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川的心裏存了不少的疑惑，盡管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聽風就是雨的人，但餘漢生這個人問題太多了，他不得不把嫌疑人的身份往他頭上按。

吳瀟聽了他的分析也沒多大反應，他成了法醫室裏的常客，看著多慘烈的浮屍都好像有了免疫力。

“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張子川問林法醫。

林法醫手上的動作不停，聞言也沒什麽反應：“沒有，都是以前那些。”

吳瀟也跟著點頭，這幾日他都泡在法醫室裏，打算從浮屍身上找些線索，但一無所獲：“你來得正是時候，今天晚上南市的莫老爺做壽，日租界應該有些大人物會去，應該會帶走不少守衛，我們趁這個機會混進去。”

“南市？莫老爺？”張子川腦子裏嗡的一聲，只剩回響了。

“你剛回來不久可能不太知道，南市現在不同十年前了，以前荒涼得很，現在已經是一塊肥肉了。”吳瀟咬著煙卷吞雲吐霧，“人叫那是‘三不管’的地兒，剛好就臨著各方租界，人人都想把那塊肥肉給劃到自己碗裏，但南市雖小，卻是個龍潭虎穴，水深著呢，老毛子和鬼子都不敢輕易去碰。”

張子川想起自己一個大活人，在南市也是任人擺布，一個黃包車一拉，就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了莫老爺那裏。

好似大海裏的一滴水被吞進了魚肚子裏，連個回響都沒有，如果那天莫老爺是來殺他的，張子川相信，他們有足夠多的方法讓他死無全屍，甚至不被任何人發現。

“在天津衛，暗處的勢力不少，像安青幫這種想把根往日租界裏紮的，也有像莫老爺這種圈了地當山大王的。”吳瀟嘬著煙，看著心情挺平靜的，“老毛子和鬼子都想拉攏莫老爺，可那老頭子就是有脾氣，有人潛進去南市的都給他弄死了，這次大壽，也不知道能弄出個什麽局面來。”

張子川想起莫老爺那剛正不阿的側面，人到了一定年紀，某些很顯眼的特征就會寫在臉上，比如果一個愛笑的人，老了臉上的笑紋就會很多，而相反，一個嚴肅的人，習慣繃著一張臉了，老了那種威嚴的氣息就會表現在了臉上：“你擔心莫老爺會找那些外國人當靠山？放心吧，我看著莫老爺應該做不出那樣的事情。”

吳瀟說：“你又沒見過莫老爺，你哪那麽清楚？”

張子川心說我早就見過了，但他不可能說出來的，只好摸了摸鼻子，說：“……莫老爺這麽多年都沒動搖過，不可能突然就變了的。”

吳瀟想想也是。

“你會用槍吧？我們傍晚的時候混進去，晚上守衛會更加嚴，我們得早點。”

說實話，張子川一個文人，哪有用槍的機會啊？他看了吳瀟一眼。

吳瀟咬著煙卷沖他笑，流裏流氣的來搭張子川的肩膀：“吶，拿著，男人嘛，槍哪有不喜歡的，等會兒我給你找個靶子，你就防防身，也不一定要開打呢。”

張子川覺得手上一沈，黑亮的槍柄就出現在手心上。

“你這槍……是哪裏來的？不會是從你們捕房弄出來的吧？”張子川心裏存了疑，冷不丁問了起來，要是從捕房裏弄出槍來，這也太為所欲為了。

“放心，天津衛裏那些黑幫，還有山匪，哪裏沒有幾把槍的，這槍就是從他們那裏繳來的。”吳瀟大大咧咧地將煙頭扔在地上，隨即一腳碾了下去。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玥兒是個神槍手？她就天生是個拿槍的，那準頭就別說了，一槍能爆一個頭。”吳瀟說起妹妹時眉飛色舞的，“她喜歡偷我的槍去玩，子彈那麽貴，她要拿去打野雞，你說我氣不氣？”

張子川笑了笑，的確像吳玥兒做出來的事情。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都不戀家的，一去就沒信了。”吳瀟說起妹妹就難免嘮叨。

張子川聽著，不自覺也想起了自己哥哥，說起來他和吳瀟妹妹也有些像，都是雷厲風行，說幹就幹的人。

傍晚的時候吳瀟不知道從哪弄來一身破布衣裳扔給了張子川：“換上，再往臉上抹點臟東西，你這臉怎麽看也不像個難民。”

張子川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又看看那破抹布一樣都看不清原本顏色的粗布麻衣，認命的換上了。

小劉和二胖似乎很熟悉這個流程，頭發弄得臟兮兮的，臉上身上都是汙垢，看起來就是一個實打實的難民。

吳瀟這體型壯碩一些，看起來也不像從災區走出來，所以弄了個碼頭工人一樣的短褂。

“槍呢，放哪裏？”張子川茫然問道。

吳瀟得意的笑，“先繃腰上，到時候隨機應變。”

吳瀟說的隨機應變尤其驚險，華北那邊戰事不斷，很多難民南下，天津衛內外隨處都可以看到一些，有時候聚在一起臭烘烘的，看著可憐又無奈。

這些難民很多都在橋底下或者個什麽地方乞討，和幹一些體力活為生，租界和租界之間雖然有隔閡和分界線，對難民和出入的居民其實都不太管，因為很多都是廉價的勞力，像碼頭這些地方，身無分文但有一身力氣，還是能混一口飯吃的。

傍晚的時候，恰逢租界守門的日本兵換崗，看著起來松懈，但那些人走動的士兵手上，都是拿著長槍和刺刀的，張子川一行人也不敢太大意。

吳瀟打了個頭陣，被舉著長槍的日本兵逼問是做什麽的，進日租界做什麽。吳瀟彎著腰，笑得一臉討好，說是進去搬個貨，家裏好幾張口都等著吃飯呢。

他說得特別像那麽回事。吳瀟打小就會這套，地痞流氓三教九流他混得如魚得水。

張子川手捏成拳，替吳瀟捏了一把汗。碼頭工人的衣服腰間會纏著類似腰帶的白布，大片大片繞上好幾個圈，槍裏裏面，貼身藏著。

吳瀟舉起雙手進行例行檢查，那兩個日本兵搜身，搜得挺仔細的，從上衣到褲子，一邊搜吳瀟就一邊笑，碰一下他就縮一下，看著渾身都是癢癢肉。

日本兵都不耐煩了，拿槍指著他讓別動。

吳瀟還是嬉皮笑臉的，也沒正經多少，張子川看著特別佩服他那淡定勁兒，如果被日本兵發現了他身上有武器，肯定會當特務抓起來了，狠狠折磨一番是少不了的，更何況吳瀟並不是這日租界的探長，這如果捅出去了，那就牽扯上了兩個國家的外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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