受，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來送張先生。”

“不用。”艾希輕輕的搖了搖頭，拍著柳青青的手背讓她進屋。

柳青青不放心她，拿著小香巾給她擦臉上的冷汗，要跟著去。

艾希還是笑，好聲好氣的把柳青青哄回去了。

張子川抿著唇盯著艾希的一舉一動，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固執而且不識好歹的人，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路不平，車也跟著顛簸，艾希的傷口肯定免不了要裂開，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張子川硬著頭皮側過頭去看風景，艾希的目光則一直留在他身上，臉上的冷汗淋漓，左手哆哆嗦嗦的拿著手帕擦。

快出日租界的時候他們的車被粗暴的攔下來了，艾希擦幹凈臉上的薄汗，沒事人一樣走了下去，和那些日本兵應酬，還暗暗塞了好些大洋，但雙方似乎談不攏，指著張子川嘀嘀咕咕好一陣。

氣氛明顯比上次來的時候緊張很多，張子川四處看了看，看守的士兵比之前多了好幾倍，他們手裏的槍都是抓得緊緊的，好像隨時會上膛，盯著路人的目光像在盯嫌疑犯。

艾希走了過來，雖然她一直在極力忍耐，但臉上還是有些發青，撐在車窗前跟張子川使了個眼色：“先下車。”

張子川看著她身後虎視眈眈的日本兵，明白了，慢慢的下了車。

日本兵很快就圍了上來，對著張子川好一陣搜查，他身上沒什麽值得搜查的東西，但車裏那些就不一定了，他記得昨天還沒查那麽嚴的，也不知道出什麽事了。

“你們三野長官說了。”艾希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攔住了那些還要上車翻查的日本兵，“我艾希的車，從來是直出直入的，你們這一趟趟的查，每次又查不出個屁來，這已經是第二次怠慢我的貴客了，這個說法要我親自上三野公館去討嗎？”

那日本兵本來就難纏，木著臉杵在那裏沒有動。

艾希臉都黑了，讓開了一步，指著車說：“你們盡量搜，若是搜不出什麽東西，你們就等著受死吧。”

她說的是氣話，像被氣急了，一手撐著車喘氣。張子川盯著她的背影深深皺眉。

“艾小姐……”那個日本小頭頭有些動搖了，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

艾希幹脆後退了一步，讓了開來。

她這一讓，那日本兵反而更加不敢動了，對峙一陣還是軟了腰，賠禮道歉，親自送了艾希的車出日租界。

張子川雲裏霧裏的，看得出艾希這一招以退為進走得很漂亮，車漸漸遠離了日租界，他回過頭，透明的後窗裏看到下一輛車幾乎被翻得底朝天。

他隱約聽到什麽‘租界進了特務’的說辭，應該就是這次嚴查的原因了。

艾希上了車就閉上了眼睛，臉上的妝有些花了，看起來很狼狽。張子川見了，不知怎麽的有些不忍，拿了條素凈的手帕想給她擦擦那滿頭大汗，誰想，手伸到一半她倏地睜開了眼睛，有一個瞬間，她眼裏一道森冷的光快速閃過，隱約能感到殺意。

張子川被這個眼神驚得心跳猛的加快，人也定住了。

艾希懶懶的把眼瞼垂了下來，捏在手裏的手帕已經被自己的冷汗浸得濕透，傷在背後，她不能靠著坐，只好把雙手撐在膝蓋上，但這樣會深深的拉扯到傷口，動或者不動都是極痛苦的。

張子川垂著頭，聽到她因為疼痛而短促起來的呼吸聲，無緣無故的想到了受傷的野獸，也是一樣的兇狠，不讓人靠近。

他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嘴角一彎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到了北洋工學院前一段路，艾希讓司機停了車：“張先生，”她說話愈發吃力了，邊說著，遞過來一個扁平的箱子，“一些謝禮。”

張子川早就註意到這個箱子了，一直放在艾希的腳邊，似乎上車之前就有了。

他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昨日的莫老爺，今天的艾小姐，似乎都很喜歡這種便利的打發方式，有一種商人的精明和利落在裏頭。

張子川想都沒想就出口拒絕，但在這之前，艾希因為疼痛暈過去了，箱子‘嘭’的一聲摔在了腳下，身體一歪就倒了下去，他下意識扶了一把，不小心碰到了艾希背後的傷口，濕潤的血水很快就把他的手掌染紅了。

“艾小姐？！艾小姐？！”

艾希沒有動，而且臉色灰白。

張子川腦袋‘嗡’的一下，急聲吩咐司機開車回去，他走的時候忘記拿藥箱了，這時應該還在艾希的閨房裏。

艾希看起來比昨天還要嚴重，額頭是涼的，呼出來的氣息卻燙得嚇人。

也不知道她在犟什麽，受了傷不好好休息，偏要起來送他，準備了一箱子大洋，狠不得塞到他懷裏，好像特別怕欠他這個人情，就差白紙黑字寫一張兩不相欠的字條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