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海河邊上，他們就交過一次手，那天夜裏天黑，雖看不清艾希使了什麽招式，但那身功夫肯定在張子川之上。

“張先生，沒嚇著你吧？”艾希又把面紗撩了起來，眼睛半瞇了起來，笑意盈盈的看著他。

張子川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微微垂了眼瞼：“艾小姐，你會用槍嗎？”

艾希被問得一楞，眼裏一抹異樣的光亮掠過，笑了笑把面紗放下了。

“我一個弱女子，就學過點防身的腿腳功夫，哪敢動刀動槍的。”

張子川透過那層薄薄的面紗與她對視，握成拳的手放到下巴處，繞有興致的說了一句：“是嗎？”

不言而喻的反問句。

艾希眼裏笑意漸濃，張子川的洞察力比她想像中要強，她突然就很期待接下來的日子了。

說是牌局，張子川和艾希一同穿過一小片薔薇花園，進了其中一棟別致的小洋樓，人聲鼎沸的熱鬧場景迎面而來，還真是牌局。

花廳裏開了好幾桌的麻將，隔出來的舞池還有人在跳舞，樂隊請了一色西裝革履的西洋人現場吹奏，排場弄得特別大。

這是小小的交際場，也是名利場，說不定哪杯酒下去，一大筆生意就成了。

艾希脫了外套，又摘了帽子，頭上精致的發鬢點綴著幾個簡單華貴的飾物，明眸紅唇，整個人的氣質都凜冽了幾分。

她笑著和人打招呼，推杯換盞好不自在。

相反，張子川面對這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是不擅長應付這些達官貴人的虛與委蛇，所以進了場他就找了一處比較清靜的地方坐下了。

大家雖然對他身份好奇，艾希這個主人家不開口也不好問，所以也只是遠遠的看著張子川沒敢上前打擾他。

艾希應酬了一圈在場的人，端了兩杯果酒來找張子川。

“張先生，你玩不開心，顯得我這主人家不周到啊。”她把一杯果酒遞了過去，然後和張子川輕輕碰了碰杯。

張子川跟著喝了一口，笑道：“不是艾小姐沒招待好，是我應付不來這種場面。”

艾希點了點頭，又笑：“你這話聽著我心裏是好受了點，可還是覺得過意不去，要不這樣吧，那邊那桌麻將臺剛好缺兩人，你陪我玩上兩把，其他就不勉強你了。”

張子川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的確有一桌缺兩人，兩個空位邊上坐了一個穿蠶絲旗袍的女人，這時正拿著絲帕半掩著嘴含羞帶怯的看著這邊，另一個坐著的則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這時他旁邊還摟著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在低聲說著什麽，你儂我儂的氣氛正熱烈。

張子川無奈，點了點頭。

他坐下來時那個外國人擡頭看了他一眼，但沒什麽表示，想來是目中無人習慣了。

艾希推牌洗牌，叫那個穿著蠶絲旗袍的女人一口一個‘白姨太’，那女人拿手帕甩她，“艾小姐就會取笑我，我這還不是呢……”

艾希抓了牌一個一個碼起來，笑得特別暧昧：“青青你是天津衛有名的角兒，配一個白三武還配不上了？”

被她喊作青青的女兒又抓著手帕掩著嘴笑，眼裏流光溢彩的，“白爺……白爺是個野蠻人，我怕他。”

艾希嗤笑著丟出一張牌：“怕什麽？他天天追在你屁股後頭，又是送花又是送鉆戒的，江山都沒坐穩就去招你這個美人了，追到了還不把你捧手心上？”

青青眼裏有些落幕：“我一個唱戲的，憑這點嗓子混口飯吃，白爺是大人物，跟了他能過上好日子，可也擔驚受怕的，我……”

艾希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你就住姐姐這裏，白三武再敢上門要人，姐姐幫你應付去。”

張子川對麻將牌還算精通，這多得他留學那會兒思鄉情切，有一同留洋的同學沒事就喜歡湊在一起打牌敘舊，之所以用這種方法想念家鄉，一是因為有家鄉特色，二則是打牌氣氛熱鬧，不易冷清，他打了好些年，輸贏對半。

“等一下，胡了。”艾希把牌一推，同時向兩邊伸手要籌碼。

那個外國人爽快給了，青青也笑得塞給了她，張子川剛想找找身上的現錢，桌子低下突然伸過來一只手，冷冷的滑滑的，拉著他手心向上塞過去一大把籌碼。

張子川擡頭看著身邊的艾希，她清點自己的籌碼似乎無知無覺，完了笑笑的看他，“張先生，不是想賴賬吧？”

張子川把籌碼放好，但沒有拿出來用，反而從錢袋裏拿出了十分錢的硬幣，正正經經的推到了艾希的跟前。

艾希看了硬幣就笑，笑得花枝亂顫，直拍桌子。

海河邊上那次，她說打了人要賠禮道歉，隨手摸了個十分錢的硬幣丟給了他，現在張子川收了她的籌碼，謝禮也是還了個十分錢的硬幣，真是小氣，不過，有點意思。

青青不知道她笑什麽，但也跟著笑。

這天張子川的手氣格外好，贏得多，連那個外國人都正眼看他了。

艾希邊推牌邊和外國人聊天，兩人用的是德語，青青聽不懂，但張子川卻全聽明白了。

他們在談生意，談的不知道是什麽買賣，艾希出錢但一直在壓價，德國人一直和她周旋，兩人打一局牌就談兩句生意，不算多正經，卻你來我往雙方都沒有松口。

張子川打牌就靜靜打牌，沒什麽大的動靜，一心三用左邊在分析艾希這個人身上種種的不合理，右邊的耳朵卻豎著聽生意交談的進展。

德國人摟著懷裏的美人，把牌一攤說不玩了，都沒贏過沒意思。

他這次說的是中文，雖然不是很標準，但也聽得出大概的音調，半聽半猜還是能知道他說了什麽。

艾希也推了牌，說：“約翰先生，你這就很調皮了啊。”

約翰笑笑，紳士的半彎著腰請艾希跳舞。

艾希把手往張子川手臂裏一挽，笑著搖頭：“我才不招你的女伴生氣。”

約翰聳了聳肩，拉著他的女伴去跳舞了。

艾希看著張子川的側臉，說：“想不到張先生手氣居然這麽旺，我的籌碼都被你贏光了。”

張子川慢慢的把自己胳膊抽了出來：“那得多謝艾小姐，一直給我餵牌。”

艾希一聽笑得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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