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川沒再走神，跟著吳瀟一層一層往外走，半夜了，日租界幾乎成了完全封鎖的狀態，即使是繁華地帶的娛樂場所都沒什麽人在走動。

他們一行人鬼鬼祟祟的，專挑一些小巷子走。

吳瀟也知道出不去了，幹脆找了間旅店住了下來。

張子川沒有異議，洗了個熱水澡終於是把一身的臭味洗掉了，坐在房間裏卻沒什麽睡意。

吳瀟在這時候敲了他的門，他心裏也沒覺得意外。

吳瀟手上拿瓶酒，進來就往桌子上一放，倒扣的茶杯被他翻了過來，往裏面倒酒。

“說吧，你都發現什麽了？”

張子川接過他遞過的酒，捏在手裏沒有喝。

吳瀟徑自抿著酒水，眼睛瞟著墻上的鐘擺，已經是後半夜了，辛苦了一夜上，要不明天再問吧？

他這麽想著，人卻沒有動。

張子川像受了什麽打擊一樣，整個腦袋都是聳拉的，肩膀也陷了下去，看起來沒有精神。

“吳瀟，你知道活體實驗嗎？”他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吳瀟半張著口，辛辣的酒水還含在嘴裏，那燒灼的勁兒很足：“你說什麽實驗？”

張子川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每試驗一種新研制的藥品或者疫苗，為了保證接種到人類身上是安全的，都會事先拿一些小動物來試驗，我用過白鼠，青蛙，也用過兔子……”

他眼睛裏有什麽情緒在湧動，突然聲音就低下去了：“你覺得殘忍嗎？”

吳瀟不知道怎麽答，這種事情他從沒接觸過，也沒想過，現在被突然問到，只覺得猝不及防而且莫名其妙。

“睡吧，我就是突然想感慨一下。”張子川伸手拿走了酒瓶。

吳瀟手還懸在半空，慢慢放下來之後，人也站了起來，深深的看著了張子川一眼：“那我先回去了。”

張子川點頭。

……

往後的時間裏，張子川去警察廳的次數更加勤了，準確點來說，是進法醫室的次數。

“張先生，你看這裏。”林法醫用鑷子夾著一些組織給他看。

張子川湊頭過去，仔細看著那些已經腐爛發臭的肌肉組織，到了這種程度，再想看出什麽明顯的病征似乎有些難了，但他還是一一記錄了下來。

現在他過著很緊密的三點一線的生活，除了上課，和實驗室，就是在警察廳的法醫室裏。

接觸的屍體比活人還多。

過了幾天，艾小姐突然派人來請張子川，司機守在警察廳門口半天，才剛好等到下課的張子川。

張子川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著司機急著滿頭大汗的樣子也知道大事不妙，連忙跟著他去了一趟之前來過的別墅。

別墅裏很安靜，什麽都規規矩矩的擺在原來的位置，比上一次來看著更像個家了。幾個老媽子忙上忙下的走動著，其中一個見了張子川就像見到了救世菩薩。

“張先生，你快跟我來。”

張子川遲疑的跟在她身後，腳步卻一步比一步慢，往上走是房間，之前他住過，左邊一排都是客房，右邊則是主臥，還有一個很寬敞的看臺，往外延伸出去，呈半圓形，中間擺了張純紅木的小圓桌，小圓桌兩邊有兩張配套的紅木椅子，桌面上放了一個小花瓶，裏裝著幾朵白色的百合花，花瓣在陽光的照耀下白得近乎透明。張子川記得，上一次他看到的是紅玫瑰，紅得好比一團火。

老媽子領著他往右邊走，離得遠了就停下來回頭催促道：“張先生，你快些。”

張子川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水，大概是天熱，領口處勒著有些黏膩的汗意，看臺處突然吹進來一陣風，百合花被吹得塌向了一邊，他看了一眼，腳步不自覺的加快了。

老媽子停在一處房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扉，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

柳青青臉頰掛淚，眼睛紅腫著，看到張子川時不由一喜，不顧男女有別伸手來拉他：“張先生你快來看看艾姐姐。”

張子川下意識的把她的手甩開了，柳青青紅著眼睛，不管不顧又伸手來拉他，腳步匆忙，像下一秒就要跑起來。

他不明所以，有些緊張的被逼著加快了腳步，他怪自己太別扭了，柳青青尚在孕早期，太莽撞的甩開她可能會出事，看她的樣子，大概也是急壞了，才枉顧了繁文縟節。

門內還有一道門，是真正的臥室，柳青青小跑過去，一掌就把門推開了。

張子川進去時看不太清東西，因為太暗了，窗戶拉得很緊，厚重的窗簾垂著，但他聞到了一股很重的鐵銹味，或者說，是血腥味。

柳青青放開了他，半蹲在床邊哆哆嗦嗦的推著床上的人：“艾姐姐，你醒醒，張先生來了。”

張子川很快就想到是怎麽回事了，邊問邊走來了過來：“怎麽傷的？”

“是槍傷。”柳青青抽泣著說道，同時摁亮了床前的臺燈。

艾希雙眼緊閉著，臉上青白，雙唇沒有一絲血色，看著像失血過多昏了過去。

張子川緩緩了吸了一口氣，手搭在被褥上但沒有動。

醫者對待病患，不應該有雜念的，他一次次這樣告訴自己，艾希穿著一身絲質的睡衣，閉著眼睛無知無覺，特別安靜。

“傷口在哪？”張子川匆匆看了一眼，沒有看到浸血的傷口。

柳青青楞楞的看著張子川，沒有動。

張子川眼珠子轉了轉，很快就背過身去了。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他看著微微透著暗光的窗戶，無話找話一樣問道：“怎麽沒有請大夫？”

“艾姐姐不讓。”柳青青應道。

張子川似乎下意識的接了一句：“那我……”

“是我請張先生來的，艾姐姐流了好多血，從昨晚睡到現在，手腳都是涼的，我很害怕。你是艾姐姐的朋友，又會看病……”柳青青有些吃力的說道。

張子川哭笑不得，以他對艾希僅有的幾次接觸了解，她絕對不是一個輕易服軟的人，既然中了槍傷都要咬牙忍著不請大夫，肯定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如果她還是清醒的話，一定不會讓柳青青魯魯莽莽的把他請過來。

“好了，張先生，你快來看看。”柳青青的聲音不遠不近的響了起來。

張子川應聲轉身，但幾乎是一瞬間，立馬又有了轉回去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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